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铎遵从圣旨,一记落胎药下去后,不出一个时辰胤禩便见了红。皇后虽规劝皇帝避开血房之冲,但胤禛哪里会听乌喇那拉氏半句,在床榻之畔稳坐如山、寸步不离,不见半点要离开的迹象。
自雍正皇帝登基之后,第一次清晨未与臣工议政,而是留在储秀宫内一直陪在胤禩身侧。
天过正午,胤禩的体温由寒转热、又由烫变冷,反复几次才渐渐稳住了病情。皇上坐在那里不吃不喝,督着几个太医轮流照看,折腾到了日暮西斜,才见胤禩脸上有了些许血色。
自昨日皇帝连夜回宫,一夜无眠,现如今又巴巴地熬了一整日,眼珠子都泛出了血丝。此情此景,情比金坚,皇后看在眼里,只能暗自运气,却不敢再劝,陪在储秀宫中演出着贤惠正妻该有之样。
而胤禩这一遭的罪过却比上次落水之后还要难熬,他混沌中只觉得腹中一阵揪心之痛,搅着他的五脏六腑如同撕裂。眼看着就要弥留而下,撒手还去。却终于一道热流由口而入,温热舒缓,顺着喉头涌入肠胃,瞬间遍布四肢百骸。那纠缠于肚腹之间的痛感,也渐渐随之缓解,一路向下,不见踪影。
当胤禩慢慢找回气力,缓缓睁开眼时。失焦的双眸在昏暗的屋内逡巡了半刻,才将眼前之人看了个清楚。
皇帝见入了夜,特地命宫人将烛火撤去大半,生怕胤禩醒了被晃了眼。如今见他微动良久,终于转醒,便紧紧握住胤禩搭在锦被之外的手。胤禛多希望,此时此刻能听这人叫一声久违的“四哥”。
胤禩定睛看了看皇帝,一身明黄色的吉服,像是刚从外面回宫。只是他那一头的薄汗,和满眼的红丝,倒像是在这里坐了好几天似的。胤禩下意识的张了张嘴,劫后余生,几乎脱口而出了“四哥”二字,但却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呜呜咽咽,竟吐不出半个字来。
胤禩顿时咳了两下,牵动腹中之痛,几乎疼出泪来。他自以女子之身重生,便历了那月月女子之苦,只觉得今日这闷痛竟比往日月信还要疼上几倍。真没想到,这柔柔弱弱的小女子之身,竟要承受这等连男子都忍不下的苦楚。
清了嗓子,胤禩脑中已清醒几分,见皇帝忙着张罗着拿温水过来,便低声唤了一句,“皇上。”
胤禛心中难免失望,但此时此刻又哪里舍得怪他,赶紧接了茶杯,喂胤禩喝了一口温水,柔声道,“可好些了?一夜一日没吃过东西,可是饿了?”
胤禩这才展眼把屋内之人看了个全,不仅皇帝在侧,就连皇后也在。别说碧云遇事常掉金豆子,此刻就连方若也已经是满眼杏红。
“我这是怎么了?”胤禩迷梦初醒,一时间竟连谦称都忘了,竟在皇帝面前称了“我”字。
但皇帝并不记怪这个,赶紧为胤禩调高了枕头,让他靠起来说话,也能舒服几分,“你以无大碍,再修养几日,便会好的。”
胤禩心下狐疑,他隐约记得自己前一刻还坐在翊坤宫的廊下晒太阳,不想却一阵天旋地转,揪心掏肺般的绞痛自下腹而来,再难忍耐,便倒了下来,其后的事便记不得了。
皇后以为皇上言语不详那是怕廉嫔忽闻丧子再度伤心,便抹着泪安抚道,“廉嫔好好休养,你还年轻,皇嗣总还会再有的。”
胤禛听了身后皇后之言,却已是无法拦阻,只见眼前胤禩如他所料一般瞬时僵住。
这消息简直如五雷轰顶,令胤禩愣在当场。他自问怎么可能会怀上皇嗣?他本能的想去找碧月在哪,却发现这内寝殿里并没有碧月的影子。
“主子,切莫感怀伤身呀。”方若即时跪在胤禩床头,眼睛直勾勾的看向主人,生怕他慌乱之中露出破绽。
胤禩深深地看了方若一眼,借机又是咳了一阵。下腹之痛隐隐而来,可不正昭示着方才肚中所存之物的存在么。胤禩顿时瘫软,捂着肚子将头偏到床榻内侧,从外侧看来,恰如避颜而泣一般。
皇帝同时心中一揪:毕竟这是朕与八弟的骨血,别说朕心疼,想来八弟心中也是不好过的。见胤禩如此这般痛苦,胤禛心中就更恨皇后这多嘴一句。
“你莫要再想此事,养好身体要紧。”皇帝亲手为胤禩重新盖好锦被,只见他偏着头紧紧闭着双眼,不声不语。
“皇上,您陪在这一整天了,连顿正经膳食都未用过,该回去歇歇了。”皇后极为体贴的上前,扶住皇上臂膀,“若是累坏了龙体,廉嫔心里只怕更不好过。”
“皇后辛苦了,先回宫歇着吧,朕今日要宿在储秀宫。”胤禛一个摆手,顺势将乌喇那拉氏的手甩掉。
皇后悻悻地的收回手,自然瞧出了皇帝的厌烦,于是嘱咐了两句就知情识趣的离开了储秀宫。心里盘算着任廉嫔如何得宠,这身子算是废了,皇帝即便如何捧着他恋着他,也是枉然。
胤禛见皇后出了正殿,这才放走了章弥等三位太医,独叫刘裕铎再为胤禩诊看一番,才命他明日再过来。
储秀宫外院里的宫人已经悉数被扣下,全部换成皇帝身边的近侍看管各个屋室。这一群人烧水熬药,忙活了一夜一日,总算听到廉嫔苏醒,这才渐渐消停下来。
宛若捧着托盘将温热的清粥小菜端了上来。皇帝这才命碧云将胤禩扶起,见胤禩还是一脸不愿见人的样子,便安慰道,“多少吃上两口,不然身子都熬坏了。”
胤禩抬了眼皮瞅了皇帝两眼,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毕竟身体是自己的,于是抬手准备喝粥。胤禛瞧他有了反应,便率先将汤匙拿起,在粥中搅了一搅,舀了一勺,在唇边吹了好几下,才递到胤禩嘴边。
胤禩看了看汤匙,气若游丝,勉强开口道,“皇上还是回养心殿休息吧,臣妾已不碍事了。”
胤禛心里暗道:哪会无事,血脉骨肉都没了,老八这是又在逞强了。于是将汤匙递得更近了一些,说道,“朕说你无事才算无事,现在快喝了这碗桂圆红枣粥,你此刻最要补血养气才是。”
胤禩被方若抚着,只觉得浑身乏力,便一闭眼往后靠了去。却听见方若在自己耳边劝道,“主子身体要紧,皇上一直陪在主子身边,一夜未合眼,一天未进食。主子心里伤怀,却万万不可自伤身骨呀。”
胤禩哪里是在伤怀,而是对自己怀上老四骨肉之事愤愤不平。幸而这一胎掉了,不然再大几个月发现,真不知要如何自处。一想到这里,胤禩便极为想把碧月揪过来问个究竟,可怎的这丫头却不见了踪影。
胤禩略坐起半身,就着皇帝的手喝了一口粥,才问道,“碧月去哪了,让她来伺候即可,臣妾不敢再让皇上操劳了。”
胤禛一听碧月,便又想起了麝香一事,脸色一沉道,“你可知自己被下了麝香,那宫女已被朕关进了慎刑司,想来不出两日就会招了。”
胤禩面色微变,心道碧月可不能招呀,于是赶紧求情道,“皇上,碧月一向老实忠厚,断不会加害臣妾,还望皇上放碧月回来。”
“即便她没做手脚,这等玩忽职守的奴才留之何用?”胤禛指了指一旁拖着餐盘的宛若,“朕瞧着这宫女妥帖,以后你饮食之事,就由她来伺候吧。碧月若无死罪,就发到浣衣局去做粗使差役,也算是朕看在你的面子上,给她一个恩典。”
胤禩心中暗道不好,老四这是要将暗桩插到自己寝殿里来,那以后自己岂不是连和方若说句话都难了。而更让胤禩担心的却是碧月,这宫女虽打一进储秀宫就受了重用,但毕竟女子之心难以揣测。别说她扛不扛得住严刑拷打,就算挨过了这一遭,一朝被罚为粗役,永世再难出头。难保碧月不心怀怨恨,将一切和盘托出。
胤禩思及此处,忽地一掀被子,直接从床榻上摔了下来,双膝跪地求道,“请皇上开恩,放碧月回来。”这一动作,顺势牵扯到腰腹之痛,引得胤禩又是一阵乱咳。
皇帝吓了一跳,赶紧扔了汤匙,欲拉胤禩起身,却不料他执拗着就不起身,更说道皇帝若是不应允他就跪地不起。
胤禛心里大骂道:老八还是死性不改,对收入自己羽翼之下的人便不分青红皂白的袒护。
皇帝心中虽是愤然,但哪舍得让胤禩就这么跪在冰凉地上,小月之中最怕寒气侵体,他这副筋骨可经不起再多枝节。于是胤禛上前一步将胤禩打横抱起,稳稳妥妥地放回床榻之上。嘴上责备道,“这是作甚?不过一个宫女,值当你如此?”
胤禩还能如何,只能硬着头皮执拗下来。若是碧月泄露汤药之事,以老四的心眼必定不会轻易饶过自己。而现在,胤禩自知刚刚被那肚子里的孽障折磨得死去活来,也算有本钱骄纵一回,便将宛若再度递上来的粥碗一推,做出一副不吃不喝更不再言语的样子。
胤禛心中深深叹息,而胤禩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一件中衣裹体,别提是如何的单薄瘦弱。皇帝只需一想方才从这人身上流下的那一盆血水,便心如刀割。于是皇帝率先软化,抬手拉了被子将胤禩这个人裹了个严实,妥协道,“你既要她回来,朕就放她回来,任凭你发落就是。”
得了这句话,胤禩才缓缓放松神情,靠回软枕上,这短短一刻僵持就让他深觉腰眼僵疼。方若明白主人如此任性行事的目的,只得默不作声的替胤禩揉着后腰。方若明白,只要皇帝一刻不走,他们主仆二人是断不能有任何眼神传递的。
皇帝既然如了胤禩的愿,那胤禩也自然要顺从的与皇帝一起再进了些流食。待胤禩准备再度躺下这会,胤禛才到隔间里由苏培盛服侍着更了衣、净了面。
当皇上再度回到内寝殿里,胤禩似是沉沉睡去。胤禛轻手轻脚的躺在胤禩身侧,觉得被窝里冷冷冰冰的,彷如这人如冰块一般寒凉,便下意识的将胤禩揽入怀里,只想将这块冰捂热了、捂化了。
经了如此大的变故,胤禩并未真的睡熟,被皇帝近身贴近,便极为轻微的一躲,但是还是被胤禛抱了个紧实。
“醒着?”皇帝觉出胤禩的小动作,在他耳边轻轻问道,见胤禩点了点头,才继续道,“还疼吗?”
被皇上抚摸着小腹,胤禩心里别提多难堪,却只能摇摇头,轻声答道,“臣妾没事。”
胤禛将头靠在胤禩颈窝,闭上眼吮吸着身畔之人的气息。
老八原来一直就在朕的身边,这一年多来,同床共枕,鸳鸯缠绵之人原来就是胤禩。皇上只需这样一想,便不由得勾起嘴角,而后附在胤禩脸颊上淡淡一吻,似水般温柔道,“你切莫太担心,刘裕铎妙手,定会调养好你的身子,还会再度有孕的。”
胤禩僵直的躺在那里,心中只求这一次落胎之后再别好起,也算是绝了老四这个殷勤期盼。
而皇帝内心此刻却是得偿所愿,盘算着要不要立即就和老八坦诚相见了。但念及他男化女身定然心里委屈,再加之如今这一身的病痛神伤。胤禛觉得还是等日后胤禩身体安稳些再和他摊牌为好。毕竟胤禩就在自己后宫之中,朕日日夜夜都能看着,还能跑了不成?
胤禛注意打定,便换了个姿势将胤禩往怀里再度揽了一揽,就这么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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