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夏初,草长莺飞,而人比花娇的紫禁城深宫内却是冷冷清清。

    年贵妃丧事的哀容早早就被揭了过去,这后宫之中只怕除了殉主的答应颂芝外,便再无一人为年世兰真心哀恸了。

    紫禁城的红墙金瓦见证了无数次起起落落、兴衰成败,最终这后妃内宫的故事,又有谁能为世人所道?

    这一天的日头又燥了几分,一大早,各个宫院的宫女太监陆续到内服务领取夏衣夏装。而储秀宫和碎玉轩的份例几天前就已经早早做好,根本不用差人来拿,便已经由内务府总管亲自送到这两个宫院之内。

    皇帝明旨已下,晋封廉嫔与菀嫔为妃,下月十五行册封礼。而随后又对后宫大行加封,惠贵人擢升惠嫔,安常在升为安贵人,欣常在升为欣贵人。一时之间,后宫各院终于喜气盈盈。

    碎玉轩的宫人们已经改口称甄嬛为菀妃,倒是储秀宫里因胤禩一直忌讳这些宫闱称呼,因此宫院上下还是一口一个廉主子。

    胤禩难得起了个大早,用过早膳便到寿康宫给太后请了安。太后见了胤禩,格外礼遇。许是太后老人家还沉浸在失去孙儿的愁苦之中,便特地宣了刘裕铎进来,当面问了胤禩的病情。

    短短两三个月的光景,胤禩觉得太后似乎垂老了许多,只见她强撑着嘱咐了两句便咳喘恹恹。

    “太后娘娘的咳疾已经大半年了,尚未痊愈。臣妾斗胆举荐刘太医为太后看看。皇上常说刘太医善用古方,随证化裁,药味精当、药量轻灵而疗效颇佳。因此臣妾才有此想。”胤禩私心里当然是希望刘裕铎的心思能分走一块,更重要的是他要尽力掌控太后的病情,才更有利于驾驭寿康宫的变动。

    “他还要尽心打理你的身子,皇上与哀家都盼着来年你再为皇家开枝散叶呢。”太后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胤禩的手背,只见胤禩颇为不自在的低了低头。

    太后只当他是羞臊了,便难得笑了两下。自菀嫔和廉嫔相继丧子后,太后虽在病中却对两宫宠妃的应对举止了如指掌。

    菀嫔悲恸,于宫内着素服,日夜为孩子祈福。这原也是情有可原,只是惹得皇帝心里不痛快,冷着碎玉轩好一段时日。菀嫔终于悔悟,这才重新梳妆打扮,再得圣宠。

    而这廉嫔却是大不一样,自鬼门关一趟回来,却只字不提丧子一事。也难怪皇帝格外疼惜他,日日夜夜的陪伴。

    太后那也是从宫中低位一步一步走到妃位上的,自然懂得女子疼惜腹中骨肉之情。想当年她以低微位份生下四阿哥胤禛,刚足月便被抱去给佟佳贵妃抚养,那怨恨之情难以言表。但她硬生生的吞入肚中,才有了后来的圣宠不倦、子嗣繁茂。

    因此在太后眼里,瓜尔佳氏要比甄嬛贤明太多。年纪轻轻,便懂得为妃之道,自然会比那些总怀着小儿女情怀的妇人走得更稳健一些。只可惜廉嫔这破败的身子骨,就是他的拖累,若一年两载之内再无动静,只怕就要淹没在这后宫之中了。

    胤禩这也算是歪打正着,这哪里是什么为妃之道,他只是不愿面对自己腹中曾揣着过老四的骨肉罢了。若是此刻他能想明白,这丧子一事乃是皇帝心中的剧痛,只怕他会天天在老四跟前念叨,念到皇帝泣血才肯罢休。

    但不论是如何南辕北辙的想法,最终的结果就是胤禩此刻得到了太后最大的好意与赏识。而胤禩最是会把握住这种机会,于是说道,“太后娘娘的病不见好,皇上日夜忧思,臣妾又哪能心安理得的调养生息。必得是太后娘娘身子康健,皇上欢喜,臣妾的病自然也就好了。”

    “你这孩子,难得一番孝心。”太后听着这话极为受用,这才首肯道,“让你安心,就让刘裕铎平日里来给哀家请脉吧。”

    胤禩闻言,笑靥如花,起身行了个万福道,“遵旨。”

    用小半天的时间,把皇太后哄住,胤禩觉得可谓是收获颇丰。因此回到储秀宫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用过药,再就用了些吃食,便午歇下了。

    平日里,即便是皇帝来,也不会叫醒胤禩,只叫他睡个痛快。但今日过了未时三刻,方若却叫起了胤禩。

    “主子,景仁宫那边请主子过去一趟。”方若特地放宛若进来服侍胤禩更衣,心道主子小月以来头一次出宫给太后请了安,皇后这就急着召见,只怕事情不妙。因此这皇帝的耳目,最适合将这个消息传到皇帝耳朵里去。

    “近来本宫身子好了很多,也是该去景仁宫请安了。”胤禩由着两人为自己梳妆,心里和方若想到一处,盘算着皇后这一宣召所为何事。

    景仁宫远在东六宫,胤禩乘着步辇悠然而来,刚一进正殿,便瞧见还有一人陪在皇后身边。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胤禩周周全全的行了一个万福,并未刻意去看一旁那人。

    只听皇后温和叫起,“廉嫔你的身子不好,以后这大礼就减免了吧。赐座。”

    胤禩恭恭敬敬的谢了恩,心道如今后宫里谁不是要称呼储秀宫一声廉妃,但皇后却偏偏按照旧称。皇后不愧贵为中宫,这不声不响间,以一句话就下了瓜尔佳氏的威风。

    刚告了坐,胤禩便见方才陪在皇后一侧的女子,缓缓行至自己跟前行了大礼。

    “廉嫔,你可还认得文鸢?也算是你同宗的妹妹了。”皇后靠在团枕上,极为欣赏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为胤禩请安。

    行礼完毕,只听文鸢轻快的声音答道,“回禀皇后娘娘,文卿姐姐与奴婢还是在六七年前见过,想来姐姐是不记得了。”

    皇后微微点头含笑,“是了,那会你们年幼,如今都出落得温婉大方。苏完瓜尔佳氏不愧为我大清的名贵血脉,养出来的女儿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胤禩听着她们俩你一言我一语,便知道了眼前这女子的身份。听闻在都察院鼎力襄助甄远道弹劾年羹尧的功臣之一便是瓜尔佳鄂敏,这位应该正是此人的千金。

    皇后见胤禩并未显出与瓜尔佳文鸢的半点亲切,于心中冷笑一下,才继续道,“文鸢,皇上对廉嫔恩宠有加,赐名似卿,你可不能再称原名了。”

    文鸢微惊,一副小女孩的踌躇表情看向胤禩,“廉嫔娘娘勿怪。”说完便又毕恭毕敬的伏下身去。

    胤禩这才含着笑意起身,将文鸢扶起,“自家姐妹,皇后娘娘又是最体察下情的,不必如此生分。”

    皇后听了闭目点头,又悠悠睁了眼,“廉嫔说得好,自家姐妹呀。”说完便侧过头,将一盘新摘的瓜果送至鼻前嗅闻。

    文鸢听了羞涩的低了低头,胤禩又怎会听不懂皇后的弦外之音,便携着文鸢一并坐着,陪皇后说了半个时辰的话。

    “天晚了,本宫也不便留你,你就先回去吧。”刚过申时,皇后遣瓜尔佳文鸢走了。

    独剩胤禩在殿内,皇后声调忽冷道,“廉嫔不会怪本宫吧?”

    胤禩赶紧惶恐起身,回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贤德庄惠,实乃是后宫垂范。”

    皇后微展一笑,话锋一转,声调再度柔和起来,“皇上一向疼你,本宫也期望廉嫔可堪后宫表率。”

    如此言简意赅的敲打,胤禩腹诽道:四嫂你放心,弟弟是恨不得四哥多纳几个小四嫂进来呢。于是便格外真诚道,“臣妾定当遵从皇后娘娘的教诲。”

    当夜,皇帝照旧留宿储秀宫。胤禛自知道了胤禩被叫去景仁宫后,便查明了皇后叫他见了何人。皇上对皇后的算计那是心知肚明,如今后宫人数匮乏,皇嗣单薄,皇帝于情于理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更何况皇后的人选也确实极佳。

    扳到年羹尧的功臣之女,又与廉嫔同宗。廉嫔家里在朝中无人,这可不失为一个助力。只是胤禛心知瓜尔佳氏乃是老八,大可不必为他在前朝铺路。只要朕一人宠着护着,任谁也动不了他不是?

    皇上靠在枕边正在那里深思不语,胤禩却说了话,“皇上,今年正值大选,您真的不选秀了?”

    胤禛瞧了瞧躺在身侧的人,只觉得哭笑不得,“不选了,朕只陪着你不好么?”

    “不好,”胤禩以肘支撑着头,难得认真的看向皇帝,说道,“‘专宠’二字,臣妾受不起。”

    皇上见他将眼睫垂下,便伸手勾起了胤禩的下巴,“朕可以答应你再不宠幸别人。”

    胤禩险些朝着皇帝翻了个白眼,但他生生忍住,只是悠悠抬眼,说道,“皇上这话万万不可再提。”老四你不宠幸别人,那岂不是都要朝着爷来,还是免了吧。但又不好把自己真实的心思显露出来,只得哀怨叹道,“臣妾只怕难以再侍奉皇上。”

    “怎的如此灰心?”胤禛心道刘裕铎医术高明,夏天朕就可以和老八双栖双飞了,一想到这事,皇上便抬手将胤禩的手掌握在手中,一阵磨搓,笑道,“用这侍奉,朕也领受得。”

    胤禩没好气的把手抽回,狠狠地拍了一下老四不安分的爪子。一想到自己这手所干过的龌龊事,就恨不得给它剁掉了事。

    胤禛捂着手,略微有些疼,但心里却是甜滋滋的。再度伸手把胤禩的腰环住,把人拉到自己怀里,“你怕‘专宠’之名,那朕做些样子就是了,只是你切莫当了真。”

    “哦”,胤禩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觉得皇上越发的没有原则,当年那个最讲究规矩的老四去哪了?还是说四哥在后宫中一直是这种腻腻歪歪的风格?

    有皇帝自以为的两相许诺,第二日当皇后提起选人入宫之时,胤禛只是略微沉吟片刻便答应了。当皇后细问要给瓜尔佳文鸢什么位份时,皇帝出人意料的给了贵人的高位,并赐封号为“祺”。

    皇后心中微惊,暗自里揣摩了半天皇帝心意,又衡量了半晌瓜尔佳文鸢的姿色。但话已出口,便是君无戏言。圣旨当天便送到瓜尔佳氏的府邸,过了两日便挑了吉时将人送入宫中。

    是夜,皇帝就翻了祺贵人的牌子。

    锦被裹着的暖玉温香被安放在皇帝龙榻之上,胤禛侧卧在里侧半天没动。却见这祺贵人从锦被里探出脑袋,极为大胆的瞧着皇上。

    胤禛觉得这位的姿色确实不错,不知是否因为与胤禩这一世的身体同宗的缘故,眉眼间也有那么几分老八的影子。皇帝心中讪笑,皇后真是用心良苦呀。

    这祺贵人倒不像其他初承恩宠的妃嫔那般羞涩不懂事,虽她依旧面露娇羞,但行为却极为出挑。胤禛见她端详了自己一阵,便将锦被蒙住头,只见被子不停摇动,不一会祺贵人却从皇帝脚边爬进了皇帝一侧的锦被。

    就这么磨磨蹭蹭,从皇帝脚边一路爬到顶端,露出半个粉嫩香肩,将头靠在枕边,含情脉脉的看向皇帝。

    灯烛摇曳,胤禛只觉得越发的看不清眼前这女子的面貌。而越是看不清晰,却越发觉得似乎正是那期待已久的人,柔软服帖,轻缓曼妙的酮体正磨蹭着皇帝最急不可耐的位置……

    夜深人静,景仁宫里,皇后独坐镜前,而眼睛却看着窗外的无垠黑夜。

    “娘娘,祺贵人真的能得宠么?”剪秋为皇后理着云鬓,在皇后散下的乌黑长发中又看见了两三根银丝,心中不免悲凉。

    “一定行的。”皇后算得清楚,皇上长日里呆在储秀宫,皇上那样疼廉嫔,连龙子都可以舍弃,哪里舍得冒险让他侍寝。日日夜夜守着一个活死人,即便是通常男子也是难耐的,何况是后宫佳丽云集的皇帝。

    更何况,祺贵人那幅相貌不仅美艳,还有几分純元皇后的影子,再由老嬷嬷精心调~~教数日。只怕皇帝这根木头就算是不着火,也得生生被她点着了。

    养心殿沉寂了一个时辰之后,皇帝沉着脸从寝殿里出来,吓了苏培盛一跳。

    通常皇帝招幸嫔妃,若是喜欢了便会将其留在屋里一夜。若是不那么可心,就会事后叫奴才将人抬到配殿休息。而近几个月来,皇帝极少宿在养心殿,就算住在这,那些进来的妃嫔几乎也就是在屋里坐上一刻便会被皇帝遣去配殿。

    而今夜,这祺贵人进去快一个时辰了,看样子是得了宠。值夜的奴才们觉得皇帝只怕不会叫人进去伺候了,哪里想到皇帝会突然推门而出。

    苏培盛也不敢往屋里瞧,只是凭他多年的经验,自然能嗅出内寝殿里欢爱过的气息,但皇帝看起来却是不太高兴。

    胤禛都走进了西暖阁,才发现自己只著着明黄色的寝衣,一回身正好看见苏培盛,怒道,“把人送到配殿去,还不给朕更衣。”

    待皇上换上一身常服,坐在西暖阁内,却是什么奏折也看不进去。

    胤禛黑着个脸,心里却盘算着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昨天朕还在老八面前许了诺,今天就食言了。可恶!可恶的皇后,可恶的瓜尔佳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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