天空呈现诡异的红色,是要下暴雨的征兆。
出了市图书馆,司明堂终究还是给望参拨回了电话。
却只听手机里嘟嘟响了一分多钟,对方也没有要接的意思。
司明堂耐着性子,直到那边响起了一个机械女声后,自动挂了电话。
他站在市图书馆门口,握着手机愣神了几秒,点开那串数字,在备注里输入了“望队”二字后,手下顿了顿,又把最后一个字删掉,把望参的名字完整地写了上去。
晚上六点,城市的夜才刚刚开始。
司明堂在路口拦了辆车。
“上哪去呢?”出租车师傅操着一口本地口音。
司明堂想了几秒,报了地址。
市局一楼的灯关了几盏,但也还亮堂。司明堂径直上了三楼侦查队办公区。
这会还有不少刑警在加班,司明堂穿过走廊,在侦查队队长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没人回应。
情报部那边的老赵听到动响,抬起头,见是司顾问。
“找望队吗?他去现场了,这么晚应该直接回家了。”老赵冲他喊了一句。
司明堂冲老赵点了点头,递给他一个笑容,算是打过招呼。而后便回转身回了自己办公室。
今晚望队大概率是不会回局里,老赵有些想不明白这人怎么还要待局里。司顾问来局里也有几周了,他对司明堂的印象仅停留在有几面之缘上。
这人长相没什么攻击性,棱角柔和,举手投足也透着一股儒雅气质。老赵吃了五十几年米,阅历在局里数一数二。司明堂虽然看起来斯斯文文,骨子里却藏着锋芒,只是并不外露。
老赵眯了眯眼睛,喝了口杯里的茶,操着一颗老妈子心,给望参发了条信息。
望参也不是有意不接那通电话,酒吧大厅里闹哄哄的,他正靠在前台,亮了证件。
这是一家中低档夜场酒吧,昏暗迷离的灯光晃得他头疼。
那两个醉酒男人最后出现的地方,正是这家离莲花路不远的酒吧。
“这两个人,有印象吗?18号晚上他们在这里消费过。”望参把洗出来的照片往吧台上一推。
调酒师的目光毫不忌讳地打量着他,一边回忆道:“有点印象,那天是我坐班。”
望参蹙起眉,“你们这里晚上生意怎样?”
“挺火的,凌晨两三点都爆满呢。”调酒师朝他一笑,“我们这里做的是正规生意,您随便查。”
“他们是这里的常客?”望参一针见血地问。
调酒师擦着玻璃杯的手顿了顿,眯起眼打量着望参,“见过几面。”
“知道他们叫什么吗?”
“警官,我们这也就喝喝酒,谁会打听一个客人名字呢?这种不应该你们警察的工作吗?”调酒师促狭道。
望参敲了敲吧台,震耳欲聋是音乐盖过了那轻响。即便如此,调酒师却不由得绷直了背,站直了些。
对方虽然没说什么,那双眼睛也始终含笑,但他却只敲了敲桌面,便带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我们需要调取一下你们店里的监控。”望参直视着他。
“我给老板打个电话,您稍等。”调酒师赔着笑,转身去里边打电话。
“怎么了?”方欣见调酒师走开,他忙凑过来小声问。队长神情特别严肃,看得他心里打鼓。
望参斜了他一眼,“如果你是调酒师,在这么昏暗的灯光下,你会记得两张这么普通的脸?”
方欣一拍脑袋,“所以,他们经常来这里?”
“待会看监控。”望参翻看着吧台上的酒单,酒单价格都是便宜的一档,啤酒二十块一瓶,换是高档酒吧,那就是上百的价格了。
他摸出手机,当他看到未接来电和赵科给他发来的信息时,愣神了几秒。
“怎么了?”方欣见他发愣,“有新线索?”
“没有,调完监控,我回局里一趟。”望参划开短信,给酒单拍了张照片,收起手机。
话还没说完,调酒师便从里间走出来,指了指远处一个小房间,“警官你们往那边走,监控室的小哥会配合你们,我们这监控只存一个月,再早的就找不到了。”
一回局里,望参就把手里的u盘抛给老赵,“酒吧监控,查一下能不能找到点有用的线索,把身份确定下来。”
老赵点头,朝里头犯罪心理顾问的办公室努力努嘴,“他还在里边呢,好像有事找你。”
“行。”
望参没直接去敲门,而是折回了自己办公室,把报告都整理了一番,才带着一沓文件过去。
司明堂见望参敲开他办公室的门,也没惊讶,反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态,从上任留下的罪犯心理鉴定报告中抬起头来。
“不好意思,今天没来得及过来。”司明堂率先道了歉,昨天刚发生案子,他一犯罪顾问一整天都不见人,怎么说也不合适。
“哪里的话,你还要带班呢。”说到这,望参顿了顿,歪头看向他,“之前你说,是帮别人带两个月?”
司明堂听得出对方话里有些许责备的意思,望队这人平日里和下属们打成一片,却心思细的很,情商极高,要说什么都拐弯抹角。
“对,我带的博士生,他才是心理班的辅导员,月底就回来了。”司明堂见他手中拿着文件,一身执勤服,靠过来的时候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
教授不动声色地轻蹙起眉,执勤期间身上带酒味,以望队的性格必不可能在工作日喝酒,刚刚没接他电话的原因,他稍一思考便了然了。
“这是今天出来的结果。”望参把文件递给他,一边梳理案情,“被害人16号接到了一通陌生电话,提前两天从出差地回来,并且没有告知任何人。
17、18号也没有上班,一直待在家里。18号下午他又接到那个号码给他打去的电话,出发前他在楼下快餐店吃了晚饭,把自己的车留在车库,独自打车去了烂尾楼。”
“电话的号主目前正在查,我推测被害人是受了威胁。只是……”望参顿了顿,踱到窗边,看着远处翻涌的乌云,“他为什么不开自己的车?”
司明堂浏览着案件报告,从抽屉里取出一支钢笔,在笔记本上记录下一些要点。
“隐蔽性。”司明堂说,在纸上写下了这三个字,“你推测的没错,他大概率是受了威胁,凶手应该和他达成了一笔交易,他才会匆忙从其他城市回来,并主动去现场。
不开车,是为了隐蔽,不想让人知道。是不想让熟人知道他受了威胁,还是不想让凶手知道他的个人信息?”
“凶手既然能威胁他,那就是了解他的情况。他应该是不想让熟人知道他受威胁这件事。”司明堂顺着思路往下推,忽而冷不丁问了一句,“他开的什么车?”
“奥迪。”望参答道,眸中一沉,“说起来,他住的房子是租的,但他又戴着名牌表和皮带,从他的资金流水上看……”
“他目前境况并不殷实。”司明堂接下他的话,“他是个虚荣爱面子的人。害怕熟人知道自己受了威胁,有两种可能:一是怕熟人担心,二是怕没面子。”
很显然,王延是第二种情况。
“一件会让被害人觉得没面子,并且必须独自去处理的事……”望参盯着窗外,陷入沉思。
“你认为什么事,会让他觉得没面子?”司明堂问他。
“关于自己的秘密?难以启齿的部分?”
“对,隐秘性。”司明堂用钢笔在纸上点了点,记下了这条线索,“查一查被害人这段时间的行程,有没有什么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或者有没有进行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望参靠在窗边,司明堂这番话,确实给他们提供了新的调查方向,他盯着教授一手翻看报告,一手握着笔的姿态,有些出神。
“没想到乳胶漆里掺了动物血。”司明堂合上文件,抬起头,正对上望参的目光。
望参回过神,点点头,接过对方的话,“你说凶手为什么要在乳胶漆里掺血?”
司明堂轻蹙起眉,“确实是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举动,可能是为了营造恐怖感,或者是……”他顿了顿,“一种仪式感……像是为了满足某种特殊的心理需求。”
“这人,不一定是从事艺术相关行业,但对美学是向往的,有自己的理解。”司明堂揉了揉眉心,“单从这一点看,个人犯罪倾向很高,但从整个案情来看,却呈现共同犯罪的特点。”
“布置现场的,我估摸着,只是凶手中的一员,其他人应该没有参与。”望参顿了顿,又抛出另一个问题,“还有一个奇怪的点……”
“知道被害人行程的,只有他公司里的人。但我们调查后发现,业主和他公司员工,没有任何交集。如果是共同犯罪,他们又是从什么渠道获得被害人个人信息的?”这其中存在着微妙的割裂感,凶手非常了解被害人,而目前的嫌疑人,却和被害人的日常生活八竿子打不着边。
以往的破案思路,大多是从被害人身边的人着手调查,但这次,被害人与业主之间,除了那一纸房契之外,完全没有联系,更别说出现在王延生活中了。
“中间人!”望参恍然大悟,“他们之间,应该存在着一个中间人。”
司明堂笑起来,放下笔,“看来望队不需要我了。”
望参摸了摸鼻梁,错开对方的视线,从窗边直起身,朝桌边走过去。
司明堂笔尖顿了顿,落下最后一笔,晕染开一片墨水。
他把纸撕了下来,交给望参,“两个方向,一个是被害人想藏起来的秘密,一个是找到这个连接在死者和业主们之间的人,他或许是这起案子的主谋,也是最后布置现场的人。”
“要下雨了。”司明堂的目光越过望参,看向窗外。
“望队还要加班吗?”司教授抬起头,柔声问。
望参是从上往下看着他的,这个角度让对方看起来意外柔软,多了分亲和。
望队轻咳了一声,“不加了,走吧,我送你。”
暴雨如约而至。
司明堂拉了窗帘,听着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的声响,边整理着白天从市图书馆里找来的报刊资料。
二十年前,东篱市郊发生的那起纺织厂纵火案,有几份报导写得比较详尽。
纵火案发生那天,是四月。天气还没回暖,又是晚上,夜班的员工怕冷,便关了窗户。当天夜里,凶手将厂里唯一的大门锁上,在里边点了火。
结果可想而知,一个本就塞满可燃物的厂房,在一瞬间被大火吞噬了。挤满人的大屋子里,成了人间炼狱。凭借着求生本能,人挤人,人推人,推撒着往窗外爬,光踩踏就死了不少。
而关于凶手,只有短短几句话,凶手死在了大火中。后续就没有任何关于这件事的报导了,凶手的身份,动机,在报刊上完全找不到踪迹。
至于在火灾中死去的人,也只留下一长串的化名。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