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估算着时间,自己的小儿子大概今天就能到沛县了。
其实也就出去了小二十天,但对她来说,真真是度日如年,还好前几日的家书中说了,此行一路顺利,不日便可到家。
好容易捱过了午饭,林夫人连觉都没敢睡,在院子内一圈一圈地溜达着,连跟着她的小丫头巧秀都酸了小腿,只在心里祈求贺哥儿能够赶紧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着一个家丁喜孜孜跑过来报,二公子回来了。
下一刻,林青贺就轻巧地跨过大门门槛,一路小跑到了林夫人面前笑道:“娘,我回来了。”
林夫人拉住儿子的手上看下看,摸摸脸揉揉衣服,一边交代着让下人去叫老爷和大哥过来,一边又泪汪汪地说贺儿瘦了黑了,给她忙得额上都沁出细细的一层汗。
“奶奶呢,”林青贺扶着母亲的手往屋内走,“她老人家是不是还睡着?”
“嗯,天气暖和以后老太太就睡眠多了,索性不叫她,等什么时候醒来再说吧。”林夫人坐在椅子上,不错眼珠儿盯着自己的小儿子看,其实二十天的光景能有什么变化呢?还是一样俊俏的眉眼,唇红齿白乌发如鸦羽,但在做母亲的人眼里看来,她的心肝肉就是消瘦了。
林青贺招呼着阿三上前,抱着一堆小包裹:“这是儿子此行带来的礼物,花洲吃食不错,特产倒是和咱这里差不多于是就挑着买了几样,看个新鲜。”
他拿出一枚红皮镶银铃铛的货郎鼓笑道:“这个是给灵宝的,看起来蛮有意思。”
阿三在一边插嘴:“少爷还亲手给夫人削了桃木簪子呢!”
林夫人喜形于色:“当真?贺儿拿来我看看。”
林青贺有些羞赧地掏出个桃木簪,这也算是借花献佛,路上没走两日花儿就悉数败了,为了不辜负王爷的好意,加上旅途无聊,他索性挑了些枝条粗大的,用匕首削着玩,原本还想着能给灵宝做个小兔子,但这枝都不是老桩,最多也就能削个簪子,而剩下的里面,留了几支好点的,准备拿回家试试,看能不能插活。
讲真,王爷这次送的花,还挺好看。
那桃木簪看起来有些粗苯朴实,但能感觉出也是下了番功夫,边缘处被磨得圆润透亮,顶端雕出了个小花的形状,乖觉可喜。
林青贺正给母亲戴簪子,林惜时和林青岩抬脚进来了,还拖着个正打呵欠的小丫头。
“看看咱们贺儿多贴心,”林夫人喜不自胜地显摆着自己头上的簪子,“亲手给我做的!”
林青岩接着礼物,把货郎鼓递到灵宝手里,小丫头的眼睛倏忽亮了,招呼也不打地就跑出门,要把这玩意拿给自己的贴身丫鬟看。
而林惜时则坐在一枚雕花太师椅上,听着林青贺大致地讲些此行的所见所闻,听到说王爷和州牧裴焕之有些不大对付时,就皱起眉头道:“此事我也略有耳闻不过与咱家关系也不算大,可放一段落,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贺儿的孝廉,我已经放出话去,老太太身子不适,需要照料”
“那是自然,我这几日就好好服侍奶奶。”林青贺依言点头。
“不是,”林惜时看着自己的儿子笑道,“老太太能吃能喝能睡,一觉起来日上三竿,中午能吃两碗大米饭,晚上还能再来两盅热黄酒。”
“甚至从不起夜。”林惜时补充道。
林青贺疑惑道:“那这是为何,做给他人看的吗?”
“非也,那就太落人下乘了,”林惜时摇头,“我传的是老太太心内热燥,非吃冰不可,方能解心中那团火气。”
虽说大齐已经有了饮冰的风俗,但冰块保存技术还是不够稳定,只能在冬季当个消遣,此时已是阳春三月,哪儿来的冰啊?
“咱家地窖里存了一个,传下来的古方子,之前老是失败,没想到今年还真成了!”林惜时得意地抚着自己的胡子,“把话传出去,整个沛县重金求冰,就为了满足老太太的愿望,等到这个消息传得越来越热火的时候,贺儿就找个日子去河边求神,祈求能为祖母分忧,愿上天垂怜暖流结冰,到时候提前安排了人把那大冰块放入水中,贺儿只管打捞上来即可。”
“这就叫孝心感动上苍啊!”林惜时一口气说完了,胡子被他捋得油水光滑,老鼠上去都滑脚。
林青贺默默咽了口水,这大齐还真是民风淳朴。
“所以奶奶这些日子也不见客了,”林青岩补充道,“一直推说身子不适,连亲眷们都信了,一个个嚷嚷着要来看望。”
“这会不会太过了”林青贺挠挠头,“孩儿怕做不出来,总觉得有些弄虚作假。”
林夫人忙插话:“咱们贺儿就是良善!”
“什么弄虚作假?”林惜时冷哼一声,“自古以来揭竿起义的,白手建朝的,都要给自己拉个什么天神感召的背景,要么出生时满屋红光,要么仙人托梦,一个个传得有鼻子有眼,这不都是为了给之后铺路么?”
得,这在现代就叫广告营销。
“更何况你此行也是做好事,宣传孝义,”林惜时认真说道,“等今年秋季八月,朝廷征辟时,贺儿的孝廉一定能被举荐成功,那个时候岩儿的孩子也差不多过百日宴了,今年咱家真是好几件喜事呀。”
林青贺扶额叹气,也不再挣扎了。
穿越之前自己被爷爷奶奶抚养长大,不懂事的时候也会常想为什么自己的路子这么难走,所有的考试报志愿选专业,全没有旁人指点,磕磕绊绊长这么大,那时看一些爽文小说,主角都出身豪门富贵逼人,却不愿意接受家里的公司,不要继承那豪华的房子,偏要自己闯荡,不接受命运的摆布。
每每此时,林青贺总要仰天长叹:
命运啊!摆布我吧!我不会挣扎的!
所以此时此刻,他也就没太多犹豫地接受了林惜时的安排。
至少在扮演“林青贺”这个身份时,他还是想尽量做得好一些的。
过了会儿老太太和方姨娘也过来了,果然红光满面精神矍铄,也是寒暄一番后就拉着林青贺的手说哥儿瘦了,为表示自己只不过是只吃饭不长膘,晚饭时他结结实实地多干了两碗粥。
结果就,吃撑了。
阿三陪在他旁边,看主子挺着肚皮慢慢遛食,还是忍不住笑了说:“您这几日吃得实在有些多了,回来后可要调整饮食,不可大意了。”
林青贺点点头,抬眼望向天边,已是倦鸟归巢晚霞漫天,一弯月亮隐隐现在淡紫色的夜空里,他心中一动,还是忍不住嘱托道:“记得,去王爷府上喝茶,和送花一事,切不可声张。”
“知道啦,我又不是纳福那种大嘴巴,”阿三略微有些委屈,“他喝酒误事的事你还没跟夫人说呢!”
“找个机会再提起吧,”林青贺笑道,“你看这几日给他吓得,茶不思饭不想的,人是真的瘦了一圈。”
阿三切了一声:“主子就是心肠太软了,性子也好,路上磨簪子刻桃木剑,纳福几次三番想代劳,您都不愿,刚刚把手上的伤口藏着了吧,还好夫人和老祖宗没看见。”
林青贺走得有些累了,扶住旁边粗大的槐树略微有些失神,其实自己在路上弄这些小玩意也是打发时间,没必要叫别人帮忙,更何况虽然花粉过敏让他有点受罪,但沈贞贞送来的这一大捧桃花,你别说——
还挺戳他的。
腰侧的小包里放了把一指大小的桃木剑,是林青贺想着如若有机会了,可以送还给沈贞贞,这种玩意在现代可以挂在钥匙扣上玩,在古代基本就是给小娃娃压惊用了,送给王爷实在不合适。
但他还是认认真真刻了。
划破了自己三次手。
林青贺举起自己的左手,凝神细看,指尖处有薄薄的茧,手掌心浅淡的疤痕已经结痂,像不动声色的印记,夜越来越黑了,月亮的光蒙蒙地从指缝中漏出来,他莫名地弯曲手指,居然尝试着抓了一下,却牵扯到了伤口,疼得自己“嘶”了一声,而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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