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想要你爹死给你看！”
瓷碗擦着脸颊砸上身后贴满奖状的水泥墙，叮叮当当碎了一地，坐在板凳上的中年男人手指颤抖着。
少年低着头，弯腰捡着地上的瓷片，重复着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我不想转学，你不要管我了。”
“你！帮你转学你还不肯，你想做什么！”男人的手高高抬起，却舍不得落下，又怒又恼地叹气，“你说你好好的在市一中上学，咱为什么要去跟别人打架？”
天花板上挂着的老灯泡已经有些发黑，打在少年的头顶，带下一片阴影，依稀能看见他秀气的侧脸。
“对不起。”
“你不是对不起我！你就这么撂挑子不管了，以后想跟我一样是不是？”中年男人是做苦力活的，他指着手上的老茧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少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言不发地将地面打扫干净。
狭小的房子里安静地诡异，片刻后中年男人粗糙的手抹了下眼角。
“爸知道你不是什么坏孩子，你学习好又懂事，有的话你不想说我也不多问。”
“可是……算爸求你了，你去好好念书行不行？”
他这辈子吃了没文化的亏，不想看见自家娃也在这小地方苦苦挣扎。
看着男人有些泛红的眼，少年张了张口，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没发出声音，片刻，僵硬地点了点头。
转学的事情是男人早就安排好的，就差儿子点头。
这辈子没求过人的他厚着脸皮找了以前的老同学，把许陌塞进了县城的高中。
县中学的校长看见背着书包的许陌跟踩着布鞋的中年男人，只觉得是个烫手山芋，瞧着男人送上来的礼，才勉强同意，笑着把许父送出办公室。
“现在这些孩子啊，就是调皮，咱们是同学，我还能不帮你吗？你就放心吧！”
等许父离开，校长打了个电话叫来年级主任，交代了几句话就把许陌打发走。
“来，你在门口等会儿。”
季主任带着许陌从行政楼出来，走到教学楼的办公室，扔下句话进去了。
“好。”
许陌把行李箱拉杆收好，坐在箱子上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面前白一块灰一块的陈年墙皮。
手机叮当响了一声，是条短信。
【老子绝对让你在县一中也待不下去。】
还有张刀沾了鲜血的照片。
看着那妥妥的恐吓消息，少年扯开身上的黑色棉服，转过身靠着墙壁。
白皙的脖颈露在微冷的空气里，秀气的面庞上勾起个冷笑，垂下的眼尾带着阴郁恼怒，只觉得身上热得很，说不出的烦躁。
楼道的另一边，几个烫了头的痞子正有意无意地看着许陌，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下课铃刚响，许陌对面的木门就吱嘎一声被人踢开，三两个女生嘻嘻哈哈地冲出来，瞧见门口的许陌不禁多看了两眼。
“唉，新来的转学生啊？”
女生本来打算搭个讪，多了解了解帅哥。
却被身边的朋友拍了下，瞧见楼道另一边的几个卷毛，便笑了笑任由朋友拉着自己走开。
刚进校门就招惹了李贺那帮人，可惜了这张帅脸。
楼道里吵吵闹闹烦的人脑仁疼，终于，办公室的门打开，一个男老师探出头来，瞧见门口的许陌，立马眉眼带笑嘱咐他。
“许陌是吧？你以后就是我们四班的学生了。我这会儿要开会，你自己去四楼找教室，最里边的那个，别迷路哈！”
许陌还没说话，木门就又碰得一声关上。
楼梯很好找，许陌提着拉杆箱爬上四楼刚转过拐角，就迎面碰上几个卷毛。
中间的厚嘴唇看起来像是他们的头儿，鼻孔朝天撞了下许陌肩膀，然后皱着眉头回来耍狠道：“你他妈眼瞎怎么的？撞老子肩膀？”
无厘头，神经病一样。
“对不起。”
许陌皱了皱眉头拖着行李箱绕路，他不想惹麻烦。
这里的人明显比市中的人混蛋了不止一点半点，他不想跟这群人越搅越深。
“老子让你走了吗？你以为你道个歉能当饭吃啊？”
厚嘴唇明显不想放过他，眼神示意几个卷毛，将他围了个严实。
许陌长相天生秀气，一头乖巧地软毛看起来很好欺负。
像是个谁都能随便搓扁揉圆的软柿子。
当然一周前他还真的就是个软柿子，只不过因为那件事，本来略显柔和的低垂眼尾现在多了点戾气。
许陌几不可闻地皱眉。
可想起父亲那双红润的眼眶，他老老实实地垂下头，哽住心里的一口气。
“对不起，是我眼瞎。”
厚嘴唇看他认怂，逞够了威风，这才想起老大的吩咐，打算把人拖到角落教训一顿，几个卷毛互相看了看就要动手。
许陌知道这事不能善了，他低头盘算着对策。
“滚。”
一个略低的声音平淡地在众人身后响起。
听起来毫无威慑力，但几个卷毛却霎时间抖了下，然后老老实实地让开路。
北方的三月天还冷，朝这边走过来的那人留着毛刺，本来异常好看的眼睛被戾气压得让人不敢直视。
校服袖子被拉上去大半，露出有力的胳膊，周遭空气里都带着些烟草味。
“愣什么神？不想上课了？”
那人走出去几步，回头不耐烦地瞥了眼许陌，然后停在最里面的四班教室门前。
许陌注意到他后脖颈上有一道半扎长的疤，狰狞地延续到校服衣领里。
他愣了下，提起行李箱跟在那人身后。
“谢谢啊，我叫许陌，转学到四班的。”
那人没回话一脚踢开虚掩着的门。
后边几个卷毛敢怒不敢言，眼睁睁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教室。
刚进门，许陌就被一个人借力拉了一把。
还没站稳，又有一个男生跌跌撞撞碰倒他的行李箱，指着前面跑得跟猴一样的那位破口大骂。
“狗儿子，把老子的饮料还回来！”
等他追上的时候那猴子已经在拿着空瓶耀武扬威了。
男生气急败坏锤了两下桌子。
“你河马啊？我在小卖店挤了二十分钟才买回来，你两分钟给我炫没了！”
教室里一片混乱，三三两两追逐打闹，跟本没有一点精英班学生的样子。
许陌站在门口有些怀疑自我。
这学校是真的来错了，又破、又小、学生又不像学生。
那男生把饮料瓶子扔进垃圾桶，才看向门口刚才受到波及的两人，表情苦兮兮地双手合十，央求着开口。
“辰哥，大人不记小人过。”
立辰笑骂一句傻批，赏了他屁股一脚，走到教室讲台上敲了两下黑板。
所有人顿时安静下来，看见门口拖着行李箱的许陌，满眼好奇。
“新同学，许陌。”立辰随口介绍一句，就往教室后走去，“跟着我。”
“什么？”许陌在走神，没听懂。
立辰难得有耐心解释，懒洋洋地指了下教室最里面的唯一一个空桌。
“同桌，请你去到你的座位上收拾东西。”
正盘算着怎么远离面前这个看起来不好相处的“辰哥”的许陌此刻有些僵硬地点头。
“好，谢谢关心。”
教室安静几秒后，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不断。
“这新同学有点好看唉。”
“看起来挺乖的，不知道为什么转学过来……”
“不是我说，转到咱们学校还能有什么好人了？八成犯过事。”
周围人的声音传到耳朵里，许陌却没怎么听进去，他的课桌靠着窗户，旁边就是毛刺头，他正发愁怎么和这个辰哥相处。
幸好那人也懒得理他，一回到座位上就开始睡大觉，姿势豪横地趴在课桌上。
即便上课铃响起，也没有半分起来的意思。
画着淡妆的女老师抱着英语书推门走进来，环视教室一圈，神情自然。
“上课。”
“起立……老师好……”
“同学们请坐，我们今天来讲一下unit3，先看看单词部分……”
完全忽视了还趴在桌上的某个人。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眼看还有五分钟下课，英语老师开始留作业，是打印的试卷。
女老师说着作业，许陌随手写着。
到下课铃响起，他已经写好了选择题。
旁边睡了一上午的某人才睁开眼睛，瞧见这一幕，眼神奇怪地看着许陌。
被盯得有些发毛，许陌放下笔：“怎么了？”
“还真是来学习的……”
脸上还带着红印子的立辰瞥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的嘟囔一句，起身从后门走出教室。
许陌服气地抿嘴，收拾自己的东西。
就坐在他前面的男生回过头嘿嘿地笑：“辰哥就是看起来不好相处，其实人挺好的。”
许陌认出他来了，上课前被立辰踹了一屁股的那位，好像叫潘志。
他斟酌片刻吐出三个字：“我理解。”
被人踢了还这么心态良好，可能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癖好吧。
许陌随意想着，收好东西打算去趟楼梯边的厕所。
奇怪的是现在明明是中午放学，却没有一个人往厕所走。
他正疑惑着摸上厕所的门把手，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上面反着贴了层胶带，摸上去黏糊糊的。
然而刚推门就看见七八个痞里痞气的人在里面一边吞吐云雾一边讨论着什么。
发现门口的他，眼神不善地看过来。
窗户边站着的高个子带着个耳钉，扔掉手里的烟头，用脚碾灭。
“谁他妈这么憋不住尿，没看见把手上的胶带？”
里面的几个男生一个比一个壮，眉眼上带着的戾气同那街头巷尾的小混混没半点差别，跟之前的卷毛们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许陌吞吞口水，靠，这下知道为什么没人来厕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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