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天寒,上京早已下过了雪,南下一路皆有些难走。
为了更快到达宁州,沈同峰一行人都是分散赶路,尽可能快地到达宁州再汇合。
其中御三带着沈同峰走在最前面,两人才六七日就到了宁州,直奔沐府而去。
纵然他们自认为应该比秦国公快不少,毕竟秦国公更年长,也养尊处优,不可能像他们一样赶路,可直奔沐府,看到大门紧闭,门前有一种萧索之感,仍是心惊胆战了起来。
难不成秦国公已经得手了?
沈同峰面色苍白地上前敲门,却敲了几声都没人应答。
他们不知道的是,沐晴筱早在数日前就出了城,二房夫妇被流放之后,偌大的府中已没人有心思去管,府中二房那边的仆人走的走散的散,沐晴筱手下的则大多数休了假,因为秦文策也被流放了,秦家人还过来闹过,沐明泽和沐诗澜兄妹不堪其扰,干脆关了大门。
沈同峰心中愈加着急,好一会儿门内都没动静,只好跟御三翻墙进去。
府中亦是一片空荡寂静,只有零星下人洒扫院子,走动的人极少。
两人直奔舒沁堂,院子里却静得像没人住的样子,沈同峰心凉了一半。
御三吹了几声口哨,这是他们影卫之间的暗号之一,却也没有人应答,他心里倒不像沈同峰那般想,他相信御影司的实力,秦国公不可能比他们快,沐姑娘也不可能在御六他们的保护下轻易出事。
好在院中并非无人,有个小丫鬟听见动静走了出来,见了他们道:“两位是何人,可是来找大姑娘?”
“对,我是她舅舅,她现在在哪里?”
“奴婢也不知,大姑娘几日前就出了城,只告诉我们十日内回来,没说去了哪里。”
沈同峰闻言松了口气,既然是几日前自己出的城,那便不可能与秦国公有关,而且连院子里的丫鬟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秦国公就是来了也得费事找。
御三道:“御影司有专门的消息渠道,若是御六他们有留下消息,或许可以知道他们去了哪里,阁主可以先与其他人汇合,我去去就回。”
“那你去吧。”沈同峰道。
御三没几下便消失在府里,沈同峰与手下约定汇合的地点,在宁州的一处别院,过去之前,他向小丫鬟打听了一下府中发生了何事,为何大门紧闭,还如此萧条冷清。
小丫鬟是沐晴筱这边的人,近来也知道大姑娘跟二房不对付,说起二房出的事毫不扭捏,说到最后语气甚至有些大快人心。
“没想到宸王殿下居然会管这种事,若不是宸王殿下做主,这暗自说不定就给二爷糊弄过去了,还让无辜的孟公子蹲大牢,事出之后,二房那兄妹两成天来找大姑娘,一开始还辱骂大姑娘不顾亲情,后来知道事情严重了,又恬不知耻地求情,明明此事一是有宸王殿下做主,二是他们确实犯了事,求大姑娘有何用?大姑娘不胜其烦,这才躲出城去。”
小丫鬟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沈同峰半晌没反应过来,宸王明明在上京,怎么还在宁州做主审判了一桩案子?沐二居然仗着官职做出这种事,还用五万两白银收买主考官,他用脚趾头想想都能想出,这五万两白银是从哪来的,差点心梗。
他这小外甥女以前是有多天真啊!沐二也是够不要脸,骗小丫头的钱去做这种事,活该遭报应!
走出沐府之后,沈同峰走在大街上,才发现这桩科举作弊案在宁州有多么轰动,随处有人议论,路过的酒楼里还有说书人在说,若不是正事要紧,他都想进去再听一听。
到了别院之后,已经有人等在那里,几个时辰内陆陆续续有人到来,沈同峰安排人去各个城门口蹲守,一旦发现秦国公的人进城,立马回来通报。
御三没多久就打听回来了,御六等人果然留下暗报,说他们去了乌陂山。
沈同峰一听乌陂山,便知沐晴筱去的是山上的温泉庄子,倒是清净又享受,他放下心来,却不方便亲自动身去找她。
她躲得好好的,若是他带人过去,反而可能将秦国公的人也引过去。
沈同峰正要指定人去乌陂山送去消息,让沐晴筱警惕,御三道:“阁主放心,我已经让暗使将消息传去,御六他们得知后,会仔细应对的。”
“那就好。”沈同峰彻底放了心,接下来只等秦国公的人过来,在他们发现沐晴筱之前,把他们都解决掉。
当日,远在乌陂山的影卫便收到了消息,御六几人加强了警惕,同时将此时告知沐晴筱。
灵泉庄自楚王一事之后,便对外称这个冬天暂时关闭以修缮改进,而且这个庄子的顾客多是贵人或富商,其他人甚少有人知晓,故而躲在这里极为清净。
沐晴筱听说秦国公带人来宁州,可能会找上她,据此猜出上京局势,应当已进入相当关键的时候,且辽王一派是被动方,不然也不会着急到让秦国公这般人物亲自过来。
而且秦国公这一趟注定要扑了空,密告从未在她手上,秦国公此行出京,大抵是方便别人将他瓮中捉鳖罢了。
御三没让暗使说明,负责将秦国公瓮中捉鳖的,是她舅舅沈同峰,免得她担心之下反而出了差池。
又过了两日,秦国公的人终于出现在宁州。
秦国公与千峰阁阁主接触不多,只知这位阁主是江湖中人,有钱也有势力,近来投奔辽王,许是得知了什么风声,想要混一个从龙之功。
他没有将这位阁主放在眼里,故而不想与之同行,只说在宁州汇合,然而到了宁州之后,他也丝毫不关心千峰阁主到了没,当即带人去了府衙,说明事由,又立马以诬陷辽王的罪名,带人前往沐府拿人。
沈同峰得知秦国公进城的消息后,再一探,秦国公已进了府衙。
他不禁感慨秦国公虽一把老骨头赶路慢了两日,行事却够雷厉风行的,若不是他更早过来,事先了解全局,又派人在宁州各处随时盯着,简直防不胜防。
沐府一下涌入大批官兵,将府中人吓得惊慌失措,发现与当年之事息息相关的沐二爷和沐家大房都不在的秦国公,脸色也不比府中人好看。
官差以为秦国公只是想找沐家大房的大姑娘,没想到沐二爷也在其列,这才战战兢兢地解释道:“国公爷,这沐家二爷前几日因为帮侄子科考作弊,已经被革职流放了……”
“什么?!”秦国公一时不敢置信,也不知该不信事情如此巧合,还是不信秋闱过去两个多月,还有如此荒诞离谱的案子出现。
不过说到底,沐二在当年的事情中,只是他接触过而已,算不上是举足轻重的人,最主要的还是大房的遗孤,听说是个姑娘。
这才是最可能接触到那份亲笔密告的人。
然而他们好不容易在大房住的院子抓到一个小丫鬟,却一问三不知,小丫鬟胆战心惊地解释沐晴筱外出的缘由,秦国公这种精明了大半辈子的人,一眼就能看穿,这小丫鬟并未说谎,顿时也没辙。
他只能问道:“她可能去哪里?”
“大姑娘的产业在这一带都极多,城外庄子也很多,她平日里就经常出去,但奴婢不是亲随,也不知道大姑娘具体都去的哪里。”
虽没回答出什么,但秦国公心里也有了思路,立即带人回了府衙,去查沐晴筱在宁州周边有什么庄子。
然而四处打听,知道的几乎没有,要么是不知道有什么庄子,要么是不知道是不是沐晴筱的,最后大致列出了些地方,派人出城一一搜查,一边继续打听。
此事需要的人手越多越好,秦国公这才想起千峰阁的人,在落脚的驿站放出信号,试图将他们召集过来。
沈同峰看见信号弹,心想过了半日,这老头子终于想起他们了。
他听眼线说秦国公去了趟沐府一无所获,又回了府衙,此时也好奇秦国公的计划是什么。
沈同峰带了一部人去跟驿站跟秦国公汇合后,秦国公立即将千峰阁的人也用上,一一分配了搜查任务,他为此时着急,虽不将沈同峰放在眼里,却也不会多余去怀疑,毕竟是辽王派来协助的人。
沈同峰因此得以看到秦国公列出的搜查地点,发现其中暂时没有乌陂山,顿时心下稍安,面上让手下积极配合。
入了夜,参与搜查的人纷纷领命出了城,分散搜寻。
然而认真搜寻的人只有秦国公的手下府衙的官差,千峰阁的人出城后,他们的目标就变成了秦国公的人。
天亮之后,秦国公等到一个个回来复命的人,却都是没找到沐晴筱,等着等着他还察觉出不对劲,回来的人都是府衙的官差,没有一个是他带来的人,亦没有千峰阁的人。
直到有个官差身上带着伤回来,据他说,他们几批人原本都是各自两两结伴出城的,官差人数多了他一个,才跟秦国公的手下结伴了,可出城之后,他们没多久就遇了袭,袭击他们的人蒙着面,干净利落地将秦国公的人杀了,却似乎无意杀他,故而他只受了点伤。
秦国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没回来的人都是遇袭了!
他顿时怒发冲冠,知晓他计划的人,也就府衙给他支配的官差,他自己带来的手下,还有千峰阁的人,到底是谁出了问题,又为何独独针对他的人,故意放过官差。
如果是官差们做的此事,不太可能,他们人数和实力都对不上他的人,且以他们的身份也不敢与他作对。
只有千峰阁的人……他们也没有回来,但谁知道是遇袭了,还是畏、罪、潜、逃!
秦国公怎么也没想到,辽王身边竟混入了细作,还偏偏让自己给撞上了,这千峰阁阁主到底是什么人?!
他大半的人手都派了出去,此时官差已回来过半,他的人却一个也没有回来,他不得不往最糟糕去想,他派出的人或许已尽数折损。
秦国公也不知该不该庆幸,自己身边还留了一部分的人,他忍着怒气咬牙问道:“千峰阁主落脚何处?”
随从亲信见他脸色差极,惶然回道:“属下不知,国公爷可要属下立即去打听?”
秦国公忍不住疲惫地扶额,没想到自己竟疏忽至此,连对方的落脚点都不知道,吩咐道:“立即去。”
“是!”
人派出去后,秦国公又不抱期望地发了个信号弹,等了半个时辰,按理说不管在宁州的哪个角落,都够过来与他会面了,可就是毫无动静。
这个千峰阁主果然有问题。
一上午过去,所有官差都回来了,而秦国公的手下当真一个也没有。
另一边。
沈同峰早就计划在夜里动手,所有人完成任务后,便隐没在了暗处,不再对秦国公有任何回应,只等着第二夜直接向秦国公动手。
秦国公的亲信带人将宁州的所有客栈找了个遍,沿途还不断打听外来人,却一无所获。
毫无收获地回到驿站后,秦国公已经冷静下来,如此结果也不算出乎意料,故而没有太为难自己的手下,毕竟也不剩多少人了。
况且,千峰阁的人接下来,很可能要解决的就是他。
思忖半晌,秦国公趁着白日,带人搬进了府衙,条件不如专门接待达官显贵的驿站,但好歹能多层保护。
沈同峰也没想到秦国公会吓得直接躲进了府衙,其实他也没想要直接对秦国公本人动手,只是计划斩落他所有羽翼,至于秦国公本人,既然被辽王重用多年,肯定知道很多东西,他的命暂时留着比较好。
府衙确实不好动手,不过御三是御影司顶尖的高手,最擅长暗中动手,如今千峰阁的人都在沈同峰身边,秦国公人手凋零,暂时没什么威胁,御三便自告奋勇,在当晚单独潜入了府衙。
又过了一天一夜,找沐晴筱的事情没有任何进展,秦国公在清晨醒来时,却被房中的尸体吓得差点昏了过去。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身边就剩那么七八个人,都住进府衙了,对方居然还敢动手,却当真就一点也没惊动夜里轮守的官差,一个不落地将他身边的人解决干净。
不过才到宁州两日,他手下数十人一个不剩,只独留他。
知府也震惊无比,第一次在府衙中遇到这种事,浓重的不安萦绕在每个人头顶,秦国公心中顿时生出绝望。
就在这日,先前帮秦国公打探沐晴筱下落的官差,意外得知一个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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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陂山地势不算太高,有官道穿过山腰,路并不难走,时常有过人经过,官道旁还有供过路人歇脚的酒肆。
灵泉庄则位于山腹深处,本是开放的温泉庄子,自官道岔入的道路也铲得平整。
不过今年冬天庄子暂时关闭着,东家已经在此住了数日,孙大娘带了两个小厮,到附近青湖县采买补给,往日出来的都是赵大娘,今日赵大娘身子不适,才换了她出来。
回庄子的路上,他们偶然遇到两个往返州县办事的官差,上坡的时候还帮着推了一路推车。
官差本以为孙大娘带着两个小厮,推车上还满满当当,看着像是帮大户人家采买东西的,应当也是要回宁州城里,却见官道才走了一半,她便拐进了岔路。
他随口问了句:“怎么还有大户人家住在山里头?”
孙大娘觉得这官差亲民和善,她也是热情的人,便答道:“你不知道吧,里面有个温泉庄子,大冬天泡温泉可舒服,我们东家姑娘住了好些天了。”
两人一问一答,都没注意到另一个官差沉默不语,面上却有些异样。
孙大娘性子热络,回到庄子后,就与赵大娘聊起自己半路遇到了官差,那官差大哥一点架子都没有,帮她推车,还与她攀谈。
赵大娘闻言却心中一紧。
庄子每两日都会出去采买一次,之前出去采买一直是她负责,上次出去前,东家特意叫她过去,嘱咐她外出若遇到像是打探消息的人,一概不要透露,被人跟着就暂时歇在酒肆,等人走了再回来,尤其小心官差。
赵大娘上次出去没遇到这样的人,今日身子不适,一时也忘了提醒孙大娘,没想到竟这么巧就让孙大娘撞上了,她问清孙大娘具体都跟官差说了什么,顿时更慌了。
怕坏了东家的事,她立即去求见东家,将此事告知。
“都是老奴的疏忽,东家姑娘罚老奴吧。”赵大娘懊悔道。
沐晴筱却没有责怪的意思,无声叹了口气,平静道:“此事既已发生,又是无心之失,你还及时告知于我,有何可罚的。”
打发走赵大娘后,她面色才显现出一丝凝重。
距离她收到城内传来的消息,已过去四日,她只知道城中有人与秦国公的人抗衡,却不知局势如何了。
当初到灵泉庄来,不过是想躲开二房兄妹,图个清净,城中的人虽暂时不知她去了何处,可这庄子不算绝对隐秘,她也没预想能安稳躲到一切过去。
天色渐晚,夜幕仿佛顷刻间落了大半,这便是冬日的夜,黑得极快。
宁州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在半夜悄然降临,先是零星微小的雪花在空中打滚,缓慢地沾在枝头,落在地上,随着夜愈深,小雪花也变成了纷纷扬扬的雪片,迅速将一切染上素白。
黎明将近之时,外面山道传来一阵阵脚踩在雪地里的嘎吱声。
守夜的影卫瞬间清醒,御六闪身一掠,到了庄子外,只见黑黢黢的树影间,十几个人正沿着岔道踏雪前行,往庄子走来。
天色黑得万物都只看得见黑影,御六却能从他们细微的气息声,判断出这行人皆身手普通,便没有将同伴唤出。
这些人他足以应付,他们留在庄子中保护沐晴筱才是最稳妥的。
雪地里行走困难,御六没耐心等他们到跟前,制动上前去,扬声问道:“来者何人?”
一行人顿时停下,为首之人见对面只有一人,待喘匀了气,也颇有气势道:“我乃秦国公,率官差来此捉拿嫌犯沐晴筱!”
秦国公说完就被夹着雪的风猛灌一口,呛得他咳了起来,他也不想趁半夜顶着风雪上山,可他知道千峰阁的人在暗中盯着他,他必须避开他们的眼线。
如今手下尽折,府衙的官差完全不是千峰阁的对手,秦国公也只能憋屈地躲着。
御六闻言有些错愕,没想到秦国公竟沦落到半夜亲自带着一群不能打的官差上山,看来这几日他的人折损得挺厉害。
“原来是国公爷,不知您所说的‘嫌犯’是何意,宸王殿下未来的王妃,可不能任人贬损。”
秦国公闻言愕然,这沐家姑娘居然与宸王有联系,还是什么未来的王妃???
他瞬间想到京中局势,听辽王殿下说过,密告被散布一事,表面上是清流一派在与他们作对,实则背后有宸王支撑。
不知内情的人会天真地随口起哄,说大盛的两个皇子皆是废物,比不上辽王分毫,可秦国公却知道,宸王是陛下亲手养来对付辽王的狼崽子,表面游离在外,一副没有威胁的样子,可一旦与辽王对付起来,却是辽王唯一忌惮的人。
辽王一直与乌国私通,暗中互利,两年前乌国的突然进犯,就是辽王亲自授意的,就是想让陛下意识到他对于大盛的无可替代,没想到竟被未及弱冠的宸王轻易化解,还给了乌国重创,害得辽王与乌国的关系险些崩裂。
连辽王都忌惮的人,秦国公在听到“宸王”二字时,心里的底气便散得一干二净。
怪不得清流一派能得知密告内容,原来是背后的宸王与沐晴筱有牵扯。
秦国公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虽然猜测合情合理,可眼前之人不过空口言说,且宸王远在上京,就算真关系匪浅,也来不及插手,若他能将沐晴筱捉拿,还能借此威胁宸王。
如此一举两得的诱惑下,秦国公那点微弱的胆量瞬间又起来了。
他高声道:“你是何人,说的什么胡话,嫌犯就是嫌犯,什么未来宸王妃,莫要阻碍官差办事!”
然而秦国公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在所有人的耳畔震荡:“确实不是未来宸王妃,而是未来太子妃,至于嫌犯……恐怕秦国公自己才是。”
众人被吓得纷纷转头,只见一道看不太清的身影,正从远处穿过风雪往这边来。
如此远的距离,方才的声音却仿佛响在耳畔,带着慑人的威压,可见此人内功之深厚。
秦国公忍不住两股颤动,苍老的眼珠惊恐地望向身后。
他脑中不断盘旋这“太子”二字,这两个字蕴藏的含义太多,比如陛下醒了,还立了太子,比如辽王殿下……
秦国公突然有些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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