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缘寺禅堂位于大殿左侧,陈设典雅环境清幽,只用来接待贵客。惠音师太把卫老夫人引进禅堂,着两个小尼照应着就出门寻卫淼去了。
卫老夫人面圆眼长,性慈而宽宥,虽年纪大了但不难看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不过这几年,卫老夫人被病痛折磨,身形瘦得几乎只剩副骨头架子。
她这个年纪,按理说该颐养天年,无奈卫国公府没落,一大家子里里外外总让她不省心。卫老夫人卧病在床许久,一听卫淼被杨氏送到法缘寺哪里还坐的住,强撑着病痛的身体坐三个时辰马车,也要来把小孙女接回去。
卫老夫人掩帕咳嗽两声,声音嘶哑,“杨氏和大爷那对没心肝的,淼淼再怎么不讨人喜欢,当初也是他们主动抱回来的,怎么忍心说丢就丢!”
怕她动气再伤了身子,身旁的陪嫁丫鬟素雨赶忙奉上茶水,“老夫人息怒,要奴婢说六姑娘养在法缘寺倒是好事。新迎回来那个叫卫瑶的姑娘,您是没见着,前些天打架把三姑娘的脸抓破了。这样跋扈的性子,六姑娘留在府里哪有安生日子过。”
“那也不能让淼淼孤零零在这受苦。”
且说着,惠音师太带着卫淼进屋了。卫淼养在澄院的事不宜让外人知晓,这会已经换上寻常的海青服,头上的簪花等发饰也除去了。
小丫头清凌凌的,素净又乖巧,一进门就张开胳膊噔噔噔往卫老夫人怀里扑,“祖母——”
温软的小团子入怀,卫老夫人一下红了眼睛。国公府人人皆说卫淼蠢笨,话都说不利索,但在卫老夫人眼里,这孩子乖巧懂事,还知道疼人,分明哪里都很好。
用手帕拭了泪,卫老夫人把卫淼仔仔细细检查过一遍,见她好好的才放下心来。素雨摆上点心吃食,卫淼就窝在卫老夫人怀里,拿起一块递到卫老夫人嘴边,“祖母,吃。”
“淼淼吃。”卫老夫人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卫淼不肯动,眉心蹙得紧紧的。
她知道祖母身体不好,一直要喝很苦很苦的药。现在咳的这么厉害,一定病的更严重了。
卫淼就很难过,小手拍拍卫老夫人的脊背,嗫嚅:“祖母,要……要好起来。”
她稚气的话,把卫老夫人逗笑了。卫老夫人已病入膏肓,大夫说没多少时日了,卫国公府众人私底下已经准备好后事,只有这个天真的小女娃,相信祖母还能好起来。
卫老夫人亲昵地贴贴小孙女脸蛋,强打起精神说,“吃完就和祖母回府好不好?素雨,去给小六娘收拾东西。”
这下,惠音师太怔住了。她带卫淼来时可答应了香草,会想办法把人留下来。
卫淼却先一步开口了,“静尘师太说……说我是假的,抢……抢了别人的东西才不被娘亲喜……喜欢,这是不是真的?”
卫淼虽年纪小,脑袋笨,但这么多天不见卫国公来接她,先前又听静尘师太嚼舌,心里已经有猜测了。
她对别人于自己的态度向来敏感,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导致娘亲不喜欢她。
卫淼低垂着脑袋,愈发让人心疼,卫老夫人把她抱紧了,怒道:“哪个嘴碎的姑子,把人带上来掌嘴!”
还是惠音师太打了圆场,才揭过这茬。
卫老夫人哄道:“淼淼永远是国公府的姑娘,莫听旁人胡说。至于你娘亲,她是生病糊涂了。”
“那……那爹爹娘亲希望我回去吗?”
这一问,直接把卫老夫人问懵了。
平心而论,卫国公和杨氏肯定不想卫淼回去,卫老夫人虽有长辈之名,在府中说话却没有多少分量。她是继室,卫国公对她敬重却不亲。
惠音师太起身,道了声阿弥陀佛,“依贫尼看,小六娘与佛法有缘,不如先留在寺中。若夫人不放心,派几个人过来照顾便是。”
连素雨也摇头,小声说不宜再带卫淼回府,回去也是被杨氏和卫瑶磋磨。
卫老夫人后知后觉,她现在还能护一护这孩子,若她走了,卫淼在国公府的境遇只怕还不如在法缘寺呢。想清楚这茬,卫老夫人态度渐渐松动。
离开时法缘寺时,卫老夫人非常舍不得卫淼,约定好下次再来看她。
上了马车,卫老夫人吩咐:“把我名下的田产,商铺过一半给小六娘,以后好做她的嫁妆。再派几个妥帖的奴仆过来侍奉,省的她被姑子欺负了。”
素雨一一记下,说:“老夫人仁慈。”
卫老夫人又开始咳嗽,她哪里是仁慈,她是良心难安呐!
卫国公府近来,可谓诸事不顺。
前不久章首辅为长孙筹备生辰,卫长东花了好些心思才把采买玉石的肥差抢到自家人手里,谁知运送的玉石不仅质地差,还掺杂假货。
因为这事,卫长东在朝中没少受章氏排挤,送出去好些值钱的东西也于事无补。他只能让杨氏带上卫瑶多去恭谦王府走动,希望借着姻亲疏通疏通关系。
卫瑶聪明伶俐,确实比卫淼讨王妃喜欢,但不知为何,恭谦王对他的态度,莫名也冷了下来。卫长东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求人。
这天他刚回来,就被叫到了卫老夫人院里。一听卫老夫人白天去过法缘寺,卫长东脸色浮现不耐。
“你老实和我说,卫淼那孩子真是被丢在城门口的弃婴,你发善心捡回来的?”
卫长东脸色难看,“母亲怎么还提这事?人都送走了,法缘寺自然有人照料她。”
卫老夫人冷哼一声,“我是怕你利欲熏心,做出什么有违良心的事。你素来与我不亲,无妨!临走前,我总归要告诫你一句,人为善,福虽未至,祸已远离。若做了什么错事,现在弥补还来得及!”
卫长东作揖,“儿子记下了。”
卫老夫人离开法缘寺的第二日,果然派来几个做事稳重的嬷嬷,自然都被香草偷偷打发了。在香草看来,现在卫淼是东宫的人,和卫国公府没有半点关系。
最近香草感染风寒,担心传给卫淼,晚上都是凝雪留在屋里侍奉。自从搬来澄院后,卫淼就养成了睡前听故事的习惯,今晚也不例外。
凝雪没读过书,她想了好一会,当真想起一个,徐徐道,“我刚来法缘寺的时候,听说过一个偷小孩儿的故事。”
“大概几年前吧,当时酆京突发地动,城中房屋俱毁,好多百姓到法缘寺避难。其中就有位怀孕七个月的夫人,她可真有钱呐,一来就捐黄金千两为寺庙所有的佛祖重塑金身。”
“据说那位夫人是嫁到大梁的东越国公主,她的丈夫是天下名士敬仰的大官,平安诞下孩子那日,法缘寺人人都赏了一琔金元宝,听闻皇帝还想册封那个孩子呢。可惜没多久,公主的孩子就不见了。”
卫淼听的认真,小拳头都握紧了,“那个小宝宝去……去哪里了?”
凝雪摇头,“谁知道啊,有说被盗贼偷走的,有说掉河里淹死的,总之没人知道在哪里。那位公主受了刺激,听说大病一场不知还在不在人世。”
“她……她好可怜……”卫淼听着这个故事,心里酸酸的。
凝雪以为吓到她了,抱抱卫淼,“不怕不怕,一个故事而已,兴许是编的做不得真。”
讲完故事夜已深,明月当空繁星点点,卫淼却睡不着缠着凝雪还想再听一个故事。
这可真是为难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的凝雪了,她不得不吓唬说,“水水该睡觉了,再不睡觉长不高。”
卫淼一听,果真乖乖躺下了。
她记得和钰哥哥的约定,只要自己努力长高高钰哥哥就会回来。为此卫淼每天都站在那只柱子面前比划身高,她淘气的时候,一提长不高卫淼立刻就老实了。
入夜后的澄院一片宁静,而此时的东宫,正是灯火通明。
顺安帝不管事,章首辅把持朝政,谢疏钰一面与之周旋,一面培植党羽。十六岁的少年,以尚且单薄的肩膀扛起了半壁江山。
好在这般没日没夜的忙碌,也不是没有收获。这半年,东宫属臣明显感觉太子党队伍壮大,在朝中说话越来越有分量了。
丑时,谢疏钰批完最后一封奏章,冯宝财引着一名小太监进屋禀报澄院事宜。
听闻卫国公府的人想接走卫淼,谢疏钰手中朱笔一顿,拖着长长的调子道:“看来卫国公还是不够忙,孤应该再给他找点事情做。”
“殿下误会了,欲接走水水姑娘的不是卫国公,是卫老夫人。”
无论是卫国公还是卫老夫人,在谢疏钰看来并无区别,他心下冷笑,“谁都不行!”
夜风微动,透过窗牖拂了进来,灯火被吹的摇摇晃晃。光影将谢疏钰影子拉长,寂寥又阴郁。
他渐渐收紧朱笔,眼底一片暗沉。
小家伙既进了他的门,哪有再送回去的道理。
谢疏钰吩咐,“把梁观叫来。”
冯宝财称是,他明白,殿下又要对卫国公府动手了。谁叫卫国公不光站错队毒害殿下,还欲带走水水姑娘呢。
他这半年可算看明白了,水水姑娘就是殿下的掌心宝贝,谁也碰不得。
禀报完澄院事宜,小太监双手奉上一只花篮,“殿下,这是水水姑娘给您的。”
小小的竹编篮子里,已经插满了桃花,杏花等五颜六色的花枝,杂乱无章倒也美的别致。谢疏钰吩咐把花枝插到白釉瓷瓶中,就放在他的案牍边上,一抬眼就能看到。
想到什么,谢疏钰问,“她可长高了些?”
“水水姑娘是长高了,每天站在柱子前比划身高,就盼着殿下回去呢。”
“还有一事,卫老夫人是疼水水姑娘的,不仅安排奴仆到法缘寺侍奉,还把几处田产商铺过到了水水姑娘名下。奴才猜测,这些应该是卫老夫人给水水姑娘准备的嫁妆。殿下您看,这些财产……”
闻言,谢疏钰神色才缓和几分,看来卫国公府还有明白人。
沉思片刻,他道:“派两个御医到卫老夫人跟前走一趟,至于田产商铺,先派人打理着,只准盈利不准赔钱!”
等卫淼及笄开始议亲,除了卫老夫人准备的,他自会再添置一些良田商铺珠宝,风风光光把卫淼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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