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国公府回澄院的那几日,卫淼整个人都病怏怏的提不起精神,连平日最喜欢的肉丸子,栗子糕都不吃了。
卫老夫人溘然长逝,她每晚都躲在被衾里偷偷哭,第二天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
小姑娘实在可怜,小小年纪被养父母抛弃,现在连唯一疼爱的祖母也去了。澄院众人只得每天变着花样逗她开心,但收效甚微。
别看卫淼以前吃的多,其实光吃不长肉,看上去瘦瘦的格外娇弱。现在这一病,几乎要让人怀疑是不是挺不过去了。
梁兰被留在了澄院,和香草一样每天对卫淼寸步不离,谢疏钰一个不信神佛只信自己的人,甚至请大师来澄院为她做了几场法事。
卫淼病怏怏地不高兴,谢疏钰也就不高兴。太子不高兴,东宫如临大敌,朝中官员更是叫苦不迭。但凡犯了事的,以前罪不重的还能从轻发落,现在却不是杀了就是流放。
这样的情况,直到次年春天才有所好转。梁兰说卫淼的病是心病,心病只能靠心药医,而时间就是最好的药引。
春天到了,草长莺飞大地回暖,在时间的流逝下,卫淼心中那份因祖母逝世的悲伤也渐渐消散,小丫头胃口恢复,又变得活蹦乱跳起来。
这日,香草带卫淼出门采花,这是她们每年春天必做的活动,采了山花要送去给钰哥哥。
卫淼背着一只小花篮,不过短短两年时间,小姑娘出落的愈发漂亮,已初具美人形态。
她头上戴着一只花环,身着鹅黄小衫粉色蝴蝶裙,像个小仙女似的,惹得山上农夫们频频侧目。
到了地方,卫淼指着枝头盛放的桃花,“要……要那朵。”
桃树较高,香草便让她等着,自己上树给她摘。卫淼乖乖点头,然而香草刚走,一只雪白的小兔子蹦蹦跳跳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卫淼就呆不住了。
小畜生正在吃草,三瓣嘴一动一动的,卫淼歪着小脑袋瞧它,轻手轻脚地靠近扑上去。可兔子灵活一躲,扑空了。
“小……小兔子……”卫淼全然忘了香草,嘴里念叨着小兔子别跑,迈着小短腿在后面追。
等她终于追到小兔子时,已经不知跑出来多远。卫淼迷茫抬头,只见眼前出现一座幽静的佛堂。原来兜兜转转,她又绕回法缘寺了。
法缘寺的姑子大多认得卫淼,没什么好怕的。卫淼追小兔子追累了,决定去找惠音师太,让她着人和香草姐姐说一声。
她抱着小兔子,推开佛堂木门向里走去……
近几年,法缘寺香客越来越多,惠音师太就命人在后山增建几座佛堂。这日,法缘寺迎来一位特殊的客人。
清晨数辆富贵的马车踏风而至,丝绸所织的精美帘子掀开,里面走出一位妇人。
妇人约莫三十出头,靛青罗裙水芙色双袖,虽只是寻常打扮却美貌惊人,更难掩举手投足间的贵气。几乎只看一眼,便能断定她身份不凡。不过这会,妇人眉宇间愁态毕现,看上去有些憔悴。
惠音师太亲自来迎,恭恭敬敬一拜,“公主殿下,里面请。”
这便是东越长公主乌嘉福,东越是大梁的附属国,地处东南物产富饶。东越女子天生貌美,肌肤白若雪,唇天生若含丹,冰肌玉骨据说男人只看一眼,便被勾的失了魂。
东越与大梁通婚十分常见,据说是因为东越人有种神奇的能力,他们的后代只会越来越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因此不少相貌平平的男女,都会花重金到东越求亲,想用这个法子让下一代获得姣好的容貌。
乌嘉福被惠音师太引着到佛堂说话,边走边道:“本宫此次前来,是想问问师太,法缘寺可还有熟知桑云的人能提供线索?”
当年乌嘉福女儿在法缘寺被偷的事,惠音师太是知道的,但实际上法缘寺尼姑流动非常快,几乎每天有人来有人走。
“公主殿下,与桑云有关的人,数年前都被京兆尹盘查过,她们走的走死的死,确实没有了。”
乌嘉福也是抱着一试的态度,这几年她与儿子,魏文彬分两路寻女,桑云祖籍、远房亲戚都去过了,前几年寻到桑云卖艺的乌水镇,在那儿听说了桑云和女儿皆死亡的消息。
她始终不相信,女儿就这样死了。她甚至怀疑,死的那个人不是桑云,毕竟那个恶毒的姑子,最擅长易容骗人。
身边的侍女,东越王都觉得乌嘉福找女儿疯魔了,但乌嘉福宁愿疯一辈子,也要找回她的宝贝。
听惠音师太这么说,乌嘉福失望道:“师太下去吧,本宫一个人静静。”
不多时,尼姑和侍女们鱼贯退出,佛堂中只剩乌嘉福一人。
她在佛像前跪下,虔心祈祷:“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求您保佑我的女儿健康平安,一定……一定要等我找到她……”
说到最后,乌嘉福话语里已经有了哽咽。
她曾是东越国叱咤一时的长公主,就连朝上老臣,皇帝对她都要礼让三分,而如今,只是个无力的母亲而已……
卫淼原本只想在佛堂歇一歇脚,谁知坐在蒲团上就睡了过去。她是被一阵哭声吵醒的,卫淼打着呵欠坐起来,懵懵懂懂望向那位哭泣的夫人。
她为什么要哭,是肚子饿了吗?以卫淼的脑子,只想到这种可能,但她没有吃的。
小姑娘抱着兔子走近,围着乌嘉福转一圈,关切地问:“你……你为什么要哭?”
乌嘉福抬眼,就看见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她怔了怔,身上仿佛被雷电触了一瞬,好久才回神。乌嘉福擦擦泪,笑了,“真丢人,让你看笑话了。”
卫淼撅着小嘴,十分认真道:“哭不……不丢人。”
祖母刚离世的时候,她也天天哭。钰哥哥说哭不丢人,让她不用忍着,哭出来心里才不难受。
“你……你不要哭了,我送你一……一只小兔子。”卫淼把小兔子放到乌嘉福怀里,又从花篮里拿出一支桃花,“花花也……也送你。”
小姑娘如此贴心,就跟小棉袄似的,乌嘉福一下想到了女儿。若她的女儿还在,肯定也是这样一个招人喜欢的小家伙吧。
“我能抱抱你吗?”乌嘉福突然有想抱她的冲动。
卫淼是个心善的孩子,对方都哭了,想抱就抱吧。她点点头,乌嘉福就抱住了她。
如果眼前人是她的小囡囡,该多好……
乌嘉福还打算和卫淼再说两句,就听门外传来一道沉沉的男声,“水水?”
往年,谢疏钰春天是不会来澄院的,但近来他在京畿视察春耕,想到卫淼大病初愈便抽空过来。听说卫淼一个人跑到法缘寺,当时就瞪了香草两眼,带人赶过来。
“钰哥哥?”卫淼认出谢疏钰的声音,噔噔往外跑,一下扑进谢疏钰怀里,“钰哥哥——”
见她平安无事,谢疏钰脸色才缓了缓,把人抱起来不轻不重打一下,严厉道:“哥哥以前是不是说过?一个人乱跑会打你的腿。”
卫淼戳戳手指,“我……我追小兔子……”
“追什么都不行!”
法缘寺香客众多,一不留神就能被拐子拐走。谢疏钰把她交给香草,正准备回去,见佛堂内缓缓走出一个人影。
谢疏钰本没有在意,看一眼却定住了,“东越长公主?”
乌嘉福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久,才不确定道:“太子殿下?”
乌嘉福是让人过目不忘的容貌,两人曾在宫宴上见过。不过这几年谢疏钰成长迅速,容貌变化也大,乌嘉福能认出他也是不易。
一番客气,两人回到佛堂内说话。至于卫淼跑一天太累,已经被香草抱回去睡觉了。
乌嘉福看着卫淼离去的方向,问:“那位是皇室的小公主?”
大梁皇室子女众多,皇子有四个,公主更是多达十三个,乌嘉福只以为是哪位妃嫔所生的小公主。
谢疏钰淡淡,“不是。”
他不说,乌嘉福就自觉地不再问,寒暄道:“多年不见,太子威仪渐显,本宫差点认不出了。”
这几年乌嘉福虽在外面,却听说了不少大梁朝堂之事。以前章氏还把控朝堂一族独大,短短几年东宫崛起,已经能与之抗衡。
如此成就,可见这位东宫之主绝非一般人。
应承之言,谢疏钰没答,问:“魏大人呢?”
闻言,乌嘉福冷冷道,“本宫不知,也许又在哪处乡野一边钓鱼一边寻女吧。”
大梁朝人人皆知,第一文臣魏文彬喜好有二:钓鱼和骂人。
文臣嘴皮子最是厉害,被魏文彬骂过的人,上至章首辅,下至乞丐,他才不管对方是谁,遇上看不惯的,定骂得对方颜面无存。
谢疏钰转了转玉扳指,“长公主和魏大人还在寻女?孤听闻,桑云已死,你们的女儿也已病故。”
乌嘉福警惕看一眼这位少年太子,心中渐生防备。她奇怪谢疏钰为何知道这些,但想了想,如今以太子的权势,知道什么都不足为奇。
但丈夫的心早不在朝堂,乌嘉福不愿与东宫扯上关系,只道:“小小家事不足殿下挂齿。”
“长公主说笑了,小家不安何以安天下,魏大人栋梁之材,应当为国效力才是。”
乌嘉福一番推脱,便起身告辞了。
她坐上马车,临走前问惠音师太寺里那个扎两只小揪揪的女孩是谁。
惠音师太反应过来她问的是卫淼,道:“是卫国公家的小六娘,身体不好送来寺庙修行。”
“哦——卫国公家的。”
乌嘉福看着这座法缘寺,想到孩子心中又是一痛。难道她的女儿,真的随桑云死在乌水镇了吗?
侍女上前为她脱下披风,劝说:“东宫势大,公主若想继续寻找小囡囡,不如与东宫合作。”
乌嘉福冷冷扫她一眼,“太子相信本宫的女儿已死,岂会诚心寻找,况且,那位可不是好人!”
与东宫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这几年太子的狠辣手段她可没少听说。
在乌嘉福看来,太子在那个位子上或许不得不这么做,但她不想掺和大梁朝堂。
“太子殿下看着……还挺好的,奴婢听闻,朝中好多大臣都想把女儿嫁进东宫呢。”
乌嘉福阖上眼,“一只披着羊皮的狼罢了,东宫的太子妃哪会好当。”她皇室出生,最明白其中腌臜。
若她的小囡囡到了成婚的年纪,乌嘉福只会招上门女婿,把宝贝女儿长长久久地留在身边。
之后卫淼一直呆在澄院,再没去过国公府,而国公府也好像忘了她这个人。时间飞快,数年转瞬即逝,眨眼的功夫便到了顺安三十一年。
这一年,卫淼及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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