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朝臣散了,皇帝这才在西暖阁看了海富团送来的廉贵人病案,心想这风寒之症也好歹养了二月有余却还没好利索,其中必是有人做了文章。

    皇帝把茶杯放在桌上,手敲着茶碗思踱起来。苏培盛对皇帝面色变化何等熟悉,见皇上脸色稍有不愉,便赶紧从桌上一叠文折里又抽了一张纸,恭顺递上,“皇上,储秀宫的方若姑姑将廉贵人常吃的药方抄了一份送来。”

    胤禛接过药方,只看了一遍,可不就明白了问题所在。于是问道,“这是哪个薛院判,可是常给皇后请脉的?”

    苏培盛瞧着皇帝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心下已经有了计较,想必是这药方上出了问题,看来方若真不愧是宫中老人,那嗅觉是一等一的灵。于是一五一十答道,“是薛周伯薛太医,去年秋刚升的正四品右院判,倒不是皇后娘娘常宣的太医。那日景仁宫的人只是请了太医院当值的内医正过去储秀宫诊脉,并未指名是谁,恰好赶上了这位薛太医。”

    皇帝把药方狠狠地撂在桌上,言语不善道,“好一个赶巧。去给朕查查这薛周伯什么来历,和哪个宫室走得最近。”

    苏培盛屈身领了命,但身子却没有动,仿佛还有话说,却又颇为顾忌的支吾起来。胤禛抬眼看了他,看来这奴才是知道些内情,于是厉声道,“有什么就说,你是朕的奴才,还怕别人能动得了你么。”

    苏培盛这才吃了定心丸,躬身回禀道,“回皇上,薛太医和翊坤宫的首领太监周宁海原是远房表亲,前几年在王府时,还为华妃娘娘诊过脉、安过胎,可惜娘娘身子弱,最终还是没保住。”

    胤禛心道原来是这个,这样一来,究竟是华妃派人暗中做的手脚,还是皇后一箭双雕,倒不是那么清晰了,只怕这两者间或有之。这一世里华妃一直无所孕育,胤禛早就觉出此间蹊跷,年氏虽然体弱但毕竟在前一世里为皇帝添了三子一女,怎的到这里竟然一个都没生出来。恐怕那看似贤德恬静的皇后并非面上那般和善。

    皇帝心下一冷,在皇嗣上动手那是犯了皇上大忌,胤禛向来懒得理会她们暗中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但皇室血脉可不是几个女人能够拿捏的。于是心下决意定要把此事彻查清楚,也正好可以趁机把这不称心的后宫清理清理。而给廉贵人药方子上动手脚的人,那是另一回事,胤禛心中愤怒:朕看上的人,岂容得这些不三不四的奴才欺负,之前一个余氏已被勒死,竟然还有人起了这不要命的心思。

    皇上愤愤道,“薛周伯医术不精,革去院判,撵出太医院,永不录用。”至于这背后是皇后还是华妃,胤禛决定静观其变,如今有皇帝庇护着,不怕那些人往刀口上撞。

    而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把瓜尔佳氏的身子调理好才是正理,不然这一碰就倒的架势,皇帝就算有一百个心思也是没辙,于是皇帝复又想了片刻才再度命道,“让太医院换刘裕铎去给廉贵人医治调养。”

    苏培盛赶紧领旨下去命人通报,心里想着皇帝革除薛周伯倒是意料之中,可换上来的这位刘太医向来名不见经传,乃是小人物一个。苏培盛想了半天才想起这刘裕铎是谁,只不过一名八品吏目罢了,因此心里便有些弄不明白皇帝意图。他哪里知道,这位刘太医在雍正四年被派出为河道总督齐苏勒医治心跳脾泻之症,以善用古方、用药精当而颇得皇帝赏识,并获御笔亲赐“京中第一好医官”之名。因此胤禛在本朝里格外看好此人,打算提早将他启用,也是情理之中。

    当日晚膳之前,刘裕铎便匆匆到了储秀宫,为廉贵人请脉。这脉象一看,刘裕铎自然是明白了皇帝严惩薛院判的缘由,于是赶紧向贵人说道,“小主的寒症虽多日未愈,但却并无大碍。臣在方子里加了杏仁和甘草。杏仁为心果,温能助心散寒,苦能清肺下气。而甘草性甘平,外拒风寒,内和气血。不出十日,小主体内的寒邪之气就会尽退了。”

    胤禩从太医被换,就立刻知道此前顺水推舟的计划是泡汤了,如今皇帝钦点的御医一来,他这病是难以再拖下去了。只是他也颇为意外皇帝竟会派刘裕铎来,他记得前世里这位太医是到了雍正三年才崭露头角,频频外派为王公大臣医治,颇得宗室好评。因此着实没想到这会子就派了他来。

    但听着刘裕铎战战兢兢的讲解药方,胤禩心中讪笑,想来之前那位薛院判的下场必定凄惨,所以这位刘太医才如此谨慎,生怕如今皇帝心尖上的贵人起了疑心,说几句小话,就把他也折损了。胤禩耐心听完,自然懂得这些药理药效,但却还是装得一脸懵懂,请方若姑姑过来仔细看了,这才放心让刘太医下去。

    方若送走太医,见碧月把内室帘子放下后,终于如释重负,展眉笑道,“小主可听见了,方才刘太医说您这病不出十日便能大安了。”

    胤禩斜她一眼,自然明白这忠仆在期待什么,于是转移话题道,“求姑姑打听的事,可还继续打听着?”

    方若听了,又去外间看了看,只有碧月在,碧云已经去看着宫女熬药了,这才回来答道,“小主,前些日子贝子爷获罪,如今敦郡王也病了,郡王福晋近日怕是不会进宫了。这最近宗室出席家宴的机会,也就是温宜公主的寿辰了。”

    胤禩早已料到是这个局面,皇帝治了老九的罪,老十自然没理由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再度冒头,称病不出避过风头,不失为权宜之策。可见十弟表面上虽是鲁莽粗人,但心里还是明白得很。那如今胤禩想要与老十夫妇见面的机缘,怕是不能指望着等待他俩进宫了,只能由他伺机接近。胤禩这样一想,便顿觉愁云惨雾,焦急难耐。

    然而第二日皇帝的一道旨意,却让胤禩彻底的定下决心。

    胤禛刚刚给老九削籍改名,便有无数个眼线把塞思黑在西宁的反应送到了皇帝跟前。胤禛看着折子,几乎被气得头顶升烟,心想塞思黑这不省事的果然死不足惜,这不堪入目的咒骂之语简直是前所未见,比上一辈子还要花样百出。雍正狠狠地把折子扔了一地,抬笔就再追了一道圣旨,命都统楚宗将塞思黑锁入监牢,就地圈禁。

    胤禩在得知这个消息时,更加肯定了这一世的剧本还是要按原样走下去的。如今皇帝还没有命人将老九递解回京,只怕是嫌这初春天凉,想等再热上一些时日好送人上路。此时此刻,经历了前世种种,胤禩不吝于用最恶毒的心思去揣测皇帝的内心。如今当务之急,便是找人通知老九,走为上策。天高皇帝远,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万不可对这位曾经的兄长存有一丝一毫的侥幸之念。

    胤禩早就在心里掂量过堪当此任的人选,这个人必须是他信得过的,并且此人要对自己言听计从,不能横生枝节。还要与胤禟相熟相信,免得老九疑心误事。同时还要对西宁人事地形颇为熟稔,最好能亲身去趟西宁。如此重任,如此人选,放眼整个雍正朝,胤禩信得过的人中只能想到一个,那就是皇帝的同胞兄弟,被发配到遵化守着圣祖景陵的十四弟胤祯。

    如今皇太后在世,八爷党沉寂,也给了十四弟重返京城的可能。只要胤祯能回来,那必然会入宫拜见太后,他出入紫禁城可比任何一个宗室王孙都要名正言顺,可谓是传递消息的最好途径。当然,胤禩也藏着一点私心,若只为救出老九,只需派人去西宁操办即可。但胤禩可不想自己在这雍正的后宫里聊度一生。既然重生再世,虽不期成了女子,但若能逃出这皇城禁苑,与弟弟们逍遥塞北海外,也算是没白来这一遭。因此能顺利进宫的十四弟,能与自己里应外合、暗渡成仓的胤祯,便是此番计划的不二人选。

    只是如今十四弟是必然回不来的,胤祯与胤禛这位亲兄长虽自小不睦,但这倔强脾气倒是如出一辙。如果老十四不先行低头服软,如今胜券在握的皇帝怎会理他,只怕又将是半生囚禁的命运。所以此刻必须有人前去提点,而能够接连起十四贝子回京的引线,就是敦郡王夫妇。可是到如今,胤禩想要见到敦郡王和福晋二人,只能寄期望于夏日里圆明园的公主寿宴。从往年情形看,皇帝看在老十母妃圣祖爷的温僖贵妃与妻族博尔济吉特氏的面子上,会放老十到家宴上坐坐,以彰显皇帝友爱兄弟的姿态。

    而身为后宫妃嫔,伴驾同去圆明园的前提是……胤禩咬了咬牙,最终下了决心,不就是侍寝么,爷就当是喂狗了。

    果然不出十日,胤禩身上的寒症已然大好了,而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自然是天天要听刘太医汇报的皇帝了。胤禛颇为开怀的起身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向苏培盛说道,“这天还是有些寒意,朕这几日身上有些僵了。”

    苏培盛瞧着刘太医出去,就知道皇帝此时高兴的是什么,只是这太医院要将消息传到景仁宫,再由皇后发到敬事房,一来二去少说也得三四天才能呈上廉贵人的绿头牌呀。苏培盛看了看皇帝此刻正伸展着筋骨,突然灵光一现,有了下文,“皇上,这日子口汤泉行宫倒是解乏驱寒的好去处。”

    胤禛停了动作,拿眼睛斜了斜苏培盛,轻哼一声,心道这奴才倒是没白养活,朕正是此意。于是皇帝佯装思绪片刻,最后吩咐道,“你去景仁宫请皇后明日同行,顺便带上廉贵人吧。”

    苏培盛赶紧“嗻”了一声,下去筹备去了。

    皇后正在景仁宫的院子里和剪秋看着宫女莳弄花枝,就看见苏公公来了。

    苏培盛给皇后行了大礼,才说道,“皇后娘娘吉祥,明日皇上要去昌平汤泉行宫,请皇后娘娘同行。”

    皇后淡淡含笑,悠悠问了句,“可还有别人随行?”

    苏培盛恭敬答道,“皇上说廉贵人的病刚刚大安,身子虚弱,正好可以去温泉养养。”

    皇后挥了挥手,让莳花宫女撤下,这才按了按太阳穴道,“本宫近日的头风刚刚好些,不宜再沾水气,就让廉贵人好生伺候着吧。”

    苏培盛领命退下,剪秋这才上前一步,与皇后对看一眼。她们主仆二人自薛院判被革职后,就已料到终会有这一天。皇后如今除了中宫之位以外并不得皇帝青眼,自然要做这顺水人情,成全了皇帝兴致,反正真正被夺宠的并非她这六宫之首,那边的翊坤宫,甚至碎玉轩,才是该好好计较一番的人。

    另一边小厦子也很快将消息传到了储秀宫,并说皇帝恩准方若姑姑随行伺候,请姑姑赶紧给小主打点一番,明日午后便要出发了。

    胤禩头一次攥了锦帕,心想难怪宫中女子人人都帕子不离手,果真有着安神镇定的奇效。最终挤出一脸笑意,看着厦公公出去。

    “小主大喜呀。”碧云第一个没眼力见的跑过来叫着,随后连方若和碧月也不停说着讨喜的话头。

    胤禩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但混沌中尚有一线清明,既然大计已经定下,那此次汤泉承恩可不正中他的下怀么。但一想到明日将要面临什么,胤禩便有些动摇,头一次如此设计,结果能否如愿尚未可知,却先要饶上莫大的牺牲,放在以前胤禩是断断不会这般行事的。越是如此想着,胤禩越是愤恨,若此时自己还是男儿身,立身朝堂,便有一万个法子可用,却偏偏托身于这后宫女子,除了取悦那位天下人之外,竟无其他行之有效的法子,着实可恨。

    胤禩气鼓鼓的坐了一个下午,看着手底下的奴才各个喜笑颜开,唯有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最终到了掌灯时分,无可奈何下把方若早就准备好的教引图册拿出来翻看,既然大势所趋,胤禩嘱咐自己势必不能当场掉了链子让皇帝看出破绽。

    储秀宫这边一夜辗转难眠,养心殿倒是清净万分又是一夜明灯夜读。

    胤禛加紧看了一夜的折子,天一亮就直接去正殿与朝臣们议事,效率竟是比平日里还要快了三分。虽然皇帝后宫之事,王公大臣们不敢置喙,但这几日从皇帝喜上眉梢的情形,和隐隐传出的宫闱故事,这些老谋深智的臣子们哪一个不懂其中的奥妙。只是这位新贵得宠的瓜尔佳氏似卿家中早已无男丁为官,于是那些心思活分的人,也只能暂且按下。

    用过午膳,苏培盛进来禀报一切已经打点好了。胤禛极为罕见的下命不必带奏折政务过去。也难怪,自从胤禛来到这雍正朝里,虽然政事上颇为省心了些,但毕竟还是习惯性的案牍烦劳,如今放眼天下倒是真有点海清河晏、四海升平的意思,皇帝心头竟升起了一种江山稳稳在握的踏实感。因此皇帝这回是有心想要过一遭富贵清闲、美眷在畔的好日子。

    一切准备停当,皇帝仪仗于午后出发。

    原本应该坐在后面车辇上的廉贵人,却被苏公公领上了皇帝御用的明黄象辂。胤禩硬着头皮与皇帝对坐,不一会就感觉到马车启动,一路向北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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