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林公子在否?”
阿三看了林青贺一眼,对方点头后才上前开门,此时已经接近亥时,窗外风移影动月色阑珊,一片寂静。
卫枫迈着长腿进来了,带来一阵浓烈的酒香味,跟着他的还有一个略矮些的侍从,细长眼睛尖下巴,怀里抱着个两尺高的包袱,用团金八宝锦缎布裹着,显得鼓鼓囊囊的。
“我们王爷特意交代了,给林公子送点东西。”卫枫也不坐,推辞了纳福的茶,乜斜着看了眼不为所动编草蚂蚱的苏苏,“几件衣裳罢了,小的也不便多留,还有事要办。”
“几件衣裳?”阿三上前接过那个包袱,不由惊呼,“还挺重。”
卫枫抬起嘴角笑:“王爷说了,你家公子穿青色衣衫,好看。”
林青贺不太自在地回道:“这怎么好意思,王爷的生辰,倒是送我这许多东西,在下也无以为报”
“王爷不需林公子报答什么,有空再来花洲,去王府略坐一番,叙叙旧就好。”卫枫朗声说完,就低头拱手,转身要走。
除了苏苏外,屋内主仆三人就呆呆地目送卫枫离开了,等到门轻轻阖上的时候,苏苏才幽幽抬起头道:“你们也不给人家塞点茶叶钱么,大晚上跑腿一趟,该有辛苦费。”
林青贺一拍脑袋,忙从小荷包里掏出把金锞子递与阿三,对方接了扭头就跑,去追赶还未走远的卫枫。
“谢谢苏兄了。”林青贺有些窘地回去坐好,想了想还是让纳福把包袱打开来,看看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果然是青色的衣裳,一共有五件,但色泽深浅不同规制不一,有布料的绢绸的,绣的也都是些梅兰菊竹四君子,仿佛还有淡淡的熏香,着实清冽,令人见之心旷神怡。
林青贺和纳福摸着那料子,迟疑会就拿眼睛问苏苏。
苏苏被他看了半天,才慢腾腾开口说:“我也不知道王爷为何送你这些,兴许与你投缘罢。”
“那我也得还啊,”林青贺叹了口气,叫纳福把衣服重新包好,“回去后在家里整理些好东西吧,给王爷送来,不能落了这个人情。”
“那就等于有了人情往来,”苏苏拿起自己编好的兔子,左看右看,“州牧其实和王爷不大对付,你瞧着今儿这位大人都没亲自前来,只叫了自己家的小公子来替,你也要考虑自己的前途,和哪一方走得更近点。”
林青贺傻了,这些他完完全全不知道啊。
苏苏白了他一眼:“我好歹是个武官,都知晓这些,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来这一趟就是纯粹吃席的?”
不然呢!
大家不就是为了吃席而来吗?
他只知道,崇州州牧名叫裴焕之,年龄四十上下探花出身,是当年朝中有名的清流新贵,出自耕读传书世家,又娶了安平侯爷的女儿,一手好文章传颂天下,被誉为当年田阁老的接班人,政绩方面也颇有建树,抓捕山贼打击流寇,护得百姓一方平安,在民间是有口皆碑的好官。
可谓要背景有背景,要实力有实力,还有基层工作经验。
经由苏苏讲了,才明白这裴焕之,压根不愿意来此崇州。
人家已经有了基层经历,顺当地回到京城入了六部,如若不出意外的话,将来入阁也是大有可能的,但是先帝怕着沈贞贞受亏,就把最风景宜人的封地给了他,还安排了卓有政绩的裴焕之来此压阵,就想着能够上下秩序井然,小王爷安心地享受浪荡富贵。
裴焕之当然心有不甘,那时起就对沈贞贞有了意见,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来到崇州,倒也费心费力把此地治理得世外桃源一般。
可两人仿佛天生命里不对付,裴焕之原本就有些看不起这没甚本事的王侯子弟,谅着对方年纪小,一开始也客客气气,但有次相见,不知沈贞贞说了些什么,给州牧气得一蹦三尺高,自此以后就结下了梁子,只堪堪维持住表面过得去。
“我看王爷行事并不乖张啊,”林青贺听得极认真,“怎么能闹得这样不快,旁人都知道吗?”
“大约也看出来一点吧,但也不怎么站队,”苏苏淡然道,“王爷聪慧,不太涉及官场斗争,再加上新帝即位,因而这崇州目前还是裴焕之说了算。”
“苏兄见识广泛,在下佩服。”林青贺由衷地向对方拱手。
苏苏却横了他一眼:“不是,他俩吵架那天我爹在,王爷还摔了瓶子,误伤了老头子的脑袋,留疤了呢。”
林青贺:“”
这种一线吃瓜的经历可遇不可求,怪不得安汝县和花洲离得如此之近,县令也没有亲自前来,而是让儿子替了自己,原来只是曾经误入战场,明哲保身。
“既然如此,等我回去后同父兄商议再说吧。”林青贺拾起笔,继续补充着步骤图里的蚂蚱大腿,过了会举起那几张纸,眉飞色舞地塞到苏苏手里,“好了!有什么不懂的再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苏接过那图纸,只见上面如同小儿涂鸦,狗爬鸡爪,无论什么动物都被画得惨不忍睹,蚂蚱活像肉虫子,兔子和狗分不清,蛐蛐笼子简直是一团污渍,还好旁边有字迹标注,可辨认一二,只是乌鸦笑猪黑,这乱糟糟的字也只是能勉强辨认罢了。
苏苏抬起头,认真地看了对方一眼,把内心活动压了下去,黑脸扯出一个别扭的笑来:“有劳林小弟了。”
林青贺此时心情大好,正巧阿三推门回来了,怀里抱了个油纸包笑道:
“今日宵禁得晚,沿途还有几家夜市摊子,我给公子们买了些油酥烧饼,佐上醋酸萝卜,填填肚子。”
晚上折腾编了好久草蚂蚱,几人这会才感觉有点饥饿,就一同围着桌子吃了,烧饼刚刚出锅,酥脆可口,一口咬下去香喷喷的。
苏苏吃了两个烧饼,就站起来告退,林青贺知道他的性子,也没说什么客套惜别的话,两人略微拱了手,就此离开了。
此行的目的已经完成,这夜林青贺睡得格外香甜,按着他的吩咐不必早起,什么时候醒就随便吃点,直接出发回沛县。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正睡得朦朦胧胧中,林青贺就感觉有人在推自己,他翻了个身嘟囔着想再睡会,就听见阿三紧张的低语,昨晚那个卫枫又来了。
林青贺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映入眼帘的,是一大束灿然的桃花。
被纳福抱在怀里,几乎挡住了他的整个身子。
“王爷知道林公子今日出发,特意让小人带此花而来,”卫枫站在门口双手背后,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三月草长莺飞,桃树正是好时节。”
林青贺只穿着里衣,头发乱糟糟的,一张小脸上还压着几缕红色的睡痕,呆呆地看着那把桃枝,上面缀满了粉嫩浅红的花朵儿,几乎都绽开来了,嫩黄的蕊儿还带了清晨的露水,娇嫩欲滴。
“本来王爷想的是折些带着花骨朵的,”卫枫仔细看着林青贺的神情,“算着这样的话路上也可尽享花朵盛开,到了沛县正巧是盛时但是后来,王爷说还是要开得最灿烂丰沛的,这样好看。”
“更何况桃枝也可辟邪,林公子出行在外令人挂念,路上把玩一番也好。”
林青贺傻着一张脸问道:“这是王爷亲自折的吗?”
卫枫若无其事地回道:“正是,这排桃树栽在王爷寝屋的前面,今日清晨,他亲自一枝一枝折下来包好的,千叮咛万嘱托,交代小人不可损伤这春色。”
“谢过王爷,”林青贺嗫嚅道,“在下,在下实在不值得”
“无事,都是王爷的心意,祝林公子此行顺利,小的告退。”卫枫低头行礼,就要转身离开。
这次阿三提前留了心眼,几步快走,往对方手里塞了点金子,笑得一脸谄媚:“您受累了,我家主子请喝点茶,劳烦这么辛苦跑一趟。”
卫枫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接了这点孝敬,脚不沾地地走了。
纳福从桃枝后面伸出张黑黑的小脸,怯生生道:“主子我快抱不动了。”
“瞧你那点出息!”阿三嘴上这样说,却直接走上去接了一半,口里也惊呼道,“的确好重,好多的花儿!”
林青贺:“你们都不会先放在桌上吗?”
“我俩拿下去放马车里吧,”阿三回道,“反正等会也要走了,路上没法儿用水养着,这花约莫也就开个三四天就得败了,可惜。”
纳福吭吭唧唧地跟在阿三后面,瓮声瓮气的:“王爷对咱家公子可真好,真上心啊。”
“你个傻瓜,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阿三压低声音开了门,但又感觉自己的话有点不太合适,“不过你说,王爷图咱家什么呢?”
林青贺再不想听这俩人嘟囔,挥挥手催促两人快点离开,然后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实在不幸他花粉过敏。
桃花的味儿并不重,但也有着淡淡的甜香,林青贺从床上跳下,一把推开窗户,大口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有些心惊肉跳。
又送衣服又送花的,这跟追姑娘有什么两样。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古代的送花只是君子交游手段,和现代社会的浪漫意义并不相同,你看人家杜甫还经常写诗说自己梦到李白,想念李白呢,这感情的表达绝对不一样,自己一定是想多了。
可是回想之前见到沈贞贞走街串巷,随意撩人,招猫逗狗的样子,林青贺内心还是有些惊涛骇浪。
但他转念又想开了。
阿三说的对,人家献殷勤也是有所图谋,自己身无长物一介废材,王爷也没那样眼瞎吧。
想到这里,林青贺才又放下心,痛痛快快地又打了几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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