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河间、宣府、山西、辽阳四路援军先后抵达,共计五万余人,成明帝随即下旨让朱翊珩即刻回京,另派兵部尚书卢和裕统领各路兵马,对鞑靼军队发起反攻。

    朱翊珩临走前,汤和将检举彭成罪行的亲笔奏疏暗中交给他,并且约定若彭成还有异动他会第一时间派人将书信交给朱翊珩,纵使拼上这条命也决不让奸臣再误国。朱翊珩收下了信,只说一切等通州大捷再说。朱翊珩心里明白,凭着一面之词跟钱党作对,必输无疑,他也但算是个有公忠体国之心的人,日后倒是可以为自己所用,何必白白赔上性命。

    六月十三,朱翊珩如往常一般午后习字,七天过去了并没有通州的书信送来,似乎是风平浪静,忽然屋檐下的占风铎随风摇曳,发出叮叮铃铃的响声,朱翊珩笔锋一顿,墨汁迅速在宣纸上渲染成一片,他忽然觉得心中不安,似乎要出大事。

    果然,下午宫里就来人传旨宣他入宫,说是通州出事了,赛罕已经打到京城安定门了。

    朱翊珩匆忙赶到宫里的时候,只见成明帝脸色阴沉的坐在殿中,内阁众人,太子,赵王,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俱在下首。

    朱翊珩快步上前拱手拜道:“臣弟拜见皇兄。”

    成明帝摆摆手,示意他站在一旁,沉着脸对内阁众人斥责道:“朕怎么说的!让卢和裕反攻,他怎么做的!援兵到了七天了,他们居然从通州撤出来,在安定门坚壁不战,不发一矢,任由鞑靼兵在城外自由焚掠。五万兵马,就看着鞑靼人打到安定门了!你们不要脸,朕还要脸!”

    殿内鸦雀无声,成明帝目光掠过众人定在钱尚身上,带着狐疑的打量着他,压着声音问道:“钱阁老,卢和裕可是你举荐的,他这么做可跟你商量过?”

    钱尚眯着眼睛,拖着苍老的身体上前道:“回陛下,臣不曾知晓此事。这些年臣为国举士,绝无私心,此番卢和裕怯战,罔顾圣意,是臣识人不明,愿领责罚。可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危局,依臣愚见,为长远计,只能同意通贡了!”

    钱尚此人最擅长的就将如此厚颜无耻的话说的大义凛然。钱党如今大权独揽,眼见着无人反驳,次辅姜川身为清流首领,自然不能再任由钱党祸乱朝廷,便上前驳斥道:“不可,如今兵临城下,我们此时答应通贡,且不说他们会如何趁火打劫,即使我们全部应允也难保他们不会出尔反尔,到时候收了我们的钱接着攻打京城,又当如何!”

    钱敏达在一旁冷哼道:“那姜阁老的意思,是还要打了!那是你去打还是我去打啊!”

    姜川面不改色继续说道:“术业有专攻,自然不能是我们去打!兵部右侍郎王学谦之前在地方有跟鞑靼作战经验,不如让他代替卢和裕去统领兵马,反击鞑靼!”

    钱敏达咄咄逼人道:“这王学谦进兵部也有三年了,太平日子过久了,姜阁老能保证他去了战场不会向卢和裕一样当缩头乌龟吗?陛下,为稳妥计,还是应当主和不主战。”

    成明帝沉着脸不发一言,兵临城下如此屈辱他自然不想缩在城里,可如果兵败,到时候若是蒙古人打进京城,到时候可就不只是屈辱了,江山社稷只怕都会断送在自己手里。

    姜川眼看着成明帝犹豫不决,心急如焚只能上前道:“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若是王学谦不能击退敌军,臣愿以死谢罪。”

    钱敏达眼看着姜川拿出死谏的架势,唇角一勾,便想到了一个毒计,他故意转过身,对姜川正色道:“姜阁老,你是不是忘了,赛罕之所以会进犯我大明皆是因为当初陈言和韩樾两个奸贼为了邀功贪墨,非要收复河套,与蒙古人开战,这才有了今日之祸!姜阁老,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景和二十年的进士,陈言那时候是礼部侍郎兼任翰林学士,算起来应当是你的老师吧!”

    姜川顿时脸色惨白,钱家父子最可怕的点并不在于党羽众多,而在于他们对成明帝所有心思都了如指掌,他们知道如何投其所好,更知道如何能戳中成明帝的痛点,将与他们作对的人置于万劫不复之地,陈言无疑是成明帝心里最深的一根刺,用这根刺来捅姜川,再好不过。

    如钱敏达所愿,成明帝果然看向姜川和眼神多了几分阴鸷狠厉,姜川此时无论承认还是否认,成明帝都不会满意,正想着如何破局之时,钱敏达给太子使了个眼色,太子会意上前道:“父皇,儿臣以为钱尚书说的有理,绝不可因为一些沽名钓誉之人的野心,将父皇的安危和大明的基业置于危险之地啊!”

    三皇子素来嘴比脑子快,看着太子和钱党勾勾搭搭的往后缩,心里来气,便道:“太子这话说的不对,这鞑靼人对我大明一直虎视眈眈,就算当初不提收复河套的事,他们一样会打过来,都这个时候了,我们若一再退让,只会让他们以为我大明无人敢战!父皇,儿臣愿为父皇分忧,带兵反击鞑靼!”

    成明帝素来知道自己这个三儿子这些年光长胆子,不长脑子,若是让他去打仗,倒不如现在直接割几座城池给蒙古人。

    一直坐山观虎的赵王看着三皇子做了这个出头鸟,便也附和道:“父皇,三弟说得对,蒙古人凶残贪婪,绝非守信之辈,万万不可答应。我大明五万兵马难道还打不过区区一万蒙古人吗?”

    大好局势被三皇子这个蠢的搅和了,钱敏达气恼道:“二位殿下!这用兵打仗怎么能用数量多寡来判断,如今已经火烧眉毛了,二位殿下就不要刻意与太子争短长了?”

    殿中一时间你一言我一语的吵了起来,议战和又变成了党争,只是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太子党和赵王党还是钱党和清流。制衡之术本是成明帝最喜欢也最擅长的,可如今这个局势了这群人还在吵听起来只让人觉得厌烦。成明帝一气之下将桌子上的砚台扔到大殿上才中终止了这场聒噪的争论。

    成明帝闭目思索片刻,似乎有了决定,才缓缓睁开眼敛眉沉声道:“岁币不能给,此时给了他定然贪心不足,只要他们愿意退兵,马市可以开,等他们退出大明边境,岁币就给他们。”

    朱翊珩知道成明帝这便是不打算打了,余光看向殿中众人,竟无一人再敢进言,思量再三,上前拱手道:“皇兄,可否听臣弟一言。”

    成明帝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朱翊珩,打量了片刻道:“说吧。”

    “臣弟前几日奉圣谕出使通州,故而与鞑靼首领赛罕有过往来。赛罕此人,贪婪狡诈,好勇斗狠,不臣之心昭然若揭,绝不会因为大明给他一点好处就满足,反而会让他觉得我大明软弱可欺,更加肆无忌惮。而且据臣弟那日所见,鞑靼士兵只有五千左右,并没有彭总兵上报的那么多,而我们有五万兵马,所以如果我们决心反攻,必胜。”

    钱敏达没想到一向万事不沾身的朱翊珩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出头,他素来又与朝中人并无瓜葛,又深得成明帝信任,一时间不好攀扯,便问道:“怡王殿下只是远远看了几眼,如何就能算出人数?更何况殿下怎知那就是鞑靼人的全部兵力?”

    朱翊珩神色淡然道:“本王平素对心算颇有研究,看一眼便能算出大致数量,不会差太多。至于鞑靼驻兵都在那里是彭总兵亲口跟我说的,是否属实,钱大人不妨问问彭总兵。”

    朱翊珩一句话不但把锅甩的干干净净,又让成明帝重新动了打仗的心思,钱敏达眼见和谈不成,便进言道:“既要用兵,臣以为可以让彭成取代卢和裕,统领兵马突击鞑靼。”

    “不可!彭总兵为人胆小怯懦,只怕担不起这个大任,还请皇兄另择名将。”

    钱敏达被朱翊珩这一顿乱拳打的不知所措,只能无力的争辩道“怡王殿下,无凭无据您可不能乱说啊!”

    朱翊珩并未理会钱敏达,而且正色道:“皇兄,臣弟今日所言,句句属实,愿担干系。无论皇兄另派何人出兵,臣弟愿同往,与京城共存亡。”

    朱翊珩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成明帝自然无法拒绝,思索片刻道:“那就让王学谦去吧!内阁今日将详细作战计划呈交给朕,不得有误,都退下吧!”

    朱翊珩还未走出大殿,身后忽然传来成明帝的声音,“老十六,你留下。”

    朱翊珩转身走回殿中,却见成明帝盯着他,用一种近乎齿冷的声音问道:“你方才说彭成胆小怯懦,是何缘故。”

    “臣弟离开通州时,通州卫指挥使汤和暗中求见,跟我说彭成之前在大同贿赂鞑靼人请求撤兵,到了通州又纵容他手下的人强征军饷,还给了我一封他亲笔所写的密信,求我面呈皇兄。”

    朱翊珩十分恭敬的将汤和的书信呈上,成明帝却并未接过,而是用一种阴晴不定的神色望着他,“那你为何现在才给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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