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气氛陡然冷凝下来。

    冯睿被乌曜盯得头皮发麻,结结巴巴的把打探来的消息说出来,发现自家主子的脸色更难看了。

    不就是魏皇出宫探望长公主吗?跟他们大梁可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主子到底缘何生气?

    冯睿想不明白。

    乌曜脸色沉沉:“你就这样看着他出宫,看着他进了公主府?”

    不、不然呢?

    冯睿一脸无辜与小心的看向自家主子,乌曜气得扬起手,动作牵扯伤口带来剧痛,他只能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缓和濒临躁动的情绪。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魏皇穆西沉虽然年幼体弱,但却狡诈阴险最善玩弄人心,身上的伪装比城墙还厚,再加上从前的手足情分,昭昭根本逃不过他的算计。

    前世穆西沉很有可能早就知道他的存在,却还能容忍他在长公主府蛰伏,而之后发生的事,不论是长公主府通敌还是在蓟州伏击,背后怕是都有他的推波助澜。

    所以,穆西沉究竟想做什么?

    乌曜眸底划过一抹幽深,良久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走,回去。”

    这身份,不能要了。

    穆昭收到花溪楼传来的消息时,已是第三日。

    府衙的官员几度拜访她和林叔,想要弄清歹徒的容貌和身形,但那时天色正暗,那所谓的“小毛贼”身手又好,很是滑溜,连林谓之也只是隐约瞥见他大致的身形。

    打发走府衙的官差,穆昭才抽出空来应付花溪楼的琐事。

    荷香把素笺递上,犹豫着道:“殿下,那传话的小厮不太老实,眼神乱飘,还对着林指挥使和柯烟姑姑笑,真是好没规矩。”

    “一个小厮罢了,许是跟林叔认识。”穆昭不在意道。

    荷香还想再说些什么,穆昭已经合起素笺,纤长白皙的玉指陡然捏紧,眸底满是淡漠:“去花溪楼。”

    她不相信,不相信一心想要算计她的乌曜,竟然会轻易舍弃掉辛苦得来的身份——一个无处查证的罪奴,再加上花溪楼,是最好的伪装。

    马车摇摇晃晃的赶往花溪楼,穆昭一路上都在恍神,脑海中时而划过乌曜的脸庞,又时而想起前世种种。

    手中的素笺被她翻了两三遍,每一个字都看得分明,但其中的含义却教她想不明白,乌曜就这么轻易的……走了?

    是受不了区区几句折辱么?可明明前世他乖得很,人前人后受过的议论不比这一世少。

    呵。

    几句折辱便受不了了,前世那番惺惺作态又算什么?

    穆昭心底莫名划过一抹恼恨,她的确存了故意想羞辱乌曜的念头,但这才到哪儿?跟前世她遭受的背叛与欺骗相比,还差得远。

    恰在这时,马车停了,穆昭深吸一口气,努力缓了缓脸色,才走出去。

    柳雪凝摇着扇子来接她,忍不住抱怨道:“真是不经逗,我还没对他做什么呢就跑了,没意思。昭昭,他,一个罪奴,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吧?”

    那人的身份似乎不简单,但在她眼中,在花溪楼里,也只能是一介罪奴。

    柳雪凝不想给花溪楼沾上麻烦,但也不想让穆昭因此而遭受非议或是惹上事,大魏长公主的权势虽然好用,但也不能事事都用。

    穆昭摇头,顿了下,道:“我去楼上看看。”

    因着柳雪凝的特意嘱托,花溪楼上下,除却她特意吩咐外,很少有下人去打搅乌曜,一是怕惹上事,二则是担心贸然行动会影响了穆昭的打算,看守并不严密。

    但柳雪凝也没想到,这罪奴竟然敢胆大包天的私自出逃。

    “能逃到哪儿去?”柳雪凝轻嗤,“罪奴的身契还在我手上,下次见了,便是打死他都不要紧,这偌大的京城,他怕是不能呆了。”

    “阿凝,此人不像是普通的罪奴,不要轻举妄动。”穆昭提醒了一句,又想到既然乌曜打算抛弃这层身份,再出现在她们眼前的可能不大,否则他的身份没有可能再隐藏下去。

    她说着推开房门,房间中除却淡淡的熏香味道,还有散不去的浓重药味,窗子只开了一条小缝,穆昭上前推开,凉风袭入房中,清脆的铃铛声随之响起。

    穆昭这才注意到,床头悬了只银色的小铃铛,不足婴儿拳头大,随着凉风微微晃动,声音清脆。

    “咦?”柳雪凝诧异道,“这怎么还有只银铃铛,昨儿还没有。”

    穆昭垂眸,掩住心底泛起的一丝波澜,很快又抬起头,漫不经心道:“一只破铃铛,有什么值得你上心的,许是哪位恩客留下的吧。”

    是乌曜留下的,但却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

    若是无意,那他的伪装也太拙劣了,若是有意,那他究竟又想做什么?看上去,即便离开了花溪楼,他也不打算善罢甘休。

    柳雪凝上前便银铃铛摘下,捧在手心仔细打量,倏而皱眉:“阿凝,你看这铃铛上的花纹,是不是有些不对?”

    穆昭眼皮子跳了跳,目光掠过铃铛上的奇异纹路,抿唇道:“也没什么特殊的,常见的祈福纹路罢了,不过,这东西确实不适合出现在花溪楼。”

    一只小巧精致的银铃铛在大魏的确算不上特殊,但铃铛在大梁有着特殊的含义,不管是悬在外头的檐铃,还是戴在身上的银铃,其中总包含些许其他的意味,或是祈福,或是求愿。

    每一个大梁子民都相信,铃铛响起时,便是神祇给予的回应,而他们所求也必然会实现。

    这是穆昭最近才从林叔嘴里打听来的消息,而她也忍不住想起了从前挂在她寝殿外的那只檐铃,乌曜将它赠予她时,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是心底暗藏不露的厌恶,还是暗含得意的耻笑与嘲讽?区区一个敌国质子,将大魏长公主玩弄于股掌之间,左右悲喜,他的确有骄傲的资本。

    她还真是……可笑。

    可笑至极!

    穆昭垂眸,掌心合拢,微凉冷硬的银铃渐渐变形,精心篆刻的纹路硌得手掌又麻又疼,她却仿佛没有丝毫知觉。

    “昭昭?”柳雪凝眼中满是担忧的望着她。

    穆昭收回心神,淡漠的脸庞重新变得柔软,唇角微微翘起,在朱色唇脂的映衬下,素来娇俏端庄的面容多了一丝艳丽:“我没事,丢了只小玩意儿罢了。”

    说完,不等柳雪凝挽留,她便离开了花溪楼。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穆昭双眸紧闭,攥紧的手掌仍未松开,她不甘心,曾以为自己不动就是尽在掌控,却没想到乌曜会主动跳脱,全然打乱了她的谋算。

    难道乌曜已经发现了什么?还是说,是她的计划哪里出了纰漏?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马车骤然停下,穆昭身子控制不住的前倾,双手下意识的扶向马车两侧,已经变形的银铃从她的掌心滚落,一路滚出马车。

    “殿下没事吧?”荷香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得到穆昭的应声后,又连忙解释道:“殿下,前面路上躺着一个男子,还叫马蹄子踩了一脚,瞧着像是伤得不轻,是否……”

    “伤得不轻?”穆昭打断她,葱白玉指挑开帘子一角,只隐隐绰绰瞥见道纤瘦狼狈的背影。

    “既然撞伤了人,本宫自是要负责,”穆昭收回视线,在马车中坐直了身子,轻佻的语气中带着两分笑,眸中却是一片冰冷,“带回府,请太医诊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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