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沉着脸坐在西暖阁内,心里思踱着昨晚之事。饶是他上辈子也是守得了三年的孝期,没成想竟禁不住一个小丫头的狐媚功夫。
雍正皇帝向来疑心慎重,这送进来的妃嫔都是由养心殿司寝的嬷嬷看着沐浴的,那是一丁点助兴之物都带不进来。况且皇帝的饮食不是在养心殿就是在储秀宫,这两地的厨房如今也都是皇帝亲自安排的人,是断然不会被人做了手脚。
因此胤禛思来想去,只能归结于自己的定力不够,因此这脸色就更差了两分。待苏培盛小心谨慎的布上茶点,皇帝才缓过劲来,开口道,“赐祺贵人配殿沐浴。”
苏培盛一听,立马心领神会,下去办了。
哪个嫔妃不是在配殿沐浴更衣离去的?但皇帝亲口赏赐,自然是与众不同。在养心殿司寝的奴才中间,暗地里把这称之为“热浴”。
顾名思义,这热浴的水温比平常时热了许多,却不至于烫着人身。但在那热水里坐上半个时辰,这一夜承宠的功夫便是白费了。比起药食来说,这热水泡身之法,既不伤身,又不易被察觉,算是首选的法子。
自雍正朝以来,皇帝因子嗣稀薄,这去龙种的法子甚少使用。而今日难得宠幸了新晋贵人,皇上却祭出这招,可见此恩宠并非真宠。苏培盛领了旨意,麻利的跑去内寝殿传话,将此事办得妥当。
第二日清晨,胤禩起身洗漱完毕,宛若将水盆端了出去,就见方若进了内寝。
胤禩由着方若梳理头发,在镜子里瞧见方若向自己点了点头。胤禩欣然一笑,明白了这是昨日的功夫没有白费。还没等他说话,碧云就进屋禀道,“主子,养心殿过来人说,皇上中午来储秀宫用膳。”
胤禩心中暗道皇上倒是不消停,昨夜才快活完,今日就又跑了来,于是对碧云命道,“去吩咐小厨房今日做盘如意卷,皇上昨天就念叨着想吃这口。”
然后才回身看了看方若说道,“昨日那壶春尾采的信阳毛尖,皇上喝着不顺口,今日就换别的吧。”
方若会意,微微躬身领了命,便继续为胤禩梳头。主仆二人再无对话,但心中却是心知肚明,那毛尖今日不能再奉了。
昨日那茶里用得是蛇床子泡的水,略有温肾补阳的功效。再加上储秀宫的膳食里又有杜仲、肉桂等通血脉、补元阳的材料,可不就助了皇帝兴致。
胤禩明白吃食上有宛若及养心殿的内侍经手,自己是极难控制,于是便看上了这沏茶的用水。
蛇床子本是廉嫔所用的药中一味,性温味苦,以绿茶青涩之味佐之恰是得当。胤禩早就受够了皇帝痴缠,一个月前便已命方若每日煎药时留下一两片花瓣,再命碧云与宛若等宫婢轮流采了一个月的晨露,只说是留着御前烹茶之用,以此混淆视听。
毕竟是有避孕药汤的前车之鉴,胤禩这一回做得极为小心。亲自将一坛露水封存,任谁也没瞧见他亲手放进去了一把蛇床子的花瓣。而这坛晨露来之不易,珍贵无比,便由方若保管,旁人再难经手。
如今,好巧不巧来了这么一位新贵人,胤禩觉得是该让皇上好好开开荤了,省得每日间竟说那些混账话,在储秀宫里赖着不走。
方若起初以为这是主子为了再度得宠而留用的招数,却没想到这么快派上用场。虽说奴才并不应过问主子的意图,但有碧月前事未了,方若只好含蓄的试探了主人心意。
胤禩早就等着她发问,便问道,“姑姑以为,本宫可还有得孕的一日?”
方若心下一沉,这事就连太医院的院判都不敢作保,只怕是难了。
“皇上此刻疼惜本宫,本宫开口没有得不来的东西,何况一个贵人的孩子。若是等本宫失了势,那便再难筹谋了。”胤禩靠在床边,声音极低,一点也不像女子言及终身无孕的遗憾。胤禩心中明白得很,祺贵人生不生得出皇子,一要看皇帝要与不要,二还有皇后在背后暗潮涌动。只是这些大可不必对方若言明,她看到胤禩指给她的那条路即可。
方若于宫中十几年,自然明白大清朝子以母贵这个道理。廉嫔即将封妃,新晋贵人又是同宗,若祺贵人产子,皇上将阿哥养在储秀宫名下,那是合情合理之事。
别说其他的,就说当今皇上在当阿哥那会,也是和养母佟佳贵妃,也就是后来的孝懿仁皇后更为亲厚一些。而与生母,如今寿康宫的皇太后,这么多年来虽是以礼相待,却似乎还隔着一段微妙距离。
既然方若明白了主子的用心良苦,便于昨日遵命奉上了一壶加了佐料的信阳毛尖。而今日一早,从养心殿传来的消息也表明,祺贵人果真得了帝宠。
只是还没等到中午,储秀宫里便有人不请自来,而这人除了昨夜新宠的祺贵人之外还能有谁。
同为苏完瓜尔佳一脉,祺贵人一早给皇后请过安后,便头一个来储秀宫也算是情理之中。
胤禩难得热情的招待祺贵人进暖阁内坐着,吃茶说话,你一言我一语,不过是些家常。祺贵人话里话外无不提及两家曾经也是走得极近,只是胤禩家迁到京郊去后才慢慢疏远了。
胤禩自然不会计较祺贵人所言的真假虚实,不过悠悠听着,心道这小女子美则美矣,但话里话外无不流露出难掩的骄纵,与她此时此刻的身份大不相称。而这样愚蠢而美丽的女子,只怕正是皇后最爱的一种,也难怪被乌喇那拉氏送到皇帝跟前。
听着瓜尔佳文鸢聒噪了半日,也不见她有要告辞的意思,胤禩表面上难掩微笑,他明白得很,这是在等皇上呢。胤禩心中腹诽道:四哥还不快来,这正值青春妙龄的小四嫂正巴巴等着呢。
果然,当门口通传“皇上驾到”时,祺贵人腾地起身意欲到门外迎驾,可见胤禩坐在那纹丝不动,就有些踯躅了。
这一怔愣,可不是皇帝已经快步进来。皇上抬眼就看见瓜尔佳文鸢杵在当场,瞬间就沉了脸。
瞧见皇帝面色不善,祺贵人也尚算伶俐,赶紧盈盈一伏身,娇滴滴的喊了一声,“皇上万福金安。”
那声音比方才聊天时要甜腻了几分,听得胤禩心里一阵腻歪。但打眼一瞧皇帝,脸上难得的五味杂陈,甚是好看,胤禩也便心中一乐。
皇上绕过祺贵人于暖塌上坐了,胤禩这才起身端了个万福。
胤禛抬手扶了,让胤禩坐下,这才朝着祺贵人训道,“廉嫔养病,这些虚礼都可省了。你刚进宫中,礼数却不能荒废。”
祺贵人知道自己这是招了皇帝的厌,于是赶紧过来跪倒,“臣妾失礼,求皇上宽恕。”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已经盈满雾气,胤禩在旁边一看,可不是比皇帝最爱的那只御犬百福还要无辜可怜么。胤禩坏心的想着只怕昨日不送上那壶助兴的茶水,皇上也难保不就范。
“起来吧。”皇上可不愿见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跪在那里,这是储秀宫的地界,传出去未免对胤禩名声不好。但虽叫了起却也不赐座,让祺贵人站在一侧,如同侍女一般。
方若此时已将沏好的金瓜贡茶端了上来,这茶也是只备了两盏,压根没有祺贵人的份。
皇上掀开盖碗看了一眼,笑道,“昨天的毛尖,怎的不上了。”
胤禩微微侧过身,他心知胤禛不喜绿茶,因此喝的不多,偶尔一次还是蒙混得过去,若是次数多了只怕被老四察觉,于是含笑道,“皇上昨日里嫌雨前绿茶涩口,臣妾自然不敢再上。这金瓜贡茶乃是云贵总督进的贡品,皇上曾夸其‘浓而不腻,清而不扬,重而不闷’,臣妾便换了这个。”
“亏你记得朕的话。”胤禛听了极为开怀的端起茶杯尝了一口,心道老八有这个心思就好,就算是奉上别的什么,朕也是照样喝得。
目睹皇上与廉嫔品茶说话,祺贵人被晒在一边自觉尴尬。这金瓜贡茶阖宫上下只有三坨,其一在养心殿,其二在寿康宫,这第三个就在储秀宫。她早有耳闻廉嫔药膳不停,极少用茶,但皇上还是把最好的都送到这来,这荣宠那是连中宫皇后都比不得的。
胤禩见祺贵人在一旁被冷了不短时间,心道这威由皇帝替他立了那是极好,但也不能伤了这小女子的痴心,否则再来一个失心疯,岂不是弄巧成拙。于是向皇上言道,“皇上可真不懂怜香惜玉,祺贵人尽心侍奉皇上,怎么皇上舍得让她站了这么久。”
皇上只觉得被胤禩噎得难受,本来今日就是要来安抚老八,为自己食言补救。但打一来就有这么一个多余的外人站着,很多话也不便开口。
而祺贵人毕竟是刚经世事,听见廉嫔意指昨夜侍寝,便忆起皇上昨天的威猛热情,于是脸一涨红,站在那里自顾自的娇羞扭捏起来。
胤禩瞧了险些将口里的茶喷出,而胤禛却是轻嗽一声,虎着一张脸扬声道,“时候不早了,你还不回去歇着。”
胤禩将茶汤咽了,笑道,“就说皇上是最怜爱后宫之人,这才午时,就记挂着祺贵人累了。本宫也觉得祺贵人还是赶紧回宫休息,想来皇上晚间还要召见呢。”
皇上侧目看了看胤禩,虽觉得老八这话说得无礼,但毕竟自己心里有愧,便也没发作,只挥手让祺贵人赶紧跪安。
祺贵人被半赶着出了储秀宫,魂不守舍的一路回到钟粹宫,在配殿里坐了一个下午,也没等到皇帝的再度宣召。
皇上哪里会再理会祺贵人,胤禛此刻满心满眼里都是胤禩。一面欢喜胤禩对自己的态度并未有所改变,一面又忧心八弟为何不诘难自己。
这么惶惶一日过去,到了日暮西斜,胤禩才开口道,“皇上还是回养心殿吧。”
“朕在储秀宫也是一样的,朕看折子,你研磨陪着。你若是乏了,就去躺着,寝殿的门开着,朕在这一抬头就能看见你。”胤禛见胤禩只是随口说说并未坚持,便放心低下头看起折子。
还没过半个时辰,小厦子便急急跑进院子,胤禛听到这急促脚步声心下一沉,如今敢来储秀宫叨扰的事务不多,只怕是大事。
果然,苏培盛很快便领着小厦子进来,只听小厦子禀报道,“皇上,西北送来八百里急报。”
胤禛起身接了奏报只看了一眼,便身形一凛,沉声道,“命隆科多、张廷玉进宫见驾。”
小厦子赶紧回道,“回禀皇上,几位大臣已在宫门外候传。”
胤禛回身看了看胤禩,“朕要回养心殿,你早点歇着。”说完便急匆匆的带着一众随侍走了。
胤禩看这架势,只怕这急报乃是西北军务。胤禩站在门口呆立半晌,心里算着上辈子此时还有年羹尧在世,西北虽是战乱频仍,但皇帝尚算安心。但这一世却有了些许变动,方才见四哥惶然而去,只怕是出了大事。
“主子,别站在风口里了。”方若见胤禩站在门廊上半天没动,颇为担忧的为他披上斗篷。
胤禩这才觉得周身发凉,回转进了屋内。无论何事,恐怕天明便能得到风声。
而这一夜,养心殿灯火通明。身处储秀宫的胤禩也是睡睡醒醒,难以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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