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一下,十四贝子进京。明面上人人都道皇帝贤孝,体恤太后病中思子情切,乃是为君、为子、为兄长之表率。

    于是乎接连几日,皇室宗亲的请安折子格外多了两成。胤禛心明眼亮,自八王一党势微以来,皇帝对宗亲颇为冷淡,虽未像上辈子那般大加贬斥,但重用是没有的。而这些人,眼睛紧盯前朝动向,如今见皇帝对胞弟似有缓和之意,便又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胤禛并未有空理睬这些妄图揣测圣心的意图,两世为帝,这些人的小心思看在皇帝眼里实在是无关紧要,甚是无趣。

    胤禛将这两日的折子扔在御案上,其中唯一令他宽慰的消息,便是岳钟琪伤情稳定,并未有恶化的趋势。皇帝命京中快马递送珍稀药材,并由陕西、山西、河南等地调配良医为其医治,如今看来这伤势只待静修,并无深患之忧。

    皇帝因病而耽搁下的天坛祭祀,总算提上日程。胤禛点了怡亲王胤祥引观前行,御驾躬诣,诚心祝祷,望灾祸尽退、百姓安泰。虽皇帝有明旨,一切仪式规格从简,但祭天之行,无论如何也难免声势浩大。

    皇上前脚刚刚起驾出宫,皇后便率领阖宫妃嫔于宝华殿祈福。

    诸位后妃依次进香完毕,胤禩这才于最后入了宝华殿正殿。众人见他一身青素衣袍,乌发轻挽,从方若手上接了香火,合手祝祷。与后宫嫔妃相比,这人不施半点脂粉,更无饰品点缀,却贵从气中来,竟连皇后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群妃祈福过后,皇后一派温和笑意,携着胤禩的手往殿外走去,“廉嫔这些日子奉旨修行,为皇上与本宫积福积德,真是辛苦你了。”

    一众小主只得跟在后面,胤禩却一点也没有推怯之意,泰然应对道,“臣妾并不辛苦,能为皇上分忧,为大清祈福,是臣妾的福分。”

    “你们瞧瞧,廉嫔才在这住多久呀,这眼界倒是高了许多。”齐妃贵为妃位,却要走在廉嫔之后,心中本就有气,于是阴阳怪气的和一旁的敬妃玩笑道,“她倒是眼中只有皇帝,只有社稷,也不知把太后和皇后放在何处了?”

    敬妃一向谨小慎微,只得低头不语。皇后却慢条斯理的笑道,“后宫嫔妃,理应以皇帝为天。皇上龙颜愉悦,太后与本宫自然就喜欢,何须日日挂在嘴上。”

    齐妃见皇后如此抬举廉嫔只得暗自翻了个白眼,再不做声。倒是跟在后面的菀嫔开口道,“皇后娘娘说得极是,臣妾听闻皇上最爱廉妹妹于养心殿侍奉,可见妹妹正是皇上的解语花。”

    “可不是么,臣妾尚未入宫之时,便听阿玛说起,西暖阁红袖添香,廉嫔娘娘最能为皇上分忧国事。”祺贵人一副懵懂模样,说出的话倒是别有深意。这“分忧国事”岂是后妃可以涉及之事?

    胤禩不等旁人开口,率先截住话头,“祺贵人的阿玛倒是耳聪目明,连皇上与后妃之事也略知一二。只是臣妾愚钝,不过是端茶递水、铺纸调墨,哪里能为皇上分忧呢?”

    祺贵人顿时一脸慌张,低头自责道,“请廉姐姐责罚,是臣妾口无遮拦。”

    皇后并不见怪,反而笑道,“祺贵人快抬起头来,廉嫔与你幼年相识,你的性子还不清楚?哪里会错怪你呢。”

    胤禩觉得自己的脸都快笑得僵了,但还是只能附和点头。

    皇后见宫院大门已近在眼前,这才驻足,一副和颜悦色望向胤禩道,“被拘在宫院里,委屈你了。待皇帝祭天回来,本宫自会找时机提提,求皇上放你出来走动走动。”

    胤禩伏了伏身,谢了恩,却听见皇后还有下文,“本宫听说你一向虔诚,又有孝心。往年常为太后抄写经文。”

    胤禩明白了,皇后这是留着软刀子呢,便应道,“臣妾腕力不足、字迹不佳,怕臣妾的拙笔污了太后圣眼,去年夏天之后便辍笔了。”

    皇后淡然一笑,“如今你身在佛门清净之地,自然造诣不同。本宫这几日读经,只觉得宫中经卷字迹窄小,看得目涩流泪。本宫便想着劳烦廉妹妹闲暇之余为本宫抄上几卷。”

    胤禩心知该来得躲不掉,皇后这一招不接着,指不定她还有什么后招,便答道,“皇后娘娘执掌六宫,娘娘吩咐的事,臣妾自当奋力而为。”

    皇后拍了拍胤禩的手,“可也别累着你,就为本宫抄一部吧。”皇后理了理领巾,似乎冥想半刻,最终轻描淡写道,“就抄《严华经》吧”。

    胤禩闻言心中一哼,这一部《严华经》足有八十卷本之长,虽皇后并未限定时日,但抄足八十卷,还要将字迹扩大书写,不可谓不是刁难。胤禩躬身领了命,旁光一瞟,便将乌喇那拉氏身后那群妃嫔的表情尽收眼底。

    齐妃、富察贵人之流,无不幸灾乐祸。敬妃、惠嫔等人倒是真心流露出几分担忧神色。倒是菀嫔面色未变,丝毫看不出是喜是忧。

    胤禩恭顺的送皇后一行人出去,这才转头命方若准备笔墨纸砚。自中午开始,胤禩便笔耕不辍。方若捧书,碧云研磨,连两个宫婢都站得乏累了,但胤禩却没有歇息的意思。

    方若起初还劝上一劝,但见主子置若罔闻,心中转念一想,往窗外一看已经不见宛若身影,便明白了主子的意图。

    果然,待到黄昏将至,圣驾回銮。不出一个时辰,苏培盛便亲自送了一盏燕窝过来,并传皇帝口谕,命廉嫔喝了燕窝便就寝,其余之事就不必再做了。

    当胤禩安然食用燕窝之时,景仁宫一盏精致茶杯被砸在地上,摔了一个粉碎。

    剪秋赶紧命宫女绘春将碎片扫了下去,并换了一盏新茶。剪秋近年来极少见皇后动这么大的火气,便劝道,“娘娘息怒,抄经不成,下次再寻别的由头,娘娘还怕治不了他么。”

    “你懂什么?”皇后按着太阳穴,“本宫不在乎什么法子,本宫在乎的是皇上心疼他。”

    剪秋为皇后按着额头说道,“皇上虽心疼廉嫔,但也没发话让他回宫。待他在那僻静的雨花阁住着,日久天长,皇上自然就忘了。”

    “就怕皇上忘不了!”皇后冷哼一声,目闪寒光,“廉嫔如今身边不过三个宫婢,皇上却一回来就知道了此事,你可明白是为什么?”

    剪秋摇摇头,“奴婢愚钝。”

    “他身边有皇上的人。”皇后挥开了剪秋的手,起身踱了两步,“只怕他远在雨花阁,却是一言一行皆系帝心,皇上怎么可能忘得了他呢?”

    剪秋闻言上前一步低声道,“若是如此,廉嫔岂不是一举一动都逃不出皇上眼睛?娘娘,这是大恩,亦是大险呀。谁能保证一辈子不走一步坏棋?”

    皇后思踱片刻,复又坐下,“既然皇上的眼睛聚在他身侧,那本宫自然要加倍的对他好。”皇后端起新上来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幽幽问道,“剪秋,你说什么罪能让一个宫嫔永无翻身之日?”

    剪秋于脑中思寻片刻,最终却没敢开口。

    夜幕低沉,六宫各院纷纷进入沉眠,而养心殿却还是灯火通明。胤禛这一日舟车劳顿,本是乏得很,但晚间看到太后脉案,却再度陷入沉思。

    太后的病,虽有好转,但见效甚微。胤禛虽不大信什么郁结于心,但即便是前世那般境况,太后骤然薨逝之时,皇帝也是要宣十四弟进宫尽孝子之仪的。更何况,这一世太后尚算贤德,皇帝实在没必要做得决绝,为自己再引争议。

    而近一年多以来,十四弟难得化去浮躁,在遵化安心守着圣祖景陵,与前世相较倒是格外的消停,仿佛提前开悟了一般。而允禵今日递上来的请安折子,字字句句可见斟酌推敲的痕迹,行文间谦恭自持,不仅流露出思念太后之情,也对皇帝颇有几分敬重。

    胤禛自不怕十四弟阳奉阴违,在他心中,允禵懂得刻意谦卑总比肆意张狂来得好些。毕竟这同胞手足胤禛上一辈子没下手除去,这一辈子也是没必要再费思量。

    但皇帝忌讳的却是宫里有个老八真身,胤禛虽无证据,但总觉得此事蹊跷得很。老八在雨花阁参禅修佛,看起来一派与世无争,但太后在这个节骨眼上重病提起十四,这事真是巧得很。

    皇上不会天真得以为一切都是天意安排,即便真的是巧合,胤禛两辈子的习惯,也总是会防着胤禩几分。

    皇上进了内寝,在空落落的龙榻上躺了,整整思量一晚。

    胤禛觉得,偌大的紫禁城,一位皇帝妃嫔,一位皇帝胞弟,想必老八不会大喇喇的跑出去相见。更何况,还有虚日鼠冲月值日一事的忌讳,胤禩如今是断然进不了寿康宫的。而老十四,就算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会胡乱在皇兄的后宫里乱转。

    然后,皇上又想,就算让老八见到十四又能如何?胤禩就算是与那般兄弟相认,凭如今身份还能兴起什么风浪?难不成是要效仿李唐武氏?即便他真有这个野心,朕也断然不是唐高宗。再说句实在的,如今老八的身子骨,风吹吹就坏了,朕要收住他有何难为?

    胤禛这么一想,会心一笑,这才翻身睡下。在皇帝心里,化作后妃的老八倒真真是让人省了不少心。胤禛明白胤禩这一辈子只怕过得憋屈,即然如此他若想耍些任性,只要无伤大雅,只要伴在真身侧,就随他高兴去吧。

    于是,天一亮,皇帝大笔一挥,宣十四贝子进宫。

    

    (。手机版阅读网址:

章节目录

7896899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笔趣阁只为原作者袜子鞋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48章 第48章,7896899,笔趣阁并收藏7896899最新章节 伏天记笔趣阁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