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大雪下了很久,凌晨六点的江晏也等了很久。

    周六的生日一过,江晏在家窝了一整天,因为他不知道季绪青会不会像之前一样不理自己,所以他做了一个决定——周一的早上在季绪青家楼下蹲他。

    好在季绪青这人从来不懒床,按着平常出门的时间下楼,其间他还扭头看了一眼江晏住的那栋楼,江晏看见他低头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楼梯口就不走了。

    他在等我!

    江晏几乎是瞬间就笑了起来,大声喊:“绪青!这儿!”

    季绪青立刻抬起头,看到那人仍像之前一样站在银杏树下,向自己挥手。

    他叹口气,算了,栽就栽了吧,反正是栽在江晏身上。

    “你就不能小点声?现在好多人还在睡觉呢。”

    “好好好,我不喊了,走,吃早点去。你今天是想吃包子还是粥?”

    “……包子吧。”

    当林陶看见江晏和季绪青一起走进教室,况且后者手里还拿着一个烧卖的时候她就确定,这俩人和好了。于是便忍不住贫:“烧卖呢,怎么不想着给自己同桌带一个?”

    季绪青看着她,满脸问号:“你不是从来不吃烧卖吗?去年是谁对天发誓说自己以后要是再吃烧卖就穿一个冬天的羽绒服的?”

    “……”林陶好久才回,“早点摊难道就只有烧卖?!”

    “当然不是,但是我们忘了嘛,明天请你。”江晏说。

    “切,我不要了,谁稀罕啊?”

    季绪青:“……”

    “上课吧,别聊了。”

    上课的时候江晏给季绪青递了张小纸条,然后就装作聚精会神的样子去盯黑板了,但实际上却在偷瞄坐在自己前面的季绪青。

    季绪青原本听课听得很认真,结果身后的人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背,然后塞过来一张张调情。他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大课间去小树林。

    江晏的字一看就练过,应该是行体,但又跟标准的行书有一点区别。他的字比较嚣张,跟他这个人一样,季绪青看着,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最后他在这行字的下面写了一个“好”,是小楷。

    然后把字条夹进书里,并没有还给身后的那个人。

    “绪青,你去哪儿呢?”林陶问,“这题我不会。”

    季绪青低头扫了一眼:“去问江晏,数学是他强项。”

    “哦,行。”结果她拿着练习册转身一看,哇,空气。

    林陶深吸一口气,呼出来,心想:跑的一个比一个快,赶着去偷情的都没你俩快!

    “干嘛把我叫到小树林?”季绪青问。

    江晏笑了:“给你个东西。”说着,他从兜里摸出一张电影票递给季绪青。

    “这周末,一起去看吗?”

    季绪青想,他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对江晏说出拒绝的话。

    “好。”

    回去的路上季绪青问他:“给个电影票,为什么要去小树林?教室给不行吗?”

    “鉴于林陶有贫嘴这个习惯,所以我打算避开她。”江晏笑着说。

    季绪青说:“那为什么不多买一张?”

    “因为只想和你看。”

    江晏说完这句话就加快速度从后门进教室了,所以他没有看到季绪青通红的耳朵。

    现在仍是寒冬,树叶枯黄凋落,尤其是离教学楼不远的那棵银杏,季绪青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最后轻声咳了一下,转身进了教室。

    乔玉竹觉得自己最近诸事不顺。

    她看着不远处吵吵闹闹的一群人,叹了口气。

    那一群人吵了有一会儿了,她认真听了听,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那个穿白衣服的觉得他们出老千,不肯付钱,还硬要他们把之前给的钱还给他,那人当然不同意,到手的鸭子哪能飞呢偏偏他不干就不干吧,还对人家冷嘲热讽说什么拿自家媳妇儿的钱出来赌,还赌不起一类的,这不吵起来才怪。结果两方人马越吵越凶,看那样子是非打不可了。能在这家赌场赌博都不是什么普通人,所以尽管他们闹的厉害,周围的人并没有什么大反应,只是觉得吵。

    乔玉竹眯起眼睛,慢慢站了起来,在对方砸了第一张凳子后,她从门后拎了根棍子冲过去,她今天不想打架,所以得速战速决,解决掉战火的根源——那个穿白衣服的男人。

    她是从后面绕到那人身后的,手上使劲一抽那棍子就抽在了那人的手上,那人疼得大叫,但是马上转身将目光放在了她身上。那人估计家暴经验丰富,抬起另一只手握成拳往她脸上招呼。

    乔玉竹看着他的姿势,门户大开,她连躲的必要都没有,她跟这人拼力气是绝对拼不过的,但是脚劲不一样,打架这么多年要是还没摸出点门道,她能站在这里

    脚上使劲踹在那人的膝盖处,再往上一顶,空气中响起骨骼错位的声音,十分清脆。男人没有了力气,这场闹事当然就结束了。

    她将人拖出去,扔在门边,就打算转身进屋。

    “乔玉竹!”

    她瞬间回头,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背着书包的林陶。

    她沉默片刻后,还是走到林陶面前,慢慢说:“你先回去。”

    林陶往她身后瞥了一眼,抬起头看她:“你今天是不是没有去上学?”

    我起那么早都没有等到你。

    “是。”乔玉竹说。

    “你是不是在这里当……打手?”林陶问的有些犹豫。

    “是。”乔玉竹还是这么回答。

    “……”

    林陶看着她,看着这个跟自己同岁的人,突然发现她身上没有一丝学生的样子,而是满身的匪气。

    六中也有学生不学好,整天叼着根烟双手插兜,不穿校服而是各种蒸汽朋克,嚷嚷自己是在道上混,可就算是这样,大家也都知道他们是学生。但是乔玉竹跟那些人不一样,她发现乔玉竹就是站在那里,穿着再正常不过的衣服,什么也不做也能让她明白,乔玉竹不是个“好人”。

    但是她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呢,她明明应该坐在教室里,做那些让人烦躁的习题偶然和同学开个玩笑打打闹闹。再不济一点,她就算成绩烂成泥,也应该是每天去那破学校,念看不懂的课本接着不超过一分钟就烦躁地把书塞进桌肚。

    但是她偏偏是这样、偏偏是站在这里、偏偏又要那些人打架……

    “别哭。”

    她听见那人轻声说。

    “乔玉竹,为什么呢?”她听见自己问。

    乔玉竹看着她,最后还是伸手帮她把脸擦干净:“去吃饭,书包放我这里,然后来找我。”

    “我告诉你为什么。”

    “我不饿。”林陶马上说。

    乔玉竹看着她,点了点头,接着她转身进了身后的赌场,没多久就出来了。

    “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那是条河,不过水不多,估计要干了,周围全是荒草。

    林陶想起来,六中原来就修在这里。

    “我妈就是在这里认识的他。”

    这个他,应该是乔玉竹的父亲,那个抛弃了她们的人渣。

    “我妈直到去世的那一刻都相信他爱自己。可能是因为当年他坚定地让我妈生下我,然后许诺说什么我不会离开你。”

    “前面那句话他确实做到了,我妈把我生下来了。但是后半句他没有做到——我七岁的时候,他跑了,还带走了家里的钱,留下了一封诀别信。我看过那封信,总体的内容就是他后悔了,他跟我妈结婚的时候才二十岁,心怎么可能那么早就放在家庭上,而且他也无法承担家庭的责任,所以他走了。那个年纪,我还没有很深刻地记住他的脸,但是我记得,我妈当时抱着我哭,我以为她只会哭一天,可是到了三天后她还是哭,我又以为她只会哭一个月,但是她哭到了死。”

    “我当时太小了,根本没有注意到其实在她哭了一个星期后她就变得不正常,直到有一天她开始自残。她认为是因为自己不好,所以那个男人才会离开,我那时候才认识到,她疯了。于是,某种意义上来说,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个家就只有我了。”

    “我那时候能干什么?捡塑料瓶,把家里值点钱的拿去买。就这样,我挺了两个月,我也有两个月没去上学了。”

    “再后来,她死了,姥姥来了,我开始回去上学,直到现在。但是姥姥老了,她的腰板都挺不直了,于是我又要回到从前。林陶,你让我拿什么和你们一样坐在教室里?”

    自始至终,乔玉竹的语气都很平淡,整个人也很平静,因为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去怨天尤人了,一年年层出不穷的变故已经让她无法像同龄的人一样。

    林陶听完,忍住内心的酸涩,好久才说:“以后能不能等我?我想跟你一起出门。”

    乔玉竹注意到她说的是出门,不是去学校。

    于是她忍不住弯了嘴角:“好。”

    其实乔玉竹省去了一点,就是因为有这样一个父亲,她从心底抗拒婚姻、爱情,甚至是男人。她其实在姥姥面前流露过这种情绪,但是姥姥告诉她喜欢一个人的的确确是人的天性,无论怎么样,你总会有喜欢的人。

    乔玉竹看着身边的人,心想:总会有有的吗?

    现在是深冬,天黑的早,路灯早就亮起。那昏黄的灯光照在她们身上,竟然也能将两个看起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照进一个画面里。

    所以那盏路灯下,站着同一个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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