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的宾客大多在外边园子,相比之下,内院安静不少。
沐晴筱与赵庭霜并肩散步,随意说着话,没多久便熟络起来。
赵庭霜性子柔婉,与沐晴筱一样,话不算多却意外地投机,两人都不太爱凑热闹,走的都是僻静的地方。
过了少时,有小厮穿行府中,提醒着吉时将到,两人才转而往中堂走去。
鞭炮噼里啪啦烧了好一会儿,由大门口至中堂,一路铺满喜庆的碎红纸。
按察使府中的小辈纷纷对老夫人说完祝词,司仪按亲疏及身份地位顺序展示礼单,首当其冲便是按察使夫妇的那株红珊瑚树,甫一出现,就令人惊叹不已,老夫人立即嬉笑颜开地命人将其摆在了寿堂最正中最显眼的位置,大夸儿子儿媳孝顺。
二夫人看着堂上那株将近两尺、成色极好的红珊瑚树,心里泛起一股酸意,这本该是属于沐家的东西,再不济也该由她当做寿礼送出去,那死丫头居然为了几个钱就卖给了王夫人,当真是浅薄无知。
沐晴筱正悠然自得地在大堂里凑数,蓦然察觉一道不甚和善的目光,循着感觉看去,却对上二夫人幽怨的眼神,她微微一思忖便知二夫人为何如此,淡淡笑了下。
二夫人:“……”
因着沐晴筱和二房夫妇同出自沐府,司仪便自作主张将他们的寿礼都放在一起。
沐府二房夫妇送的是一副山水名画,出自著名皇家御用画师章石之手,价值不菲,在一众寿礼中属于偏上,老夫人一如既往笑着点头,王使君倒是多看了几眼,颇为喜欢的模样。
沐二爷和二夫人面上皆有了些喜意。
紧随之后,便是沐晴筱送出的前朝刺绣名家吴三娘的作品《百岁乐》,锦绣篇幅展开的瞬间,座上不少人皆倒吸了口气。
识货的人听到出自吴三娘之手,都做好了心理准备,这幅绣作必定是极为精美的,但没想到这幅绣作的样式却与画圣吴玉海的画风如出一辙。
如此只能有一个原因,这副绣作的底本正是出自画圣吴玉海之手。
无人不知,前朝最是技艺高超的绣娘吴三娘,和画圣吴玉海是一对兄妹,两人皆是久负盛名,作品千金难求,何况是两人一同合作的作品。
这幅《百岁乐》无论是技艺还是作者名气,都是难以比拟的,更何况它所呈现的意义,非常适合作为高寿贺礼。
老夫人已过世的丈夫生前曾官拜丞相,一辈子见过的好东西不计其数,自然识得这幅《百岁乐》的价值,加上蕴意祥瑞,当即笑得眉不见眼,吩咐司仪拿过来让她仔细瞧瞧,细品了片刻,立即命人将其挂于高堂。
要知道寿宴宾客众多,寿礼无数,基本都是司仪展示完毕便收起来,只有让老夫人特别喜爱,认为值得给诸位宾客赏鉴的,才会展示出来。
老夫人笑道:“沐家的大姑娘,听着是个孙辈,居然能拿出这等珍品,是哪位姑娘啊,让老身见见。”
沐晴筱没想到老夫人会点名叫她,虽心里有些微紧张,面上却是丝毫不显,仪态端方地站起身,向老夫人款款行了一礼,道:“回老夫人,正是晚辈。”
“生得真是标致,你家长辈不是备了礼吗,你一个孙辈,送如此贵重的礼,老身都不好意思了,可是在喜欢得很呐。”老夫人说着又忍不住大笑。
在座宾客的目光多是羡慕,也有少许人觉得她越过家中长辈哗众取宠,如此有些失礼了。
沐晴筱不卑不亢道:“在晚辈之前的,只是晚辈的二叔二婶,晚辈过来,代表的是沐家大房,晚辈父母留下的藏品颇多,只看这幅《百岁乐》最为应景,便作了寿礼,老夫人喜欢就好。”
众人恍然大悟,部分年长些或在宁州已逾五年的大人,皆想起了些关于沐家大房的旧事,忍不住面露惋惜之色,看向沐晴筱的目光中多了分怜悯,却识趣地没有在这样的日子提出来。
只有二房夫妇面色有些僵硬。
王夫人在一旁笑道:“是儿媳给这孩子递的帖子,确实不算与沐大人一道来的,儿媳只是让她过来沾沾喜,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客气。”
老夫人露出了然的神色,招了招手,和蔼道:“好孩子,过来。”
沐晴筱起身走过去,却见老夫人脱下手腕上一只通体碧绿的镯子,欲往她手上戴,她微微一滞。
老夫人对她轻声道:“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就收下吧,你一个小姑娘,以后要是有什么应付不了的难事,可以来按察使府。”
老夫人虽已七十,仍精神矍铄,五年前那么大的事,她自然记得,故而对沐晴筱的现状也能猜到些什么。
王夫人在一旁附和了声,表示自己也听到了。
沐晴筱心下稍安,垂眸笑道:“多谢老夫人抬爱。”
她们说话的声音不算大,只有坐得近的几个王家人听清了,宾客们仅看见这般亲近和睦的姿态,心里便艳羡得不行。
二房的人脸色都不那么好看,二夫人心里暗忖,沐晴筱怕是在她最早提起要为按察使府的寿宴筹备寿礼时,就有了二心,否则也不会将《百岁乐》藏着掖着。
可惜她那时没早点觉出异常,最后连红珊瑚树都弄丢了。
“娘,你看她阿谀谄媚那样儿……”沐明泽鄙夷地小声道。
二夫人低声斥道:“那么多人在呢,回家再说。”
午后,大多数宾客在前堂听戏,赵庭霜带着沐晴筱在府里闲逛。
沐晴筱察觉出赵庭霜有些兴致不高,方才好些个认识她的姑娘过来,欲与她结伴,她都婉言拒绝了,一路上话也越来越少。
沐晴筱觉得,若不是王夫人的吩咐,赵庭霜或许更想自己安静待着。
也不知午时发生了什么事,让赵庭霜突然郁郁寡欢。
此时她却还要时不时努力提起兴致,与沐晴筱说着府里的一些趣事,沐晴筱轻轻叹了口气,犹豫之后,道:“庭霜,你是不是不太高兴?”
赵庭霜倏地一滞,沉默须臾,只是颇有些落寞道:“抱歉,我并非有意如此。”
“没有怪你的意思,”沐晴筱安抚道,“你若是兴致不高,便不必勉强自己活络起来,就这么安静地走走也不错,我陪着你,若你想诉说心事,亦可以信任我。”
“晴筱,谢谢你,”赵庭霜转头朝她笑了笑,“那我想去一个地方,你陪我可好?”
“好。”沐晴筱欣然应道。
按察使府占地极广,宁州曾是旧朝都城,那时的皇城也曾富丽堂皇,如今皆改造作了他用,按察使府便是其中之一,景致自然不必多说。
赵庭霜带着沐晴筱一直走,越走越僻静清冷,沿曲径穿过一片林子,眼前出现一处古朴的石雕戏台。
此方石雕戏台与午时祝寿用的外面那个戏台子几乎一样,只是这里的戏台地处偏僻,且年代久远,外面那个,显然是后来仿制的。
沐晴筱心想,这个石雕戏台必定是旧朝留下的,因为地处偏僻,才不得不荒废,又因为其实在是精妙,主人家虽用不上这个,却在外面仿制了一个。
两人走上前,正要沿褐色的台阶上去,忽听闻石雕后有人在说话,顿时默契地止了步。
“往常都是没人的,许是今日府里人太多,才有人碰巧到了这里。”赵庭霜在沐晴筱耳边小声解释。
两人皆不欲多事,转身就要走,可周遭实在太安静,石雕后的话语声清晰入耳,让人无法忽视其内容。
石雕后。
“诗澜,我能看出来,姨娘今日非常高兴,看来她对你很是满意,改日……不,明日我便和姨娘去找父亲,让他同意去你家提亲。”王怀仁握着沐诗澜的手,神情恳切道。
“嗯!”沐诗澜亦是面露欣喜,还有几分羞涩,随即想到了什么,微微犹疑道,“不需要去见王夫人吧……”
她想起前几日的事,心里闪过一丝害怕,若是让王夫人知道,恐怕不会同意,但她又不敢告诉王怀仁。
“不用,我上面还有两位嫡出的兄长,母亲哪里操心得过来。”王怀仁语气笃定,心里却有些发虚,但他必须这样。
与他说出口的话相反,母亲在家中说一不二,极其强势,他与他姨娘从来都在母亲的掌控之下,在知道母亲有意将赵庭霜许配给他后,他不得不冒险,他不想娶赵庭霜。
沐诗澜暗自松了口气,笑道:“那我等你。”
“嗯。”
戏台隐没于林中,周围还有一圈疏于打理的花丛,杂乱无章却葳蕤茂密,鸟雀时常惊窜而过,偶尔响过几声短促凄厉的秋蝉叫声。
赵庭霜神情恍惚,一时无法挪动脚步。
沐晴筱则是心中讶然,沐诗澜本该在家里,此时竟出现在按察使府,还有与她说话的男子,听着应该是王使君的庶子。
前世的记忆陡然涌入,在她离开宁州前,沐诗澜确实定了门亲事,未婚夫是按察使府的一位公子。
不过这与她并无多大关系,沐晴筱顿了顿,回过神来就要拉上赵庭霜一同离开,却发现赵庭霜的神色不太对。
“庭霜,你怎么了?”她压低声音问。
赵庭霜回过神来,却蓦地红了眼眶,她紧紧抓住沐晴筱的手腕,轻轻吸了吸鼻子,道:“走,出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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