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去又问了老人的意见, 尹秀没说啥,听说孩子们呆在家受罪了,老泪哗哗的。
“赵峰也是, 阿娥在的时候就说她好强,她不好强有什么办法,孩子们才这么大。”老太太身上积蓄了一身的力量, 站起来,斩钉截铁的说:“他不带, 就我带,没钱给我, 我也带, 我能把阿娥养大, 难不成能把三个孩子饿死不成,大丫现在能帮着干点活了,不会为难到我的。”
尹秀这是在盘算她跟孩子们的将来。
看到老太太这么有信心, 郑冬梅就放心了。
于小丽跟她说:“之前赔偿的钱,要支付孩子们的教育费用,还要给您养老,不都是赵峰的, 我们会想办法帮您要回来,但可能孩子们在家要吃点苦头。”
尹秀极了:“要怎么吃苦头。”
于小丽:“那也要证明赵峰是不想养孩子们的, 或者证明他有弃养的证据,咱们先拿到孩子的抚养权利,再打官司要钱。”
这样一来就简单了, 赵峰现在再婚, 无非是贪图新来的年轻。
可孩子们是他最大的障碍, 赵峰现在看着这几个娃儿就碍眼, 恨不得自己从没生过。
取证的事情先不着急,于小丽让韩学礼在学校找了个有律师资格的研究生协助打这个官司。
见了面,是一位年轻女士,看着跟于小丽差不多大的年纪。
见到尹秀,对方先叫了一声阿姨,道明自己的来历:“阿姨你好,郑姐小于你好,我是南大的研究生余燕,事情的起源经过韩学礼已经跟我说过了,我现在已经有律师资格,也从事了律师行业的一些工作,这个课题是我想拿来做毕业论文,特地跟导师申请的一个公益援助项目。”
是援助项目,也就不用收费。
尹秀这么大年纪,还没碰到过这种好事呢,忙道几声感谢。
余燕跟老人解释:“如果只是要您老人家的赡养费就简单,直接能够申请五分之一的抚恤金给您,但是如果要孩子们的抚养权,还要从抚恤金里面拿出钱来就比较难,不过之前我就跟小于沟通过思路,如果对方主动弃养,那么咱们就有足够的理由证明对方不想抚养几个孩子,一旦外婆拿到了抚养权,咱们再申请抚恤金,就会更容易一些。”
郑冬梅问:“那我们要怎么做。”
余燕的态度跟于小丽出奇一致:“等——”
等赵峰自己放弃抚养权,以那两人的脾性,忍不了太久的。
——————
农历二月间,已经渐渐热起来了。
尹秀把地又翻了一遍,把长大了点的玉米苗子重新移苗,种好以后又浇透了些水,做完这些就去看新抓来的小鸡崽子。
才拳头大的小鸡苗,毛茸茸的,正在圈起来的一块地方唧唧唧唧。
尹秀很高兴,今年的小鸡苗比去年便宜,她买了三十只,小鸡苗还太小太脆弱,先要在家里养大些才能放养,家里种了玉米,再养几十只鸡,卖鸡蛋的钱也够买洗衣粉买盐,几十年前她就是靠养着四五只母鸡,下蛋换东西把阿娥养大的。
多亏阿娥她爸爸是烈士,列属有地方照顾的政策,一般人还不能养这么多呢。
现在政策好了,随便你养,尹秀打算养多些,在过半年就能下蛋了,孩子们平常也能吃鸡蛋。
因为有了盼头,尹秀的精气神肉眼可见就好了起来。
正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呢,外头传来了人的脚步声,隔壁黄阿婆送了一碗鸡肉鸡汤过来,硬是塞给尹秀让她也尝尝,尹秀推辞不过只能收下了。
“阿娥的事情是意外,谁都不想的,看到你走出来了,我心里也放心些,前几天看你那个样子哦,我都担心你要跟着阿娥走了。”黄阿婆跟尹秀是几十年的老姐妹,她儿子是村长,日子过得要比尹秀好多了,这段时间时不时看尹秀一眼,觉得从某一天以后,尹秀的精神就好了。
这样最好,迟早要想通点的。
“谢谢你啊老姐妹。”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黄阿婆总算确认了尹秀这不是最后的疯狂,是真的想开了,心下稍安。
接着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尹秀一抬头,见几个孩子跑了过来。
最小的丫丫才四岁,嘴角还带着淤青,头发被人扯散了,大丫一进门就抽动着嘴角哆嗦:“婆婆,我不想在那个家里住了,我不想在那个家里住了。”
这几个孩子跟往常逃荒的一样,要不是大丫喊婆婆,黄阿婆还以为这是哪里来的一群小乞丐呢。
尹秀更是惊的说不出话来,心口被一块大石头堵住了一般。
“怎么了孩子?”黄阿婆走过去,看看大的又看看小的,以前阿娥在的时候,几个孩子都收拾的干干净净,最小的丫丫还有点奶胖,可如今摸上手,身上一把骨头。
这孩子开始狂长个子了,但是衣服还穿的前年的旧衣,袖子那里短了一截,衣服也抽到半山腰上,看着又滑稽又可笑,明明去年尹秀还陪着阿娥一起给三个孩子都裁了秋衣,尹秀让裁缝放大了半码,还说放大一点点就行,孩子穿太大的不好看,穿上一年咱们就换新衣。
粤省气候潮湿闷热,阿娥给三个孩子特地挑的透气的棉纱料子。
去年的衣服还是簇新的呢,今年怎么又穿上去年的了?
尹秀回过神来,走过去摸了一把大丫。
大丫疼得“嘶”一声吸气:“婆婆!”
尹秀把孩子的衣服撩起来,腰上手臂上全是手掐出来的青紫,再看看两个小的,丫丫嘴角带的伤,分明是人用手抽出来的。
抱着丫丫,尹秀心疼的不行。
“怎么回事,你这身上是怎么回事,丫丫身上是怎么回事?”丫丫这孩子,瘦了好多呢,抱着都没半年前重。
“我身上是她掐出来的,丫丫是她打的。”大丫哭着说。
尹秀原本想着,赵峰要是不耐烦抚养几个孩子了送还给她也行,只要人回来钱她都可以不要,谁知道这人这么狠,竟然把孩子打成这样。
身上没有一块好肉,还饿得皮包骨头。
天杀的赵峰,尹秀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让他好过。
——————
已经到了晚饭的饭点,这三个孩子从早上开始一口饭都没吃过。
丫丫一下子就倒在了尹秀怀里。
大丫慌了,才十三岁的孩子已经很懂事了,哭着说:“丫丫不小心倒了一杯水到地上,那个女人走路滑了一跤,爸爸就打我,她揪着丫丫的头往钢筋上撞。”
“撞到头了?”
黄阿婆看着情形不对,回去把儿子冼富强喊过来了,怒火中烧的跟儿子讲:“阿娥是咱们冼家村嫁出去的,老娘跟他姓赵的没完,丫丫是被人打成这样的,你先带着三个丫头去医院,我回家拿点吃的路上一边走一边吃点东西垫垫。”
说完,就叫儿子回去拿点东西。
回来的时候冼富强手里拿了几包饼干,往两个孩子手里塞,冼富强过来抱了孩子,往最近的医院跑。
那头尹秀给郑冬梅打了电话,郑冬梅立马就报了警,又通知于小丽一起赶到医院来,丫丫到了医院就不能说话,一直在呕吐。
医生听完两个孩子描述,皱着眉头说:“被撞了头,还带着她跑了那么远,等会儿做个脑部ct才知道是什么情况,听情况应该是脑震荡。”
孩子们不知道脑震荡是什么,都吓坏了。
这会儿都晚上了,医院的ct室本来都下班了,但因为丫丫这个情况很不好,值班医生又打了脑外科主任的电话,临时让ct室的同事过来加班,看着医院里面这群大人疾步过来,一脸严肃,大丫二丫吓得脸都白了。
一路上丫丫说头疼,大丫抱了她走了一阵,二丫又抱了一阵,抱不动了就只能叫丫丫自己走,两个孩子哪里知道会有这么严重。
大丫以为妹妹要死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郑冬梅来了,于小丽也跟着来了。
因为是冼家村的村长报的警,警察出警也很快,马上就赶到医院里来。
两人都是见过三个孩子的,这才一个月没见,跟之前的模样实在是差太多,之前大丫的眼睛都是灵动的,现在眼底都是怯弱,这是被大人打出来的。
警察本来不愿意处理这种家庭纠纷,但听说其中有个孩子被打到头部重伤,不得不留下来给孩子们做笔录。
冼富强在当地小有势力,对打头的老民警说:“我是冼富强,阿娥跟我是同村一起长大的,阿娥没了要是她男人不愿意养孩子,送回来就是了,我们冼家村还怕养不活几个孤儿不成,但是你看看,这像是人干的事儿吗,这是要把孩子打死!”
村长经常去派出所处理纠纷,民警都认识他,冼富强性子烈可不好惹。
冼家村在这块势力大,政府招商引资征收过冼家村好几块地,冼富强跟当地政府和企业的关系都很好。
警察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
尹秀显然不能撑住这个场面,老人家在警察面前说不出话来。
于小丽忍住自己没暴走过去打人:“警察同志,我要报警,赵峰和王凤虐待儿童,侵吞冼淑娥的遗产,拿走了死者的抚恤金又不给孩子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这个伤就是那两口子打出来的。”
“是这样的,这三个孩子的母亲在一个多月前出车祸去世了,这几个孩子的妈妈才下葬,第二天她们爸爸就找了个女人上门,这才几天那女人说是怀孕了,左右看这几个孩子不顺眼,最小的才四岁啊,她能干什么坏事,揪着头发往钢筋上撞,送到医院来的时候就吐了,医生说是脑震荡,只是轻重程度不确定,这孩子还小如果以后脑子不好使了怎么办,民警同志,你再看看这几个孩子身上的衣裳,这身上的伤,这皮包骨的瘦弱相。”
“民警同志,这几个孩子惨啊,亲妈车祸去世,丈夫不好好安葬,反而抬着人寻常人安葬家里的猫猫狗狗,都要找块布遮住,这家人竟然把死者剥光了抬到肇事者家门口要钱啊,这几个孩子的母亲,生前给这个家里挣钱,死了还要给这个家里挣钱,我们这些人只是外人不好说什么,可是对孩子造成的伤害是永久性的,哪个孩子碰到这种事不难过的,还有最小的丫丫,就因为继母怀孕了看她不顺眼,揪着头发就撞,这还是人干的事儿吗?”
于小丽跟警察打交道多,深谙其道,说起案情经过也是煽情的厉害,就连旁边的大丫都忍不住抽泣起来。
二丫偷偷抹着泪,就连一旁听着的冼富强都捏紧了拳头。
当初族里不清楚情况,娥姐婆家那边就是怕冼家村的人知道,静悄悄的把人抬出去的,到地儿才把个血淋淋的现场给还原,娥姐最后的样子别提多惨,可不是给孩子们偌大的心里阴影吗,这要是放在几十年后,得是要上热搜的题材。
民警也给说动了,这也忒惨了吧。
虽说抬着妻子的遗体游街不犯法,但也看出这家人的凉薄,这样的人哪会多孩子好呢?
别的且不说,光这一点就很骇人听闻。
出警的时候起码有两个警察,因为涉及到未成年人,其中一个是个女警,也是个娥姐差不多年纪大,听完连眼泪都一直在流。
“这也太惨了,孩子你跟阿姨过来,咱们去验伤。”
验伤,做完笔录,做好这些小丫丫的检查结果也出来了。
中度脑震荡,要留院观察,女警又过去检查丫丫的伤势,这么小的孩子身上瘦得皮包骨,跟那解放前逃难的儿童一样,真是可怜。
脸上有淤青,据大丫二丫对证,是王凤打的。
看谁不顺眼就打谁,丫丫这么小肯定没有两个大的听话,一让她不如意就直接上手打。
头皮上甚至都有撞击出来的外伤伤口。
女警气愤道:“好,我知道了,派出所正式立案。”
丫丫这个情况要住院,尹秀要留在医院看着丫丫,让大丫二丫两个回去。
大丫二丫自然不肯,也要在医院陪着妹妹。
尹秀见大丫二丫不肯走,只能让她俩在医院里头待着,刚好这两个丫头看上去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顺便安排医院的体检,晚上就不走了。
郑冬梅给丫丫付了住院费,作为前任老板,她这个做法也是让民警都觉得厚道了。
黄阿婆见尹秀家的都不肯走,就主动承担起送饭的任务。
大概一周左右,医院通知郑冬梅,说丫丫恢复的不错可以出院,而赵峰那边一次都没找过孩子们。
律师余燕收集完所有的证据,于四月十号正式向法院提出关于抚养费以及扶养费分配的起诉书。
尹秀比较关心的是孩子们未来会怎样。
“余律师,你觉得咱们这个官司赢面大吗?”
赢面大吗?
余燕环视着尹秀家徒四壁的木头房子。
说实话,条件不太好,不但不太好,还有些差。
比起尹秀来说,赵家住的面积虽说小点,但是是城区家属楼,比尹秀的破房子看上去要靠谱很多。
不过——
余燕眼眸一沉,决定就从旧房子这个角度去打。
“您女儿,生前从事的工作是大货车司机对吧,据我所知她经常跑外地,收入并不低,为什么不给您改善改善生活,给您重新盖个房子呢?”
“嗐。”尹秀摆摆手:“赵家条件也不好,我女婿,也就是赵峰的工作也不太好,这么多年都没涨过工资,她公公婆婆也没有收入,家里都靠她养,阿娥在的时候一直想买个金耳环都没钱买,哪里有余钱给我盖房子。”
“您的意思,这些年赵家都靠你女儿冼淑娥来养家?”
“可不是,年前我闺女去了趟湖南,跑了十几天,老板就给她发了五百块,五百块钱啊,赵峰一年的工资也才这么多,阿娥不跑长途的日子就在家带孩子,有时候回来陪陪我,村里谁不说我阿娥有本事?”尹秀气愤道:“人走茶凉,他不能这样凉薄啊。”
小于说的对,这钱一分钱都不能给赵峰,都要要过来,赵峰做出这种事来都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她怕人说什么!
余燕明白了,赵家这种条件,如果没有那笔高昂的抚恤金,王凤是买不起大金镯子的。
拿着死去妻子的丧葬费,不安顿妻子老迈的母亲,不心疼尚在幼年的儿子,而是找个年轻漂亮的老婆,有钱给她买金买银却没钱给孩子们读书。
就这一条,赵峰想拿到抚养权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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