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两人后,沐晴筱去了书房。
二叔说的那件事,她虽知道舅舅会拒绝,这辈子也无意让舅舅牵扯进来,但自从知晓了二房的真面目,她总觉得当年舅舅对二叔的态度,不只是舅舅不喜二叔这么简单,她必须写信问个清楚。
她在信中并未避讳二叔交代的事,只是添上了自己的见解。
信写好后,交给专门负责的小厮,沐晴筱走进一侧的隔间。
青黛和绿萝正在帮她打理一些账目,两人正皱着眉小声讨论什么。
沐晴筱出声打断了她们,问道:“怎么愁眉苦脸的,可是这账目出了问题?”
犹豫片刻,绿萝道:“姑娘,我说了您可别生气。”
沐晴筱心里隐约猜到什么,温和一笑,道:“尽管说,我绝不生气。”
绿萝顿时鼓起勇气,有些义愤填膺道:“姑娘,您真的不能太纵容二房那几位了,二夫人对您是好,可大公子和二姑娘越来越过分,小的说不过来,就说水云间,上个月被他们包场五回,只顾着自己出风头大肆宴请,不仅把账全算在姑娘头上,还导致一些客人不满,月流水都少了许多。”
青黛在一旁附和道:“还有玉宝阁,每回有好货,还没等上柜让顾客挑,顶尖的好东西大多先进了二房库房里,也是不掏钱!”
沐晴筱轻轻叹了口气。
这两人并非头一次提醒她二房的事,可总是被她轻描淡写盖过,只因从前她太依赖血缘亲情了。
父母亡故后那段时日,她突然变得孑然一身,仿佛面临天塌地陷,当二婶向她伸出手时,她毫不犹豫地抓住了,甚至害怕被甩开。
渐渐地,她跟二房的人亲如一家,习惯了依赖这份亲情,不惜讨好他们,事关钱财亦毫不吝啬,甚至可以说极其慷慨大方。
如今幡然醒悟,她才知血缘亲情不一定可靠,需透过皮囊看清人心。
她不会再让二房如愿。
青黛和绿萝有些紧张地等待着,终于听见沐晴筱语气带着几分郑重其事道:“他们确实过分,我不会再纵容他们这样下去。”
话音一落,两人皆面露喜色,姑娘终于也看不下去了,也是二房他们越来越过分,活该!
转眼日头快要升至正中,有丫鬟来报,说是二夫人请她到景明堂一起用午膳。
对此舒沁堂众人都习以为常了,沐晴筱暗自犹豫了一瞬,应道:“替我回话,一会儿便过去。”
走之前她去了趟后厨,吩咐映月备些饭菜给春和堂送去,想到廿九食量大容易饿,另一位也是个大男人,又多嘱咐了句“备丰盛些”,才离开。
春和堂今日有些热闹,二夫人的亲外甥前来做客。
这位表少爷生得算是一表人才,前些日子又刚中了举人,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二夫人瞧着他便一直眉眼带笑的。
春和堂的丫鬟们偷眼看着,忍不住悄悄议论。
沐晴筱走进正堂前,一路上听了不少。
她想到前世,二婶曾想撮合她与这位表少爷,也就是秦家独子秦文策,秦文策方二十出头便中了举人,前途无量,她以为二婶是真心为她介绍良人,后来为了二叔的官途,又假意劝她从了别人。
现在想来,不管劝她嫁给谁,背后的目的都一样不纯。
沐晴筱进去的时候,二夫人母女和秦文策都在,二爷白日有差事,通常不在府里。
二夫人一看见她,立即走上前来,她面容温婉慈善,拉着沐晴筱的手,关切道:“筱筱昨夜怎么突然回了舒沁堂,不是说最近又做噩梦了吗,二婶还想着陪你来着,昨夜睡得可还好?”
“还好,多谢二婶关心。”沐晴筱淡笑着道,“进来有些思念父母,就想在舒沁堂待着了。”
二夫人微微一怔,总觉得面前的侄女浑然透着几分疏离,可若是细想哪里不对,又想不出来,神色如常道:“筱筱果然长大了,以前你想起旧事总会害怕,一害怕就要有人陪着,现在不用了,二婶都有些不习惯了,不过,你父母在天有灵,定会为你感到欣慰。”
“嗯。”沐晴筱低低应了声。
“来,二婶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亲外甥秦文策,才二十一,已经是举人了,你二叔都夸他前途无量呢,澜澜总是叫你姐姐,那你也能叫他表哥。”二夫人说着,神色有些迫不及待。
沐晴筱抬眸看眼前的青年,身姿挺拔,五官端正,眉目间带着几分傲气,也正打量着她,还微微挑了挑眉。
秦文策丝毫没有掩饰眼里的惊艳,只是心里有些可惜,如此绝色佳人,却不是官家女。
沐晴筱内心毫无波澜,客气又疏离地叫了声“表哥”。
秦文策又想,这女子性子太冷淡,也不讨喜。于是,他亦是刻意冷淡地回了句“表妹”。
二夫人看着两人这一来一回,想到自己的目的,心里颇有些郁闷。
一旁的沐诗澜却是一副被他们逗笑了的样子,道:“表哥,你第一次见我这位姐姐,是不知道,她平日里就是安静温柔的性子,见着生人更不喜多说话,你得主动些。”
“……”沐晴筱垂眸,不置可否。
二夫人比沐诗澜更了解沐晴筱,或者说是从前的沐晴筱,却觉得没那么简单,总觉得眼前的人有什么不一样了,又想不出哪里出了差池,只知道现下这般,令她感到莫名的不快。
好似生了隔阂一般,看不透,也亲近不了了。
正巧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下人已经上好了菜,一顿饭吃得虽不冷不热,但还算融洽。
饭后,二夫人让外甥自行去书房看书,继而闲聊似的道:“过几日按察使府的老夫人要过七十大寿,给我递了请帖,以按察使府的地位,那老夫人什么宝贝没见过,这寿礼可愁了我好几日。”
说完她看向沐晴筱,似是盼着沐晴筱说些什么,可沐晴筱却只顾着低头喝茶。
二夫人见她喝了口茶也没有要开口的样子,等不及道:“前些日子筱筱不是说,今日午时玉宝阁会来一批南海的货,正好我们这会儿都闲着,不如去看看?”
沐晴筱抬眸不动声色地看了二夫人一眼,脑中闪过些许念头。
按察使府这场寿宴她还算有印象,二婶送了株极其难得的红珊瑚树作为寿礼,在寿宴上大出风头,一个六品官的夫人从此成了按察使府的常客,连带着二叔也跟按察使走得近了。
那株红珊瑚树便是从南海那批货里挑的,二房到她店里挑东西,她向来不会收自家人的钱财,相当于,二房不费吹灰之力,凭白得了极大的好处。
后来她听玉宝阁的苏掌柜提起过,按察使府的王夫人是玉宝阁的常客,当时也要在玉宝阁给婆婆挑寿礼,还提前与苏掌柜约好,新货一上柜就知会她,结果没看着满意的。
若是让王夫人知道,能让老夫人极其中意的宝贝,早在上柜前就先给别人挑了,玉宝阁的生意也不用做了。
她沉吟片刻,故作为难道:“二婶,最近城南绣庄出了些紧急的事,我早早便与管事约好了今日午后过去,您看,侄女晚间事毕后,再与您前去玉宝阁,可好?”
二夫人眼底闪过一丝不甘,若是晚间再去,就怕好东西要被人捷足先登了,然而想到沐晴筱今日的冷淡,再者也是她有求于人,直白的话到底不好意思说出口。
作为一个值得亲近和信任的好长辈,二夫人只能笑着应下:“好,筱筱既然有事要忙就去吧,玉宝阁晚些再去也无妨,若是绣庄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难事,尽管来找二婶。”
沐晴筱走后,沐诗澜有些疑惑道:“娘亲,姐姐今日怎么有些……反常?”
“你也感觉到了?”二夫人稀奇地挑了挑眉,沐诗澜这马虎的性子居然也觉得不对劲。
“可能是绣庄真的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吧。”
“但愿如此。”
二夫人思忖片刻,觉得还是得先去玉宝阁,只是她不能亲自去。
这些年二房与沐晴筱维持好关系,大半靠的是她待沐晴筱足够好,起码表面上看,是真心实意毫无破绽的。
只要她扮演好一个好婶母,不管她的夫君如何索求,她的儿女如何任性骄纵,沐晴筱总会纵容着。
然而沐晴筱不知道的是,他们时常听从于她。
想了想,她道:“澜澜,你帮娘亲一个忙……”
烈日高悬,云淡风轻。
沐晴筱走出景明堂,候在外面的青黛撑开一把伞,打在她头顶。
沐府几年前扩建过一次,占地不小,因二房人多,一房占了西边,而大房和三房萧条,共同在东边,中间是一处环湖花园,湖面上,九曲回廊连接东西。
步行于其上,湖风微凉。
走远了些,沐晴筱接过青黛手里的伞,道:“你马上去一趟玉宝阁,吩咐苏掌柜,将红珊瑚树留着,及时去知会王夫人。”
“是。”青黛虽有些不明所以,但没多问,立即快步去了。
余下沐晴筱独自悠然,闲庭信步往舒沁堂走。
午后她确实要去城南绣庄一趟,却不是什么急事,更不是什么坏事,此刻心情颇为宁和。
路过春和堂,她随意一瞥,恰好瞧见阁楼上一个小身影倏然闪过,随即一阵悠扬清越的箫声自阁楼传出,如凤鸣下空,惊掠心弦,令人不禁驻足。
曲子极短,随后里面隐约传来少年稚气的吵闹。
沐晴筱回过神,尤觉余音袅袅,悦耳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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