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生日的前一天,飞鹘突然带她去了妖界,辗转来到一处荒败村落,满目枯骨,其间只有几户灵猫族居住。
飞鹘告诉她,这里是她的家乡,那些躲在暗处观察他们的灵猫一族和她一样,有着翡翠色的眼睛。
“我的父母呢?”踏雪问。
飞鹘摇了摇头,“他们不在了。其实,当年我骗了你,你不是被父母遗弃的孤儿,而是……”
“而是什么?”
听完飞鹘的叙述,踏雪只是木然地否认道:“我不信,我不信……”
飞鹘叹了口气道:“小踏雪你长大了,该有自己的生活了,这里是你的故乡,这里有你的同族,也许留下来对你比较好。”
踏雪紧紧攥着飞鹘的衣袖道:“让我当面问一问拂酒,也许不是这样……只要他说不是,那就一定不是!”
何必要问呢?飞鹘心想。
踏雪不知道自己在幽冥待了多少年,多少次命悬一线,她都想,要不就这么死了也好,但每次她都像受到命运的眷顾般,奇迹地活下来。
她又回到了来去林,又回到了那条烟树故道,听闻这里早已废弃,附近的鬼怪也都不知道什么“凡尘俗世”,不知道什么“公子谦”,黑暗的密林飞出数只约有半人高的蝙蝠,从踏雪身旁飞掠而过。
踏雪踩着枯枝腐叶继续向前,进入了那如同噩梦一般的旧地,阴郁的雾中满是恶臭,远处的楼阁被罩上了厚厚的蛛网,她又站在了遇到公子谦母亲的地方。
她为什么会回到这里?她也不明白。
这些年,她一直在幽冥界流浪,一直下意识地远离这个地方,可今天,就像得到了宿命的指引一般,风吹开了落在这段记忆上的尘埃。
踏雪的脚边是一具身首分离的白骨,那被迅速切断的颈骨,即使过了多年依然清晰可见上面的锋利切口,她弯下腰,颤抖着拾起一枚插在地上的柳叶刃,含泪凝噎。
她怎会不知道这是什么?
她将柳叶刃紧紧握在手上,起身离开了这场旧梦。穿过无声林道,尽头有一盏幽灯轻轻摇晃。
来者缓缓抬眼看向踏雪,恍若风过,发丝微扬。
藏身于群山瀑布中的振鹭舟,被白水黑山环抱,千丛瀑布交叠间有一高耸的嶙峋峭拔山,山上摆放着一只凌空横溢的巨大石舟,如振翅苍鹭,昂然欲飞。
拂酒与醉病慵立于振鹭舟头,四周瀑布喧豗,于此间落了一场日光微雨。
“你去将那只猫儿接回来罢。”醉病慵突然开口道。
拂酒扫了他一眼,“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一来不知名缺人手,二来也省得你成日往幽冥处跑。”
拂酒定定看着醉病慵,并不相信他所说的话。
醉病慵道:“若你不愿,这事也就算了。”
看着拂酒眼中不加掩饰的淡淡喜悦,醉病慵叹息着摇了摇头。
拂酒的父亲是曾祸乱天地的妖龙,而他的母亲只是一位普通的人族,一位未婚女子意外诞下个长着龙爪的混血孩子,想必她也十分惊恐无措吧?
拂酒和他的母亲被家族斥为灾星异种,将她和未足月的孩子赶出了村子。
从此,他们母子只能四处流浪。他的母亲并不喜欢这个美丽的孩子,认为他就是造成自己不幸的根源,不止一次想把他扔下,经常挂在嘴边的是——“能不能别再缠着我了,去魔界,去找你那无所不能的亲爹!”
后来,他们终于在一个小村庄里落了脚,母亲将他的手用布层层包起,并嘱咐他,绝对、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他的手。
可是未过多久,一个孩子扯下他缠手的布条,边跑边喊,说他是怪物,是个吃人的怪物!拂酒在后面一壁哭一壁追赶,很快,整个村子都知道,新来的孩子生了一双龙爪。
“你们不能在这里住下去了,收拾东西赶紧离开罢!”村长突然出道。
拂酒的母亲彼时正拿柳条抽打拂酒,听到村长这样说,慌忙跪倒在村长脚边苦苦哀求,她过够了无家可归的生活,好不容易得到的住所,她不能被赶走!
无奈收拾着行囊的母亲突然沉着脸说了句:“都是群没人性的东西!”
听到母亲说这话时,小拂酒不由打了个寒噤,一抬头就看到母亲射出寒光的双眼,“杀了他们,你能做到的吧?啊,小怪物?把这村子里的人都杀了,我就带你一起走,不然,我就把你就留在这里,让他们每□□你吐唾沫、扔石头,然后活活饿死!”
双手沾满鲜血的拂酒站在无人的家门前,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房屋,脑中空白一片。
他站在原地等了好久、好久。
“娘亲,你在哪里,你为什么没有等我?”
后来,他去了魔界,想要见一见那个活在母亲口中的他的亲生父亲。
曾经被视为世间祸首的妖龙,龙角已锯,一身龙骨尽碎,囚禁于魔界荒唐山,山间溢出烈焰流火,赤色岩浆成池,是为愁杀池。
浮游池中的、不过是一只垂垂老矣的龙族,他松弛的眼皮抬起,与拂酒的目光短暂相聚,旋即移开,这些,便是全部。
这时,有人拍了拍拂酒的肩膀。
拂酒回首,看到一位一身白衣的魔君,周身魔气清沛,绝非凡品。
醉病慵身后探出一个脑袋,甜笑着的女孩清脆说道:
“你是半妖啊?”
醉病慵蹙眉道:“清儿!”
妖族和人族生下的混血被称为半妖。人族的寿命不过百年,肉/体和天赋也远弱于其他种族,半妖所继承的天赋极不稳定,一般只比普通的人族略强一些,所以崇尚力量的妖族严禁半妖出现,纯血妖族也拒绝接纳半妖。“半妖”在妖界,那是骂妖的话。
拂酒不自觉地将手藏入袖中,转身要走。
“你要去哪儿?”醉病慵淡淡问道,“在这个世道,像你这样孱弱的半妖可活不了太久。”
“不关你事。”
“真的真的,我三叔父说外界可危险了,小孩子乱跑的话会被抓起来吃掉!”清宵上前拦住他,认真道。
醉病慵将清宵拉至身旁,未再多言。
拂酒向前跑了几步,然后停下问道:“你很强吗?”
“比你强上一些。”
“你能让我变强吗?”
醉病慵微微笑道:“想跟我学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
“什么?”拂酒竖起戒备,无不紧张道。
“听命于我,直到我死。”
“你……什么时候死?”
醉病慵大笑道:“等你足够强,强到可以杀死我。”
未过多久,清宵就把在愁杀池遇到的半妖忘在了脑后,而浮岛之上,醉病慵领了一位陌生的魔族向拂酒介绍道:“这是飞鹘。”
踏雪将受伤的手抬高一些,任拂酒几近痴迷地品尝着她的鲜血,他的冷漠,他的狂热,总教她捉摸不透……
温存过后,拂酒声音低哑道:“你收拾一下,回去罢。”
拂酒从不留她。
她总是独自走过长长的夜,路过结霜的花。
清宵正被软禁在寒露滴中,见三叔父拖夜去到来,笑吟吟道:“三叔父居然还在魔都。”
拖夜去慢慢笑道:“二哥外出,嘱我看着你呢。”
清宵不满地撇了撇嘴。
“客儿托我给你带个口信。”
清宵忙道:“说的什么?”
“教你去一趟畸零渡……”
清宵忽地一怔,全然忘了什么禁足之令,抛下拖夜去便往畸零渡飞去。
头顶幻日溟濛,日环有若霓虹,遥遥远望,竟生三日同辉之感。畸零渡距清宵所居的寒露滴不远,凝碧湖上,暮云花霰,清宵于悬岸木道上仓皇急步,白衣男子临风回首,眼上蒙着的雪色长带随风而动。
清宵径直扑到男子怀里,紧紧拥住他道:“轻狂,我好想你!”
轻狂客道:“有多想?”
清宵想了想,然后说:“是漩涡。”
他轻笑道:“那你陷落了吗?”
“嗯。”清宵点了点头,耳朵染上一层浅浅的红,“你的眼睛好些了吗?”
“你揭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清宵抬起眼,伸手靠近他,小心翼翼地摘下他眼上的绸带,轻狂客随之睁开双眼,清宵不自觉地被那双金色眼瞳吸引,脱口道:“明明不是第一次看到,但还总是忍不住感叹,你的妖异之瞳,当真炫丽无匹!”
“就这么喜欢吗?”
“真的很喜欢!你的眼睛,好了?”
轻狂客不禁笑了笑,低下头,侧首吻了吻清宵唇角道:“好了。”
“太棒了!”清宵带着一丝期待道,“那……你在这里能待多久?”
“待到明日。”轻狂客又俯身至她耳边,小声道:“……我说我明日走,你脸红什么?”
清宵慌忙地埋进他胸膛道:“那是面上的胭脂,你看错了。”
“抹了胭脂还往我衣上蹭?”
清宵突然理直气壮道:“不可以吗?”
轻狂客忍不住笑出了声。
清宵又道:“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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