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先蚕】其牲器乐舞之制与先农祭略同,唯币用黑色。

    先蚕坛女官颂祭文,告曰:

    “……夫农桑之业,衣食万人;耕蚕之礼,垂法万世。后妃之贵,非莫为之蚕;亲以躬蚕,织维之勤,致其诚信,交于神明,以劝天下之蚕妇。……”

    享先蚕礼毕,徐德妃率后宫诸妃、内外诸命妇、众女官经由先蚕祭坛前的浴蚕池,入先蚕坛西的桑园,躬亲采桑。

    桑园内绿桑层叠,正适荫凉,方踏入其内,只觉一股清凉之气扑面,浑身经脉为之一舒,脑中渐沉的眩晕之感也霎时散去不少。

    昨晚又是等得凌弋很迟才过来,又吩咐了紫堇清晨时定要将我唤醒,以至于自宫中一路过来,只觉身体飘忽,如行云端般。又适才在先蚕坛时,日头渐烈、空气之中溽热已是上来了,只觉身体渐沉,只得使了十二分力凝神专注于祭礼之上,未敢有丝毫分神。

    祀蚕采桑之礼自古为后妃之重,决不可有一丝怠慢了。并非怕落得别人话柄,只是我自幼便习得了祭礼之事乃是极神圣的、行礼时须得身心俱诚方可的观念。

    采桑之礼较为随意,观桑台上,先蚕坛女官随侍,后宫诸妃、内外诸命妇先观了徐德妃亲采三片新鲜桑叶,双手捧入放于身侧的镂雕盘凤纹金漆木案之上的小竹筐中,以喂其内之蚕,继而先蚕坛女官唱颂一句简单祝文,众人向镂雕盘凤纹金漆木案之上小竹筐内的蚕桑跪拜行礼,起身后各自分得了一只小竹篓,以供各人在此桑园内亲采桑叶。

    此一散开,正欲拉了紫堇去寻一个偏僻角落,未想到还未走几步,周贵嫔近前福身行了一礼,挽过我的手臂,也加入了四散围绕着徐德妃的那群人中。

    陈妃正在徐德妃身侧,抬了秀手漫不经心地在桑叶间游移,娇柔了声道,“德妃娘娘代皇后亲蚕,以劝天下,兴重农桑,正是后宫诸妃表率。”

    赵芳仪倒也不示弱,随在徐德妃身后,唇边笑意姣好,道,“德妃娘娘姿仪端方,贤德昭然,无可比及,该得天下千万人瞻仰。”

    真是越说越夸张了。

    继她二人之后,诸外命妇更是将这些谄媚奉承之话说得开了。毕竟,虽然徐德妃暂时只是代皇后位亲行祀蚕采桑礼,自东苑之乱朱皇后被处死之后,这祀蚕采桑之礼还是第一次未由有司代为行事。

    不论这些阿谀奉承之语是何夸张,徐德妃只温柔浅笑着,不一两句谦逊之话。

    徐德妃虽说是暂代皇后之位主持祀蚕采桑之礼,但她今日所着之服,按制仍是与巧淑妃相同的一品翟衣[1],翟九等,花钗九树,衣质青罗,领缘饰以文绣,上以两行两列雉纹为章,并非以黄罗所织的皇后亲蚕之服鞠衣——鞠衣上并无雉纹之饰。

    或许,明年,她就能着了黄罗鞠衣率后宫诸妃、内外诸命妇来此行祀蚕采桑之礼罢。

    周贵嫔今日换了眉妆,由纤纤柳叶眉换作了末城中新近流行的蛾翅浓眉,眉形短阔,末端上扬,去了五分柔弱,却多了十分的端贵大方之气。

    原本今日两位商大人应该是可以过来的,但不知被祭仪司内何事所绊,竟未出现。

    自一月承宠之后,只去过祭仪司一次,也不过在那里待了近半个时辰,便被彭主事好言好语地“劝”了回宫,未得多待。

    “贵嫔妹妹适才说的可是《风平散》?”

    才还离我与周贵嫔有五步距离的孟妃携林妃迈步走了近前,轻声问道,垂珠眉下纤秀鸳鸯美眸,浅笑温和地望向周贵嫔。

    周贵嫔轻点了下头,道,“孟妃娘娘、林妃娘娘安。适才所说,确是《风平散》。”

    孟妃与林妃闻言皆面露惊讶之色,林妃轻眨了下雁目,疑惑道,“《风平散》为兴太祖所作,相传兴太祖于驾崩之前,已亲将此曲谱尽数毁去,不欲其流传于世,因而《风平散》只在世上短暂存留不过数十载,一若天音,再无人得闻。不知贵嫔妹妹又是从何处得了此谱?”

    周贵嫔浅笑了下,恭谨回道,“是家父于民间偶然寻得此琴谱,此谱正被绣于一方帕子之上。然我亦未仔细问知具体缘由,待下回问知了,再告诉孟妃娘娘、林妃娘娘,不知可好?”

    正说话间,独自站在观桑台远端一角的常才人突然身子一歪,晕倒在地,幸而身后桑叶满铺,倒下之时只一臂蹭到了桑树枝,其他并无伤处。

    细一看,只见常才人双眸紧闭,今日祭礼,诸女本是淡妆,她的面色比了上回所见更是血色尽失、惨白得吓人,身形比了上回所见亦更是瘦削得厉害,轻薄几乎如纸,风吹即倒,所着杂色礼衣已为细密汗珠湿透。

    早前还在亲蚕殿时,常才人行走,总小心翼翼地避开蚕茧,甚至一位先蚕坛女官端了一篓桑蚕从她身边经过时,她竟吓得脸色发青,想来应是极怕虫的。且在去年流产之后,听说常才人身体每况愈下,本以为她今日并不会来的,才在坛外看见她时心底还好一番惊讶。

    众人皆迟疑不敢上前,唯身侧周贵嫔大步走上前去,与巧淑妃一同扶了常才人起来。

    抬眼四下寻了一遍,不见茉儿——主子都这样了,她竟去了何处?

    徐德妃刚开口命人传太医过来,茉儿不知从何处匆忙挤进了人群,怀里竟抱了一个小红包裹。

    一见常才人已晕倒在地,茉儿立即变了神色,猛抬手拨开挡路之人,冲上前去,急取出包裹内之物,塞入常才人手中。

    常才人虽已是昏迷,双手却紧紧抓住了茉儿塞给她之物——竟是一只小手摇鼓,皮鼓面各绘了两只欢腾闹球的五彩吉祥小虎。

    徐德妃不经意地轻蹙了下眉,唤过随侍身侧的浅碧,再去催促太医快些过来。

    心下轻叹了声,走上前去,俯身在常才人额前一探,仔细瞧了,转向一侧紧扶着常才人、急得几乎落泪的茉儿,问道,“常才人可是几日都未进食了?”

    茉儿微一愣,急点了下头,“除了饮了些水外,所食之物,尽皆吐出,根本吃不进一点东西。”

    胃虚脾衰之极,常才人的身体竟已坏成了这样。病因心结,就算太医来了,一时之方,终是无药可解。

    起身,环顾四周道,“这样围着,空气阻滞,还烦请诸位散开去些。”

    众人闻言,皆望向徐德妃,徐德妃轻一点头,众人才退了开去。

    正好太医疾奔而入,茉儿与浅碧各一边扶了常才人起来时,忽从常才人袖中掉落了一张浅黄字条。

    秋丽弯腰捡了那字条起来,摊开在手,逐字念道:

    “他日若得青云顾,栖彼枝头更做凰。”

    一时众人皆愣在原地,忘了动作。

    赵芳仪最先反应了过来,抢步上前,夺过了那张字条,一把举到茉儿面前,厉声斥问道,“这可是常才人笔迹?”

    茉儿脸色刹那变了铁青,额前汗涔,呆了许久,才哆嗦着点了下头,嘴内嗫嚅着,“是……但……才人她……不会……”

    徐德妃上前一步,将那字条轻拿过,未看一眼,重又叠了,转身交予秋丽,神色宁静,轻声吩咐道,“将这拿去扔了。”

    秋丽应声接过,返身出了桑园。

    徐德妃再转回身,吩咐浅碧与茉儿快些将常才人扶入屋内,唇边浅笑,唤过陈妃与赵芳仪,换了话题,再回去了继续采摘桑叶,众人见此,也不敢再提此突然之事。

    今日将在桑园内用午膳,午后方才回宫,一时也无事,周贵嫔正与孟、林二妃正谈论着琴谱之类,听了一会儿,携了紫堇与三人暂别,往浴蚕河而去。

    静立浴蚕河边,轻将小竹筐放于身侧,取了一片桑叶出来,轻撩水浣洗。

    “素手青条上,采桑绿水边。”

    有清淡女音在身后低吟了一句。

    回过头去,见是适才在观桑台上主侍的先蚕坛女官,五官端秀,气韵却是极淡,细看间,竟与寒礼阁十二盲灵女中的一位有三分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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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唐朝皇后没有品级,为超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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