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顷刻涌出泪水,这石刻晚晚十三岁时跪过一次,膝盖血肉模糊,韩大夫在暮宅住了三日才治好,差点连正常走路都有问题。
没有人比晚晚更清楚家规石的厉害,但现在的情况下,她心里还有一丝丝的希冀。
昨日才提醒她置办两件好衣服的父亲,不会那么快就冤她来跪家规石。
“自己做了什么,一五一十道来。”暮凌志看着晚晚的眼睛。
“女儿不知做了何事,惹父亲生气。”
“你不说?”
“女儿不知。”
暮凌志一章拍在扶手上,“你果真如你那不入流的母亲一般,为了爬上高位不折手段。”
晚晚双手紧握成拳,认真膝盖的疼痛,“女儿做错何事,请父亲指点,我母亲于暮家危难之时嫁入,用自己的嫁妆解暮家之危,不管女儿犯了何错,父亲都不该迁怒母亲。”
暮凌志被踩到痛处,沉默下去,苏氏走到晚晚面前,“你母亲商贾之女,虽有金银傍身,却俗不可耐,本不该配你父亲,是暮家抬举她,让她做了官眷女子,脱离赏籍,暮家有何亏欠你母亲的。”
“暮大夫人身上这件狐裘,也是用我母亲私产买的吧。”
“你母亲已死,产业早由你父亲打点,这些年赚的银子早已超过当时的价值,你母亲那部分,不是都归于你的嫁妆了吗?”
“呵,”晚晚冷笑,“又是嫁妆,父亲,我暮家已经沦落至此,这般强抢女儿嫁妆,祖母在天之灵可能安息。”
暮凌志扔出茶碗,将晚晚的额角砸出血来,“你还好意思提你祖母,云儿也是她亲孙女儿,你受她教导,就这般残害幼妹吗?”
“残害幼妹?”晚晚倒吸一口气,看了看暮昭日,笑道:“原来如此。”
眼泪滑落眼眶,滴在衣服上,转瞬不见,晚晚缓缓说来,“暮昭日欠下巨额赌债,苏氏三翻四次哀求用我嫁妆还债,我不胜其烦,串通刘子清,以暮昭云为礼,抵消赌债,父亲是这样认为是吗?女儿该认错是吗?”
“你还知道自己错!即便你母亲想要你嫁妆,你大可来告诉我,为何要这般对你妹妹!她是你的血亲啊!你如何狠得下心。”
晚晚自己想从家规石上起来,可惜石刻陷入血肉,她根本无力站起,月牙看出她的意图,生生咬下小厮一块肉,挣脱束缚,将晚晚扶起来。
“你要在祠堂造反不成!”
另有两人冲进来,一人一跟小臂粗的木棍,打在月牙腿上,将她压倒在地。
晚晚一手拔下簪子,捅向暮昭云的脖子,暮昭云大叫,血流进她的衣领,流向晚晚落掐住她脖子的手。
“放开月牙,否则暮昭云就给她陪葬。”晚晚眼眶翻出红色,昔日清冷之感褪去,若仙女堕魔,令人畏而不惧。
“好一个幼妹,我怜你幼,不计你之前过失,求韩大夫来替你看诊,韩大夫医术了得,养了两日就可恢复来诬陷我是吧。”
“谁诬陷你了,”苏氏大嚷,“不是你,你妹妹会变成这样吗?”
晚晚不理苏氏,看着暮凌志,“父亲,这样的谎言你也信?我何德何能,能同三司计相之子合谋?控制清元观寮房,把自己的妹妹送到他床上,再退一步,若是他愿意用暮昭云抵债,以他的家世,哪怕是把暮昭云抬个贵妾,你认为你夫人会不同意吗?”
“我怎会让昭云做妾,现在事情败露,你就巧舌如簧,老爷也不会相信。”苏氏语气中已有胜利者的姿态。
“父亲,你当真闭目塞心,不辨是非吗?暮昭云是你女儿,我就不是了吗?”
“我巴不得你不是我女儿!”暮凌志气急攻心,“你借散药为名,与刘子清私下相见,又在上香之日引刘子清到你房中,让你妹妹受□□。刘子清还拿这些威胁昭日,昭日也已证实,难道你弟弟也要冤枉你不成。”
“他也是暮昭云的弟弟!”
“那你为何不同我说昭日浅浅,就算你先前不知,看到账本后你还不知吗?”
晚晚闭目,泪珠滚过脸庞,在烛火映照下熠熠生辉,眼中盛满悲凉,仿佛一碰就碎。
“我等着暮昭日主动认错,怕他寒了你的心,我的确如我母亲一般,傻到相信暮家人。”
“昭日不可能撒谎,你现在还要狡辩。”
暮凌志执鞭走过去,毫不犹豫甩在晚晚身上,“枉为暮家人的,是你。”
晚晚早已脱力,簪子不过是撑个场面,一鞭下去,她扑倒在地,暮凌志却没有停手的意思。
“暮家怎么会出你这样的败类,知错不改,一错再错,你和刘子清若是清清白白,他怎会提出要娶你。”
晚晚几乎疼晕过去,听道这句话清醒过来,“父亲,你去替她求亲了?”
“我若不去,还不知道你做这些龌龊事!”
晚晚不哭了,先前的希冀和期望不再,也不太感觉到疼痛,“暮昭云做出这样败坏家风之事父亲也愿意替她求亲,那到底是不是我设计陷害还重要吗?父亲不已经认定了是我作恶。”
暮凌志下手更重,苏氏在黑暗处笑得妖娆,月牙扑过来挡在晚晚身上,无助哭着:“小姐怎么办。”
“好月牙,一会儿就好。”
暮凌志亲自执鞭,不如小厮有力,倒是给了她们空子,晚晚带着月牙滚到墙角,把她护在怀里,“不要晕,去找蓝心。”
两鞭之后,四周窗户打开,冷风穿堂而过,三只烛火齐熄。
“是谁!”
谁字还没出口,暮凌志已经倒地,接着几声闷响,人一个个倒地。
兜末香入鼻,晚晚拽着他的衣襟,“你来的晚了点。”
这次,他没有再蒙住她的眼睛,可惜也只隐约看到半张玄色青铜面具就再无知觉。
翟行梭在黑暗中将她带出祠堂,借月光而行,潜入荷风苑,把怀中人放在美人榻之上。
昨日还在月下酣睡的姑娘,今日满身血痕,浑身滚烫。
皮肤白到近乎透明,嘴角溢出血丝,比他见过的任何生杀场面斗都要惊心动魄。
时隔多年,他再次感受到生命流逝的恐惧,在触及到她的前一刻,又缩回指尖。
他背负太多血债,不该再呆她身边。
门外脚步声急促,翟行梭最后看了晚晚一眼,想她她如此聪慧,应是留有后手。
蓝心进门的同时,一阵风吹关了窗户。
等暮凌志等人在祠堂醒来,面面相觑,昨夜他们几乎是无知无觉就晕了过去,现在除了暮晚晚和月牙,其余人都躺在祠堂地上。
暮凌志还疑心是不是祖宗显灵,外院小厮见鬼一般跑进来,“老爷,不好了有客来访。”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来人自称北檀君,把大门拆了”
暮凌志刚站起来,又跌坐在地上。
真的是祖宗来了
顾不上昨日发生了什么,暮凌志带着苏氏和一双儿女往大门去。
只见大门被拆了一半,北檀君宽袖广袍坐于马上,一身肃杀,左手握缰,右手执鞭,驱马停在他眼前。
“你就是暮凌志?”如虎低吟,如雷贯耳。
暮凌志差点跪不住,“是下官。”
话落,冰冷的马鞭绕在他脖子上,将他缓缓提起,“听说,昨夜是你鞭打我未来夫人?”
虽是问句,却没给暮凌志回话的机会,他被高高吊起,四脚乱蹬。舌头吐出来,眼看就要咽气。
苏氏母子三人早就吓破了胆儿,瘫坐在地上,暮昭云昨日被晚晚刺的伤口还没来及包扎,此刻又因为呼吸撕裂。
暮凌志在空中渐渐没了力,翟行梭半抬眼皮,看了一眼,松手任暮凌志摔在地上、
朔英上来亲自看着将四人绑了。
“送到暮姑娘院子。”
翟行梭下马往后院走,朔英跟在后面有些纳闷,他家主上怎么对人家姑娘的院子熟门熟路的。
途中暮昭云已经晕了过去,苏氏拼命给暮凌志使眼色,奈何暮凌志大气都不敢出。
荷风苑门口,朔英上前叩门,一个小丫鬟开门,“姑娘病重,不见外客。”
暮凌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怒喝:“还不开门!”
啪——
他又挨了一鞭子。
小丫鬟见老爷鼻青脸肿,吓傻了,朔英挡了挡她的视线,“烦请通报,北檀君求见暮大姑娘。”
“好、好”
小姑娘撒丫子往里跑,“蓝心姐姐,外头有个叫北檀君的把老爷绑了,要见姑娘。”
“什么!”蓝心把药壶往丫头手里一扔,往内室奔去。
“姑娘,北檀君来了。”
韩久刚施针结束,晚晚正要睡去,听见北檀君三个字立即吓清醒了。
“他为何会来?”韩久也是震惊。
蓝心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完,韩久沉默了。
“请进来吧。”晚晚让蓝心去办。
韩久回过神来,“需要我帮忙吗?”
“我会自己看着处理,有事再来寻你吧。”
翟行梭进来的时候,正遇上韩久出去,这屋子他来了数次,头次看见别的男人从里出来。
“暮大姑娘身子虚弱,需多加休息,大人最好改日再来。”韩久不放心多嘴了一句。
翟行梭目视前方,“韩大夫想插手我的家事?”
早听闻北檀君取人性命如树上摘花,没想到不要脸起来也是一把好手。
韩久行了一个医官之礼,走了。
内室,蓝心正指挥两个小丫鬟摆好屏风。
翟行梭看着那屏风,指尖发力,屏风无故碎成两半,两个小丫鬟一见翟行梭便抖如筛糠,屏风碎裂差点没把他们吓昏过去。
蓝心想换一个,晚晚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开口道:“不用了,你们下去吧。”
两个小丫鬟如蒙大赦,留蓝心一人在里头伺候,主仆二人都选择了离北檀君最远的地方呆着。
“身体如何?”
晚晚还没想好怎么说,翟行梭这一没头没脑的发问,晚晚只好应声,“还好。”
“那就收拾收拾出来。”
晚晚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来做什么。
昨夜她让蓝心挂那方帕子,说是引北檀君,实则是给那位带着兜末香的大人看。
本想引他来问问,有何办法见到北檀君,自己再去同北檀君阐明自己无意婚事,能不能把无字牌还给自己。
谁知误打误撞让那人闯进祠堂,救了她一命,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一句话还没来及说,又招来了北檀君。
她有什么值得北檀君亲自到暮宅来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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