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担心,此案尚未定论,因此我已经吩咐封锁了消息,不会对安定侯府有什么影响。”柳潇然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感情,却听得苏慕差点感动得落泪。
这柳大人虽然看上去冷了些,但办事还是很牢靠嘛。
苏慕暗自琢磨,这就解释得通为什么阿环她们对于自己究竟遭遇了什么一无所知了,看来是大理寺的情报封锁做的不错,瞒得还挺严实。不然这安定侯府的名声,确实都要毁在自己的手里。
他想事儿的时候很容易盯着人看,这会就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放在了柳潇然的身上,全然没发现自己这行为有什么不对劲。
感受到苏慕的目光,柳潇然颇为不自然地撇过了头,已经许久没有人敢用这么直接的眼神盯着自己看了。他轻咳了一声,伸手掀开帘子看了看窗外:“到了。”
马车终于落稳,苏慕在墨书的搀扶下跳下了马车,果不其然地扯到了伤口,痛得他差点龇牙咧嘴地跳起来,好在还记得自己如今应当是个身份尊贵的小侯爷,不可做些奇怪的举动,生生忍了下来。
看着眼前气派的阁楼建筑和牌匾上龙飞凤舞颇有艺术气息的“环彩阁”三个大字,现代人苏慕第一次感受到了古代京城的繁华,竟然连青楼都如此气派。
环彩阁有命案未解,自然无法正常营业,门口站着两个身着统一服饰的守卫,见到柳潇然后都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并帮着打开了大门。
阁楼里如今冷清,只有几个穿红着绿的姑娘围着其中一个看上去颇为富态的中年妇人坐在堂前的桌子旁。
老鸨见到柳潇然,即刻扭着身子迎了上来,在看到苏慕之后微微一怔,随即连声音都高了几分:“柳大人,您这是……抓到行凶之人了?那我这楼可是能再开了?”
苏慕一个头两个大,敢情现在是已经默认自己就是凶手了?
还没等他叫冤,柳潇然就在一旁凉嗖嗖地说道:“案子都还未破,你如何知道谁是凶手?莫不是你与凶手相识,迫不及待来告诉本官谁是凶手了?”
“这……这难道……”老鸨搓着手,往苏慕这里看了眼,有些顾忌苏慕的身份,最终还是没开口,只是隐晦地说道,“难道还需要查验吗?”
“你认定他是凶手,可是亲眼看到他行凶?”
“这自然是……”
“那他可是亲口向你承认了自己是凶手?”
“……”
“既然如此,你缘何笃定?”
苏慕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柳潇然虽然看上去不太好相处,但这先进的受害者无罪论还是让他很刮目相看的。
在古代社会提倡的可是刑讯,屈打成招之事应当比比皆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自己那种情况差不多可以算是是板上钉钉的证据,若换了个人,应当早就被抓起来判刑了,如今还有机会被人带着亲眼看看案发现场,也不知道是这位柳大人确实刚正不阿,还是自己安定侯的身份十分好使,以至于大理寺都需要如此谨慎。
柳潇然怼完老鸨,也没解释自己来这里的用意,只是抬腿往前走,还在思考其中原委的苏慕也只能暂时终止了自己的想法,跟着人往前走。
还没走到门口呢,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就飘了过来,苏慕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他对血腥味并不陌生,却也不喜欢,加上因为时间过去已久,血腥味早已变成了腥臭味,更让人感到不适。
苏慕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身旁的墨书沉着脸,右手用力抓在剑柄上,连指节都有些泛白。
他想着墨书应当也是和自己一样,不习惯如此浓重的味道,便伸手安抚地在墨书的肩膀上拍了拍。墨书的身体一绷,随即放松下来,看向苏慕的眼神也变得平静下来。
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苏慕便也没再继续说些什么,而是继续跟着往前走,没几步就到了案发的房门口。
门上还留着溅上去的血,而随着房门被柳潇然轻轻推开,一股混杂着脂粉气味的浓厚腥臭味扑面而来,直冲脑门。
苏慕下意识地捂上了自己的口鼻,眼前景象像极了恐怖片的场景,屋内的斑驳血迹更多,虽然在秋日,蚊虫不似夏日多,却也围了许多的蝇虫翻飞,场面很是让人反胃。
苏慕的第一次出现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砸到了他的面前,还是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
他最终还是坚持了一个法医学学子的倔强,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后,撤下了自己的手,走进了这间小小的厢房。
屋内血迹斑驳,在没有保护现场意识的古代,现场早已被破坏得七零八落,好在血液痕迹因为干涸较快,虽然沾上了几个脚印,却还能让人大致分辨出其中的情形。
苏慕自打进了屋就自动忽略了自己能呼吸的这个事实,适应了好久才勉强用嘴巴小小的呼吸了几口空气。
根据刚刚祁皓的描述,这位李姑娘是死在了床上,而烛台掉落在床边,自己则是在门口被发现的,那么按照一般逻辑来看,应当是自己失手杀了李姑娘,而李姑娘在反抗中用匕首刺伤了自己,自己在重伤之后试图出门,却因为失血过多晕倒在了门口……他在脑海里勾画着完整的案发经过和路线,一面低着头仔细查看着血迹。
尸体既然已经被大理寺收走,那么想必在上面能查的线索大理寺早已查清,应当是没有什么突破口了,那眼下自己能用的,也就只有眼前的这些血迹了。
祁皓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苏慕四处走动的模样,眼底又浮现出了几分探究的神色。安定侯府的小侯爷居然能在面对如此血腥的场面时都能如此神色自如,当真是将门无犬子——若是这样的人一时心狠,杀了个手无寸铁的女性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他本想看看柳潇然的态度,却不想柳潇然看着苏慕颇为专注,丝毫没注意到自己投向他的目光,便也只能作罢。
柳潇然内心所想和祁皓大致相同,从进入屋子开始他便在十分仔细地观察苏慕的一举一动,若是苏慕的表情有任何的松动,这都可以成为审讯的突破之处。
但苏慕的神色除了专注之外,看不出半分心虚紧张,倒让人分不清,究竟谁才是大理寺的人了。
苏慕自然是没注意到边上两个人对自己打量的目光,他按照现场的血迹分布大致勾勒出了两个人当时的轨迹,正沿着血迹慢慢走到门边时,他突然愣住了。
“墨书,过来。”
他朝一旁站着的墨书勾了勾手,“你站到这个位置。”
墨书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地站了过去。
苏慕双手空握,模仿匕首刺下的动作落到墨书的胸口,又作拔出状,看了下自己手臂划过的弧度,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沾染在门上的血迹。
环彩阁的厢房门下部裙板为实木,上部格心则是用了软烟罗蒙上,透光但却看不清内里情形。如今软烟罗上留下了不少椭圆状斜向上分布的血迹,苏慕很敏感地意识到,这是抛甩状血迹,说明有人曾经在这里将匕首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不对。
苏慕脑子里的画面被瞬间打乱。
若说自己是在这里被刺伤的,那李姑娘又为什么会死在了床上,床上有大量的喷溅状血迹,足以证明李姑娘在床上就受到了攻击,又是哪儿来的力气到门口来捅自己一下呢?
他皱着眉,反复地捋了好几遍,还是觉得毫无解法。
苏慕沉思了一会,蹲下身子开始研究地面上的痕迹,门口的大片血迹逐渐变成了许多斑驳的血点,他仔细地辨认着椭圆形的血点,随着越靠近床边,血滴溅落形成的小尾巴也越长,清晰地指向了床的方向。
说明流血的人是往床的方向在行走。
一个想法开始清晰地呈现在他的面前,并且通过所有的血液痕迹都连在了一起。
看着苏慕走走停停,眼神时而飘忽时而清明,仿佛魔怔的样子,柳潇然的疑虑也越甚,正打算开口询问,却没想蹲在地上的人一下跳了起来,抓住了自己宽大的袖子,满眼都是神采地问道:“柳大人,是不是如果我能证明动手杀害李姑娘的人不是我,你们就不用抓我了?”
柳潇然被这很是炙热的目光盯得怔愣了一瞬,反应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他本来就差不多打消了苏慕是凶手的这个念头,只不过因为判断太过主观而不能说出口。如今这个被自己逮了的小侯爷竟然说能证明自身与此事无关,倒让他颇有些兴趣了。
苏慕本来为自己的发现欢喜的不得了,却在想要开口的时候犹豫起来。
血迹这种东西,在古代断案中用的少之又少,自己解释了这些后,他们会相信吗?
他的目光在柳潇然和祁皓的脸上游走了一圈,最后对上柳潇然沉静得仿佛一潭深水的目光时,他找回了一点信心。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柳潇然看上去是个正直且不迂腐的人,如果是他的话,应该可以理解自己说的话吧。
苏慕稳了稳心神,开始点着床边的血迹开口说道。
“这边,这边,还有这里。”他指着放置烛台的灯架下,床边和窗幔上的三处血迹解释道,“这三个地方的血迹覆盖的地方都非常大,而且血滴密集,说明李姑娘很有可能是在这里被烛台敲击后脑的。”
柳潇然和祁皓对于这一点显然没有什么异议,都默认了这个结论。
苏慕松了口气,走到了门口,指了指大门软烟罗的血痕,接着解释道:“血痕的高度比我要高,说明这不可能是我走到这里时无意蹭上去的,而是飞溅上去的。”
他小心地观察着两人的神色,确认他们还能听懂后,继续说道:“说明,有人在这里用匕首捅进了我的胸口,而这个血迹,是他将匕首从我胸口抽出时,溅在上面的。”
“如果李姑娘已经死在了那里,那我又是怎么被她在这里用匕首刺伤的呢?”苏慕摆了摆手,“这对于一个失血过多的女子来说是不可能的,更别说刺伤了我之后不呼救反而又躺回床上本身也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
柳潇然看着确实高于普通人身高的血迹,虽未说话,却也赞同苏慕的话。
这样的痕迹,确实是有人在这里行凶的表现,只是他们查验现场时大多忽略了血迹,倒是错过了这么大的一个疑点。
“而且,我还可以提供一个小小的方向。”苏慕看两人都没反驳自己,心下了然,把手心在自己的衣物上蹭了蹭,叫来了一旁的墨书。
他拍了拍墨书腰间的剑,示意墨书递给他,墨书本还在犹豫,苏慕安抚地笑了笑,说道,“放心吧,都能证明自己无辜了,我不会多此一举地对两位大理寺的大人不利的,我只是要来做一个小小的检验罢了。”
墨书也没办法,只能小心抽出了长剑,却没想苏慕接过后,一咬牙就用剑在自己的手心划了一长条。
这事情发生得电光火石,墨书甚至没来得及阻止,就眼睁睁地看着苏慕的手心一滴滴地滴下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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