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络石公子伏案到很晚,亥末时分,小童子都困得不行,公子吩咐他们睡去,只留了栀子一人研墨伺候。栀子研了墨,给他倒了醒酒的茶,垂手立在案旁。络石公子忽然命道:“栀子,给白烛换了,换成红烛吧!”
什么?栀子不解,但是还是听言换了红烛!她一边挑灯一边看红烛高烧,流着红泪。
“栀子过来,这暖炉愈发冷了!”
“我给暖炉添个火!”
“不用了,给我呵呵手吧!不然这阙词都填不下去。”
栀子伸手过去,将他的两只手拢在自己手中,正待呵气暖手,却突然发现公子的手比自己的手还要暖得多。
“就知道你此刻手冷,我给你暖暖!”络石公子一边说着一边反手就将栀子的手捏在了自己宽大的掌心之中。
栀子羞得脸一片绯红色,本可以脱手而出,却不知为何只扭过了头。
公子络石稍一用力便将栀子拉到了床沿边。
二人挨着坐在床沿上,头抵着头,白皑皑的雪盖着整个院子,屋子,像一床不甚暖和的被子。
“少爷少爷你瞧!”书童小榆儿推了推少爷天青地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天青地白看到侠客白水苏以手覆眼。于是会意地咳了咳,问道:“晚生无礼,敢问他们二人既无媒妁之言也无父母之命,就成了夫妻了吗?”
“是的,他二人朝夕相处,暗生情愫,那一夜成了夫妻了。直睡到第二日日升三竿!”
“那岂不是很无礼!”侠客白水苏问道。
天青地白见她把手放了下来,松了一口气。
“确实!栀子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她有些许懊悔。”鱼刀草老人继续说下去。
第二日,她便言道:“这与礼不合,我今日要回自家去了。若公子不嫌弃我,得空可来向我家长辈提亲。”
“你放心!”公子络石道,“你且回去,等我正事了了,自会给你给名分,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抬你进门,要让你成为金贵的主子!”
栀子听言,有些不解,不明白什么叫“正事了了”。这大半月在他家,他确实很忙,每日里与不同人通着书信,谁也不能过问。
别说栀子不解,三位听众天青地白、侠客白水苏与小榆儿俱不解公子络石是什么来历,有什么正事。但也不便再打断,只好听下去。
栀子想,不知他人品如何,能够相信。转念又一想,他平素为人没有虚过一星儿半点。除了正事儿不让人过问,其他的都是端正的公子做派,我信得过他。
她这样一犹豫,公子络石立即察觉出来了,他拿起案几上的裁纸刀,摘掉了发冠,捉着自己发尾就是一刀。
“我发誓我定不负栀子!我若违背誓言,有如此发!”
“不要不要!我信你就是了!”栀子言语里满是焦急,又赶紧为他绾好发,插上双笄。
那以后,栀子就回了家,专心等着公子络石来娶她。可是等了两月,却发现自己每月的例事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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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长夜,麟女大人独自一人在树林中囫囵!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也只有无边无际的恨!
恨公子莲生杀了自己,又恨他复活了自己!
恨公子莲生这个判死生的神,让她死了又生。
再见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林中再遇时,首入眼帘的是公子莲生身边的白衣女子,她的白色裙摆在这夜间尤为显眼。他们两人由一根红线牵着手。
麟女大人一句话不说,也不给公子莲生片刻闲暇,以掌为剑,一招“长虹贯日”直袭公子莲生前胸,月光下哪里瞧得真切,又在林中,树影婆娑,随风摇曳,月光熹微几乎不能辨物,公子莲生还来不及回招,旧伤口上便中了这一“剑”长虹贯日。这一“剑”简直要穿胸而过,本来旧伤就要了公子莲生半条命,这一“剑”简直震心荡肺,让他跌倒在地!
“不要!”蚕女在一旁大呼道!
公子莲生命令道:“蚕女勿管!且让开些!”
公子莲生强忍着剧烈疼痛,一个鱼跃借力身旁之竹翻身而起,慌拔出身后背着的上邪剑,但并不出鞘,以一招“地涌金莲”回击,麟女大人听风声躲避。
这一招“地涌金莲”本是麟女大人与公子兰生所习“决明剑法”的招数,麟女大人本是再熟悉不过,可是“地涌金莲”招数未满,公子莲生忽然变招,半招“白云苍狗”向她招呼而去。这“白云苍狗”似虚实实,且从前从未使过,剑锋划过麟女大人左腰,只见麟女大人鲜血喷涌!
这一招使过,公子莲生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旧伤口剧烈疼痛,比胸口更痛的是心。
霍蒹葭受伤了。
麟女心中恨意更甚,一招“分花拂柳”,逼着公子莲生连退四步。她仍以掌为剑,将一套“决明剑法”与偷师公子棠生的海棠醉步杂糅,使得风生水起。
伤在她身,痛在我心,公子莲生不敢再进攻,只挥上邪剑防守。她击东,公子莲生防东,她击西,公子莲生挡西。
眼看公子莲生又改攻为守,麟女大人越发发狠,剑招大开大合,每一招都带着杀气,似是恨透了公子莲生,剑招凌厉比起当年在霍家村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麟女大人又一招“棠落纷纷”,踢中公子莲生右手腕列缺穴,紧接着一招“雁回大地”听声夺剑,公子莲生的上邪已到了麟女大人手中。
大开大合的打法也容易将命门送给对方。公子莲生数次捉到破绽但是不敢再伤麟女大人。
她活了,她好容易才活的。
他被夺剑不过因为自己重伤未愈。
麟女大人夺到上邪,先使一招“佛光照顶”,眼看剑锋就要劈头而下,好在蚕女捡拾了一杆竹枝,扔了过来。
“接着——”
公子莲生接住,挥竹档格!同时在竹上施下些微术力,让你竹枝变成一把“锋利的剑”。
她活了,自己便不能死,因要与她同生死。公子莲生这样想着,又改守为攻,待她大开大合之际,攻她不备。
两人施招拆招,又过了一盏茶功夫,公子莲生到底重伤,体力已然不支。
蒹—葭——,到底我对不起你。算了,死在你手中也值了。只要你这一世快乐!
这样想着,忽然一招“白驹过隙”只使到一半却换了力道,硬生生撤了回来。他命门已开,且无防备,麟女大人又是一招“长虹贯日”挟劲风直射他前胸!
我死我生,让你也尝一尝!洛轻尘!
这一剑直刺公子莲生旧伤口处,只听见皮开肉绽之声,忽而又减了力道。
正在这时,蚕女见公子莲生落败,怕他再度受伤,顾不得公子莲生吩咐了她什么,启喉唱了起来,唱的乃是公子莲生在夫诸崖上填的那阙词。
“乘麟驾鹤排云去,山河不念。朝醉暮不醒,狂若酒仙。明日与谁共醉,相思蒙灰。何羡齐眉剪烛,幸得同袍比肩。桃花埠中桃花面,归来还记旧眉眼。”
麟女大人想要再使力道,直刺下去,听了蚕女的歌声却怎么也下不了手了。
这歌声有魔力,可怕!
这歌声能洗涤人所有杂念!
好听!太好听啦!可是……“不要唱啦!”麟女大人喝道!
麟女大人扔了上邪剑,以手堵住耳朵,可是歌声还是传了过来。
公子莲生扔了竹剑,以手捂着伤口,缓缓矮下身子来,看着眼前人,月光下,她面白如花。好想拦她入怀。
如果每天都能看到她该有多好!
“别唱了!”瞧蚕女还未有停止,公子莲□□。
蚕女听言,只得停了歌声,害怕地往公子莲生身边靠了过去。又去检查他的伤口。
月光下,蚕女与公子莲生无名指上的红线牵连,分外地红了。
麟女大人瞧见那红线,不知何故,只觉愤愤然。
“为何你二人手中要牵着红线?!”麟女大人走过去,以手为刀,手起如刀落!
“不要——”蚕女大喊着。
那牵连着两人的红线便断了。
蚕女捧着断裂成两截的红线泪眼婆娑!为什么她要断我的红线呢?
这红线刚断时分还若隐若现,不多时,因为断裂连同手上的三牵花已经全然消失不见,蚕女见状,伤心不已。
蚕女眼见红线消失不见兀自泪垂。
公子莲生却一瞬也不瞬地望着麟女大人,又从怀中摸出一块红玛瑙来。
“这是你当年当在三牵镇‘三生缘当铺’的物什,我给你赎回来了。蒹葭!”
这块玛瑙是雁翎弯刀上的那一块,当年是万般不舍地将它当了出去,只是可惜她现下已然不需要了。妹子再也不是霍橘儿,她成了褚樱儿。她的雁翎弯刀再也不需要这块红色玛瑙了。
麟女大人看了一眼红色玛瑙,转身独入无人径甬。
公子莲生按着胸口的伤,眼睁睁地瞧着麟女大人独入无人径甬。
这红线是云实老人结下的,如果是他结下的,他自然知道如何再结。云实老人住在岁恙山东麓的三牵镇,离此处也不远了。这样想着,蚕女便打定了主意,等公子莲生的伤好些;得空了要去三牵镇寻云实老者让红线再牵起来。
那一日,他服侍公子莲生吃了药,守着他睡下后,蚕女收拾了自己的衣物,留了封信给公子莲生,独自踏上了去三牵镇的路。
我的红线,与公子莲生的红线断了。牵好的红线还会断!我不要它断掉,我要它再生出来。
赶了大半月的路,风餐露宿的,那一日,快走到明月楼了。天黑下来,歇脚至一镇,恰巧与朝颜走进了同一家客栈。
朝颜用马车驮着夕颜的灵柩,走得慢些,蚕女后来居上,二人遇见了。
蚕女身心俱疲,心心念念只想要断裂的红线再次牵上,是以未曾留意到毒女朝颜。
朝颜看见蚕女却生了歹念。她心想,杀了她除了这个后患,还可以去向霍公子邀功?可是为何我还要向他去邀功呢?我完全可以一去不回,我为何还要想着他,他杀了我的妹子,我的亲妹子啊。
到底心里还是爱着霍久涅,放他不下。正要杀了蚕女,可是心又一软。想起自己妹子的枉死。妹子枉死还有自己收尸,这蚕女若是死了,她独自一人,身旁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这样思虑良久,最后还是狠不下心来,于是决定毒哑蚕女!哑了她的嗓子,如此一来,蚕女也就是废人一个了。
于是趁蚕女外出,溜进她的房间,在她的日常茶水里下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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