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与甄沈两位贵人站为一线,就连皇帝偶尔到景仁宫坐坐,皇后也会叫了两位贵人作陪,可谓是抬举重用。

    皇帝自然瞧得出皇后的心思,听着乌喇那拉氏命沈眉庄读诵账册,大有要培养沈贵人协理六宫的架势。胤禛也没阻止,表面上算是默认了。毕竟于皇帝来说,皇后与华妃都不可心,这些新晋的妃嫔里也却数济州都督沈自山的这位女儿最具后宫女子的典范。

    于是皇帝在暖阁里坐着,闭目听着沈眉庄为皇后念着账册,再有甄嬛在一旁陪同附和。要让外人瞧着,怎么都是一副贤妻美眷的景致,但皇帝心中却有些恹恹地。

    自那日西暖阁呕红过后已有六七日的光景,胤禛每晚看到敬事房呈上膳牌,都会一眼就瞧见瓜尔佳氏的绿头牌,只单单看见“廉贵人”三字,皇帝就觉腹脏之内气血逆流,那将将压下的心火便又有燎原之势,于是胤禛随口命了敬事房将廉贵人的绿头牌撤了。

    皇帝这一举动,立马就有人会了意。宫墙之内很快就将皇帝急症与廉贵人汤泉独宠联系到了一块,那话是极不好听的。说什么别瞧着瓜尔佳氏一副恭良素净的模样,却于两日之内就把皇帝身子耗亏,活脱脱一个狐媚转世。幸而皇帝乃一代明君英主,立马就明白了过来,把这廉贵人冷在了储秀宫。

    这话很快就传到了胤禩耳朵里,听完方若挑拣后的措辞,仍旧是气得面红耳赤。想他堂堂皇子阿哥行宫承恩,那是受了多大的折辱,被老四日夜痴缠不说,如今还要担着莫须有的罪名。胤禩气极反笑,心道这辈子爷头上的罪名倒是齐全了,乱党逆臣,除籍改名,如今竟还要当回狐媚惑主的小妖精。

    方若看着主子脸上一阵涨红复又是一阵青白,本是气得直抖却又突地笑了起来,赶紧上前一步为主人抚着后背劝道,“主子千万别往心里去,椒房之宠历历在目,想后宫有谁能享见这等荣宠。如今情势怕是有人从中作梗,待皇上想清楚,自然会好了。”

    胤禩听了笑意更浓,方若这是真拿自己当后宫小主来哄呢。撤掉自己绿头牌的正是皇帝本尊,即便是有人进了什么谗言小话,那也必定是戳进了皇帝心窝子,等老四改换心意,那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可恨自己汤泉委身受辱,却换来这般结果,皇帝如此冷落的态度,想必这圆明园是去不成了。

    果然如胤禩所料,第二天远在寿康宫的皇太后便发了话,说廉贵人年轻浮躁侍奉皇帝不周,命于储秀宫禁闭思过。胤禩跪接了皇太后的懿旨,心道自己入宫之后就连太后的面都没见过一次,这背后推波助澜之人,那简直是不言自明了。皇帝都态度鲜明了,也难怪皇后会如此堂而皇之的出手。

    的确,这背后推波助澜之人就是中宫皇后。宜修坐在景仁宫暖阁的软榻上,听着剪秋将皇太后懿旨说了一遍,颇为自得的点了点头。

    碧凤汤、椒房宠。皇后从听闻之时起就恨死了廉贵人,随后请安一见,那张脸简直令宜修坐立难安。但一向不得帝宠的中宫娘娘能做的唯有佯装贤惠怀柔之姿,自然不能立刻将瓜尔佳氏如何。

    宜修心道:真是苍天怜悯,让皇帝在这个节骨眼病了,醒来之后仿佛一夜之间就对储秀宫那位厌弃起来,连绿头牌都撤了。如此形势,皇后自然乐见,后宫之中有个甄嬛抗衡华妃就已足够,大可不必如此多人受宠。于是便顺水推舟,放任宫中闲话多传了两天,再于太后跟前略略一提,便得了这般成果。

    皇后除了心头一患,总算安下心来饮了半盏茶,少顷才又问了剪秋道,“那日是谁给菀贵人报的信?”

    剪秋早就将皇后嘱托调查清楚,躬身道,“回皇后娘娘,皇上急病那日是养心殿内寝殿伺候的王公公去碎玉轩通报的。”

    皇后闻言微微一惊,她原以为是那些小太监攀附了过去,没想到却是皇帝近侍。王太平也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他与苏培盛不同,一直不吭不响的在内寝殿里伺候,借他一万个胆子也是不敢私自与后宫妃嫔暗通款曲的,可见这是皇帝心意。

    皇后将茶杯缓缓放在几案上,盯着杯中青叶转了一圈又一圈,只觉胸中钝痛。乌喇那拉氏宜修少时入府,与皇帝结缡三十年。前有王爷痴爱純元,后有皇帝盛宠华妃。如今美韶华已逝,膝下孤寂,除了这等了半辈子的中宫荣耀,这景仁宫里再无一丝人间冷暖。

    剪秋立在一侧,她陪伴皇后多年,自然瞧出了宜修眼中凄冷,出言安慰道,“娘娘,皇上于后宫之中最敬重的就是娘娘了。”

    皇后展眼看了看她,只淡然一笑,“敬重?哪个妻子只愿得夫君敬重?”这些年来,她早已看得通透,却仍旧无法释怀。她可以端看新花怒放,于必要之时一一折取,却再难见帝王回顾垂青。满腔凄楚,终究化作一道戾气,堙没皇后良知,席卷后宫女子。

    “本宫小看甄嬛了。”皇后理了理领巾轻声自语,仿佛一瞬间又恢复常态,她并未想到皇帝会将跟前的人派与甄嬛使唤,可见菀贵人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已经根深蒂固。

    景仁宫原本大好的春色,也随着主人日渐暗淡的心境,而渐渐清淡下去。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皇后万万没想到她折损廉贵人这一招却是多余了。原本皇帝是真不想见瓜尔佳氏那张脸,若无人推波助澜,只怕皇上真能冷着胤禩好一阵子。但当胤禛听见廉贵人被太后禁足于储秀宫的消息后,腾地坐不住了。

    而将消息急时报到皇帝跟前的,正是内寝殿伺候的王太平。这位王公公从一听说廉贵人受罚,便心中有了计较。皇帝刚刚给自己托付了这位小主,如若储秀宫自此一蹶不振只怕于他不会有一点好果子。于是便察言观色良久,在伺候皇帝更衣的当口,将这事说了出来。

    胤禛坐在龙床上,呆了半天,也不就寝。想着毕竟是皇太后的懿旨,皇帝不可立刻就驳了太后面子,只能让瓜尔佳氏委屈几天,等风头过了,再过去瞧他。

    皇帝这边既已做好打算,胤禩也绝不会在储秀宫坐以待毙。

    胤禩暗道,爷连那最龌龊之事都已行了,若是因为皇帝抽风而莫名失了宠,错过圆明园家宴,岂不是前功尽弃,白白受辱了么。

    于是从接了皇太后懿旨之后,胤禩便连夜抄起经文,只用两天时间便恭恭谨谨的抄就一册《法华经》。

    方若见主人眼睛都熬红了,却又不敢劝阻,直到胤禩抄完之后迎着烛光看了一遍,才吩咐她道,“姑姑可有法子将这册经文送至寿康宫去?”

    方若在胤禩抄经之时便已猜到几分,如今主子受难恰是奴才们尽心竭力之时,听见胤禩此问赶紧应承道,“奴婢与寿康宫的竹息姑姑是同年入宫的,旧时有几分交情。主子这件事就放心交给奴婢,奴婢必将经文呈到太后近前。”

    胤禩点点头,将书册包裹好后,又叫碧月重新裁了宣纸,准备再抄一册《金刚经》。

    “主子,您昨日就没睡两个时辰,今日还是先歇下吧,别熬坏了身子。”碧月虽然手上还是给胤禩重新布好纸张,但嘴上却忍不住劝了。主人身子骨一向不好,怎经得起这一夜一夜的干熬。

    胤禩瞧了瞧碧月,又看了看捧着笔的碧云,这小丫头又是肿了眼。胤禩略感宽慰,毕竟这三人已经收入心腹,总算还能派上点用场。但这经还是要抄的,于是明言道,“如今我这也是亡羊补牢之法。太后看了未必会对储秀宫改观,因此必要以诚心动之。”

    再度提起笔,胤禩又放下,抬眼问了方若,“廊子上的人可安排妥了?”

    方若点头应是,她自然知道胤禩所指何人,昨日她就已将廊上与正殿里的奴才布置妥当。如今储秀宫里皇后华妃的暗桩他们已经摸了个门清,但还有两女一男颇为摸不清来历。

    自太后懿旨下来,皇后与华妃的人便松弛了一大半。唯有这三人形态照旧,并无半点松懈。

    胤禩与方若二人倒是主仆同心,想到了一处,觉得这三人之中只怕有皇帝眼线。而胤禩想得更深一层,以老四的习惯,断不会在同一个岗上留两个暗桩,因此这两个宫女之中只怕还另有其主,而这背后之人胤禩思来想去,觉得皇太后的嫌疑最大。

    于是胤禩便命方若将这三人提进了正殿。那太监在廊上当差,由刘云贵管着,两个宫女在正殿里奉茶侍膳,由碧月带着。

    胤禩相信他们三人,很快便会将廉贵人秉灯夜烛、潜心反省的情形传到养心殿及寿康宫去。勾起皇帝爱怜,淡化太后敌意,可谓是一举两得。

    而让胤禩没想到的是,皇帝第二日午后便来了。这速度倒是颇让胤禩讶异,他自然不会想到胤禛已经在养心殿憋足了三天,这一日刚刚去了寿康宫回来便到储秀宫来了。

    皇帝进了储秀宫院门,胤禩已经迎到院中,在皇帝跟前行了个万福。

    胤禛瞧见瓜尔佳氏的那一刻,只觉得心中百感杂陈,说不出的酸涩。因此皇帝最终也没说什么,挥手命他起身,自己便直接进了正殿入了明间,在软榻上坐了。

    “朕瞧着你这几日又清减了些,可要注意歇着。”胤禛看着瓜尔佳氏站在自己一步之遥颇为拘束,觉得他心里必定委屈,便拍了拍塌沿命他坐在自己身侧。

    胤禩自然不是心存委屈,他盘算着皇帝今日来了,只怕是已经见过了皇太后。毕竟命廉贵人禁足的懿旨不是皇后不是别人,而是皇太后的口令,皇帝想来得给太后几分面子。胤禩思及此处心中笑道:没想到四哥在前一世里逼母迫弟,到这里倒是过起孝子的瘾来了,着实是命运弄人呀。

    既然皇帝都纡尊降贵来瞧自己这个小小贵人了,胤禩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便伏了伏身,也于塌上坐了。

    这次皇帝并未欺身靠过来,反而正襟危坐,上下打量起瓜尔佳氏来。胤禩心中纳罕,他自然也好奇是什么让皇帝吐了血,还引得他冷落了储秀宫。想来想去,只觉得八成还是与老九有关,不知这弟弟情急之下写了什么折子,竟把老四气成这样。若说前世,雍正可从未被他们一帮兄弟气厥过去,看来这一世的九弟在这方面倒是颇为长进。

    想到梯己兄弟,胤禩的眉目也不自然的缓和了几分。看在皇帝眼里,只觉得瓜尔佳氏怕是心里难受,如今瞧见朕来了才得安心。

    “朕听闻你禁足宫中,抄经祈福,素食淡水,很是心诚。太后让你明日去寿康宫请安,你好生应对着。”皇帝把此行目的说了出来。方才刚进寿康宫,没想到却遇到了华妃。

    华妃虽然气盛,但在皇太后跟前还是有规有矩,极为稳当的。没等皇帝开口,就听年氏为廉贵人求了情,说瓜尔佳氏年轻体弱、难免不周,姐妹们理应多教引着。年氏恭谨道,“臣妾受命协理六宫,没能管束好新人,伤及皇上龙体,实在罪无可赦。”

    皇太后见年氏一脸挚诚,虽明白她话里之意暗指皇后,但说得却在情在理。太后瞧了瞧桌案上那册一早由竹息奉上的法华经,字迹工整,笔锋有力,于女子来说算是上乘之作,可见并非敷衍。又听了孙嬷嬷说瓜尔佳氏身体虚弱,抄了两日竟昏了三四次起,可见还是有几分诚心的。

    皇帝在旁边听着太后与华妃一来一往,并未说话,毕竟皇帝开口为贵人求情只怕反倒招了太后厌烦。只是听着她们话里意思,倒像是廉贵人把皇帝累病似的,胤禛心中一堵。心道:朕这样的汉子,身康体健,有的是精气神,怎可能被个女子耗亏。但这话也只能心中腹诽罢了,毕竟那真正令胤禛呕红气绝的原因是万万不便言明的。

    太后心里有数,自然明白皇帝此来之意,既然华妃都做出一副贤德模样,她便顺着年氏的话意松了口,只说想瞧瞧这位廉贵人。在太后记忆中,秀女殿选一瞥,那张极为熟悉的脸孔还清晰在目,既然此人已得帝宠,那总要先拿到跟前看看才放心。

    胤禛此行就这么极为顺利的完结了,皇帝称心如意,自然也给了华妃几分好脸色,与她陪在太后身边说上几句,偶尔关怀下翊坤宫近况。只见年氏听了一改往日刁蛮,颔首敛目,眉头柔中带娇,倒颇有几分胤禛记忆里年氏应有的风姿。

    皇帝欢畅的离了寿康宫,一路来了储秀宫。便有了方才这一番说辞。

    胤禩听了皇上的话,再度起身行礼,“臣妾遵旨,臣妾明日便去给太后请安。”

    胤禛瞧着他此刻一板一眼的模样,和记忆里那时而张狂时而温顺的样子相去甚远,原想着把人拉到身前再好生抚慰一番。但一瞧见瓜尔佳氏那举手投足间似有若无的影子,便又是一阵气闷。

    胤禩是真真搞不懂今日皇帝心意,在旁边悄无声息的添茶剥水果,想着皇帝今夜会不会留宿。但他这次是多虑了,皇上在储秀宫静静做了半个时辰,便起身走了。

    留下满宫奴仆面面相觑,也不知皇帝这是要复宠还是仍要继续冷着。但总之皇帝来了总比不来得好,几个打胤禩入宫便在储秀宫当差的奴仆心里盘算得清楚,这位主子入宫没有几个月,已经云上地下翻了几次跟头,因此不能妄下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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