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缓的晨光洒进寝殿内,胤禩与皇帝几乎是同时醒来,两人睡眼惺忪的睁了眼,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对方那张同样睡意懵懂的脸,不由都有些怔愣。

    “今日你醒得倒早了。”皇上率先说了话,手自然而然的搭在胤禩腰间,想把人揽得再近一些。

    而胤禩却借着皇帝手劲顺势坐起了身,挑了帘子唤人进来,转头对皇帝道,“皇上昨日还剩了一叠折子,可别因臣妾贪睡又误了。”心里却是另一番说辞:老四快去批你的折子,别老在爷床上腻歪了。

    胤禛一听眼睛就亮了几分,抬手一拉胤禩,便将这瘦弱身躯抱了个满怀,“你就这么想赶朕走?”

    胤禩大清早被这么一拉一撞,顿觉眼前飞花直冒,闭了闭眼将满目怒火压了回去,再睁开化作一双我见犹怜的无辜大眼盯着皇帝,以求皇帝赶紧松手。

    胤禛一瞧,心就飞了,一翻身就把胤禩压在身下。

    胤禩脑袋一蒙,直到皇帝动作又大了些才明白他要作甚,心里瞬时一颓,心道以自己如今后宫妃嫔的身份与皇帝斗心眼子,可不就擎等着干这事么。上辈子万般计较、满盘皆输,到底还有自家屋檐以避风雨,可如今到了这辈子,连找个没人地暗自嗟呀都无法,真真是半点不由人。

    而皇帝这边却是一派自在,把昨夜忍了一晚的念想全部讨要回来,生怕瓜尔佳氏觉不出自己的疼爱。

    那听见贵人呼唤而刚迈进门口的宫女嬷嬷,甫一进门就见銮帐遥遥、娇息阵阵,皆是一愣,被胤禩方才挑开的一角的帷帐内已是春情无限。奴才们这会可没人敢上前再去掖帐子,赶紧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屋门掩紧,只当全然未进一般。

    直到快一个时辰之后,外间奴仆才听到皇帝声音,叫人进去伺候。

    皇帝换上常服,转身瞧见瓜尔佳氏正懒懒地坐在妆镜之前,头发已经梳好,用的是没上发架子的小两把头。

    方若正拿着皇后赐下的那支桃花簪在发前比了比,见主人皱眉便又收起,最后换了一支金镶珠石的点翠发簪。

    皇帝站住一旁看着宫女伺候胤禩起身换上了一件品月色的缂丝海棠纹缎服,与他这素面轻发交相辉映,清淡中透出栩栩闲逸。不由赞道,“朕看这身极好,比昨日那件粉桃更衬你。”

    皇帝走到胤禩身后,透着镜子与胤禩四目相对。皇帝上前将胤禩肩头翻了过来,让他面对着自己坐下,这么居高临下的观了半晌,才开口命方若将眉墨递过来。

    胤禩听了刚要起身拒绝,去被皇帝双手按在凳子上,不得动弹。皇帝就这么一手抬着胤禩下巴,一手执笔眉上。

    胤禛一生执笔书画倒是不少,只是这眉间作画还是头一次。皇帝倒是不手软,下笔果决,弓着身子画了半刻就直起身,左右观摩一番,甚是满意。这才松开擒着胤禩下颌的手,让他得以转身照镜。

    胤禩方一转身,险些被镜中人吓了一跳。皇帝书画之眉,黛重峰立,并不似女子眉形,颇有几分男儿英武之气,胤禩几乎有一瞬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皇帝见镜中人朗目疏眉、神仪明秀,之前那因女子装扮而偏离几分的误差近乎消逝,也是一愣。心道:这张脸简直是十足十的胤禩。

    胤禛一面呆看,一面情不自禁的抬手,只见镜中两人同向而望,皇帝的手自胤禩额头抚到脸颊,最后勾起他的下巴,宽厚手掌在脖颈间逡巡来往,渐渐的皇帝眯起了眼。

    胤禩看着镜子里皇帝神情的变化,那双在自己脸上游走的手并非负担,而皇帝那探寻的目光才是他最为忌惮的。直到胤禛眯起双眼,而那眸子里渐渐射出危险的目光,胤禩知道皇帝这是起了疑心,便轻轻的抬起双手附上自己脖子上的那双大手。

    胤禩拉住皇帝的手掌,缓缓转身,抬眼望向身后皇帝,一脸懦慕温柔,静静说道,“皇上喜欢,似卿以后日日这般装扮。”

    这眼神胤禛并不陌生,后宫女子眼中有比这深得多的情意,只是这眼神配上这张脸,皇帝却真真前所未见。老八何曾对他如此敬仰爱慕过,即便是幼时最要好的那几年里也从未曾见过。

    胤禩并未退却,就着皇帝的手起身,见胤禛没有拒绝,便直接轻柔的靠在皇帝胸口。他这一靠,胤禛停滞良久,过了好一阵皇帝才缓缓抬手揽住怀里的温软身躯。胤禛闭上眼,他的手能感到这腰身的纤细绵软,他的胸口亦能感到贴在自己身上的那稚嫩微隆的起伏。这是一个女子,胤禛的脑中笃定了这个念头。这个女子虽与后宫诸妃有着些微不同,但毕竟是个女子,是个会对皇帝爱恋依附的女子,是个肖像老八的女子。

    胤禛紧紧的搂抱着胤禩,仿佛要将这个的躯体与自己糅为一体,仿佛越是这般紧密的贴靠越是可以让皇帝借由这具身体弥补那难以言表的遗憾。对那个再不可得的人,对这份再无法言明的情,做一个尽可能相近的体会与品尝。

    方若和一众宫女垂首侍立在一旁,等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皇帝才放开胤禩,拿起一旁的湿布巾将胤禩眉头擦拭干净,随后皇帝将眉墨还给方若,命她继续为胤禩上妆,然后便摆摆衣袖独自去了外间。

    皇帝亲手为廉贵人画眉,这件事在屋内任何一个奴才心里都是深深一震。任谁也不会在乎皇帝究竟画了什么,只当没有画好罢了,但皇帝对贵人的宠爱那是天地可鉴,不掺一点假的。

    而方才胤禩一番起承转合,含情脉脉,看在方若眼里甚是欣慰。心道:女子之道自然以夫为天,更何况这位夫君还是真真正正的天下人。如今皇帝正直壮年,气宇轩昂,帝王霸气,从皇后到华妃,再到新晋的菀贵人、沈贵人,哪一个不是芳心托付,只求能得皇帝长顾。瓜尔佳氏虽然年轻,走了大大一圈,但如今盛宠之下,也总算是清醒过来,未辜负这般美好年华,真是可喜可幸。方若暗暗在心中祈求,希望皇帝的情意可以多留一段,希望廉贵人早早梦熊有兆,一索得男,为今后在这后宫之中得一最有力的靠山。

    胤禩哪里顾得上奴才们怎么看,只觉得方才这一招真的好险,但瞧老四悻悻离去的样子,应该是颇为奏效。于是暗下决心,以后即便再不喜爱涂脂抹粉、穿衣打扮,也得做出一副小女儿情怀姿态才可安全度日。

    而这一日之后的时间,胤禛除了与胤禩共用了早膳,便一个人闷在正殿里批起奏折,就连午后回銮也未再叫胤禩同车。

    胤禩坐在自己的马车上,透过纱帘看向窗外,京郊风景如旧,碧草晴天与他们兄弟当年办差时别无两样,但自己此刻身陷禁宫,不知何时才能再有自由之身。直到进了城里,街市上人流回避,连店家阁楼都封了门窗,再见不到一人一影,胤禩这才颇为遗憾的转回了视线。

    方若坐在对面的角落里,瞧着主人若有所失的样子,安慰道,“主人,皇上两日没回宫了,刚刚苏公公说送来的折子在正殿里都堆了桌子那么高,皇帝连午觉都没歇着,一直看到了启程,估摸着这会在御辇上也少不得在处理公务呢。”

    胤禩自然知道方若这是再给自己宽心,便对她会心一笑,说道,“姑姑放心,这事我懂。今日回宫,储秀宫日后势必热闹许多,皇帝放我自行乘车,倒是为我避了不少锋芒。”

    方若听了瞬间将心放到肚子里,这位廉贵人的心思可真是剔透玲珑,没有一点小女儿家的骄躁得意,越是得宠反倒越是妥帖起来。

    皇帝仪仗回到紫禁城已是傍晚时分,皇帝自然是回了养心殿。而胤禩并未直接回储秀宫,而是带着方若绕道去了景仁宫。

    若说之前身为廉答应时久病无宠,皇后不惦记着,胤禩自然没有那个身份主动上门。越级擢升了贵人后,因病由迟迟没得机会给皇后行三叩九拜大礼,已属特例。谁让皇帝不按规制,越级封赐不说,还是无宠加恩,只怕皇后也是故意抻着不见胤禩,以观其变。

    因此廉贵人初承圣宠之后,无论如何回宫第二日一早都合该来给皇后请安,但谁知皇帝硬生生拖了一天,胤禩觉得这事不宜等到明日。即便皇后今日不见自己,那也要先来一趟方算安妥。

    果然,传话的太监进去有一炷香的功夫了,还未见人影过来。胤禩心知皇后自然不会如传说中般贤惠善良,不然又如何立于这中宫之位。

    再等了半盏茶的时间,首领太监江福海终于姗姗来迟,见了胤禩站在宫门下,一个堆笑赶紧加快了两步,上前打千道,“让廉贵人好等了,皇后娘娘正在屋里写字,一向不让奴才们打扰,这才刚听了传禀,命奴才赶紧过来。皇后娘娘说,现在日头也落了,初见贵主不宜夜半见面,请贵人明日早来。”

    胤禩早有心理准备,含笑道,“多谢江公公跑了这一趟,希望臣妾没扰了皇后娘娘清净,那臣妾这就先回去,明日再来向皇后娘娘请安。”

    胤禩告辞景仁宫后便往自己所住的西六宫而去,心道皇后倒是给他来了个实打实的下马威,不仅连托词都没有,还让他巴巴站了快半个时辰,看来这两日他汤泉独宠的事迹已经在这紫禁城内引起了不小怨气。

    这么想着,胤禩从夕阳微光下,看见一个身影与自己反向而来,在这宫道上狭路相逢。

    人走近了,胤禩从打扮中看出这也是位小主,只是衣着首饰都朴素了些,还没等方若提醒,那边就已经先行屈身行礼道:“廉贵人好,廉贵人吉祥。”而旁边宫女打扮的姑娘也赶紧与主子一同行了礼。

    胤禩含笑上前虚扶了一把,方若在她耳边轻声言道,“这位是安答应,住在延禧宫。”

    “安答应好。”胤禩对安陵容早有耳闻,都说这位小主胆小谨慎,是个不中用之人。胤禩觉得谨慎是有,胆小倒是未必,有多胆小之人最终能成妄为之事?在这后宫深苑,一个出身低微又无皇帝垂青的小小答应,能与最炙手可热的菀贵人、沈贵人二人情同姐妹,可见并非一个平庸角色。

    安陵容从碎玉轩菀贵人处回来,远远地就瞧见一位小主迎面而来,只觉得脸生得很。想到今日皇帝回銮,这条路又是从景仁宫出来的,便多少猜出了胤禩身份。走近一看,安陵容心中微惊,都说这位廉贵人是皇帝新宠,汤泉行宫独宠两日,这份荣恩简直盖过了甄姐姐几分,她私下想着这位廉贵人定然是一位美貌超群的绝世女子。但亲眼见到这人,却没成想竟是一身青素衣衫,脸上淡妆薄施,连发饰都是简单至极,并不比她这个无宠答应奢华几分。于是按捺住心中疑惑赶紧上前先行请安,只见廉贵人长身直立,等自己礼数周全后才上前虚扶,言语间足够的礼貌却不多一丝热切,与后宫诸位妃嫔姐妹大不相同。

    胤禩自然不会太过热切,毕竟他心里头还是男子想法,这雍正的后宫佳丽哪一个不算是他的四嫂?因此即便是碰上了一位答应,他也是礼貌自持,颇有君子之风。

    安陵容见胤禩并没有要与自己多谈的迹象,于是赶紧知情识趣道,“天色不早了,廉姐姐舟船劳顿,赶紧回宫歇着吧,都怪妹妹挡了姐姐的路。”

    胤禩一贯不喜这些姐姐妹妹的说法,但身在后宫由不得自己,与安答应再寒暄了两句,便错身而过,各自往自己宫室去了。

    安陵容走出了几步,又回身看了看,胤禩身影已经渐行渐远,很快便没入暗沉下来的夜色之中,她只觉得这位贵人周身仿佛笼着光晕,犹如谪仙,不觉失神。

    “小主,您看什么呢?”安陵容身边的贴身宫女宝娟瞧自己主子怔愣着不动,不由发问。

    “没什么。”安陵容悠悠回身,继续往前走了,此刻她心里似乎明白几分:皇帝的情有独钟只怕不在美貌,廉贵人举手投足间隐隐散发出来的气度,独一无二,比美貌厉害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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