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老师是一个和蔼的老师,他们都是这么说的,当她和牛一样的大眼瞪着我时,我生怕她把我吃了,自从她发现我的物理是如此薄弱后,作为数学家属我理应享受一份理所当然的照顾。
每次物理课的尴尬没有人能够体会,每一个桌子一共两个学生,可是我偏偏挤进去像一个第三者,我的到来我们三个都变得畏手畏脚,因为空间减少,他们拿东西时候并不方便,而我为他们带来老师同等的特殊照顾,还有被老师提问时说道“同桌给回答一下”的恐惧,我听见一股凉气,那是他们叹出的气。
方寸之地,我不敢拿太多东西在蜗居的地方,可是老牛的口头语就是:把练习册拿出来翻到67页,把“每天一练”拿出来,把资源与课堂这本书拿出来,把练习本拿出来抄题,把圆规拿出来自己画,把红笔拿出来,把记号笔拿出来……
并不是我借宿在第一排的行李问题,而是我的存在本来就是错误。
我实在忍受不来回家给我妈抱怨和求情,让牛老师不要把我放在第一排,她脸色一变说:“老师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是白眼狼,看不懂老师的良苦用心……”
周一物理下课后,老牛当着全班同学说:“兰夜,下课来我办公室。”
我在外面胆战心惊好久,她笑着吃橘子还顺手给我一个问我:“你是不是给你妈妈说不想坐在第一排,老师都是为了你好,你是个优秀的学生,现在是高一,到高二根本就听不进去,高一就像盖房子基地一样,你基地没有打好房子能牢固吗?”后面她说什么我已经听不清,她的话和我妈妈一样像黄河的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也可以循环利用,她和蔼的笑容像贞子的血盆大口,最后解救我的是他,他站在他老师面前,和我不一样他是被教训,他班主任:“梅雨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你是艺术生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你这个分数很危险的……”
这里不再难熬,可是老牛总爱与我作对,她今天的教育居然如此简洁,我破天荒第一次问她物理题目。
班主任声音震耳欲聋影响到老牛她还转过头说道:“李老师声音小一点。”
我知道我吸引他的注意,因为那一首歌,因为那个男人。
他站在窗口对着我笑,很久以后我忘记梅雨,忘记和他很多细节,忘记他的长相,依然记得现在。
“梅雨不要看了,转过头来,见到好看的女生就把持不住。”
我更加害羞了,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
我对我妈的怨恨因为她对老牛告密而增加一分,她从来不知道我的苦恼,不知道我作为外来者,对第一排同学的愧疚和自己对自己的排斥,幸好我给爸爸说了以后老牛再也没有让我坐在第一排,我物理课上再也不用心惊胆战那一句把什么东西拿出来,第一排的他们不得不借给我尴尬,他们让我深刻理解所谓家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当你不得不去的时候,他们不得不让你进去。
中午放学在食堂遇见他,他端着盘子朝我走来,我装作没有看见低头,筷子却夹不住手里的菜。
“你是不是叫兰夜。”
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那你可知道,我曾经偷偷在纸上写下我们的名字用一个爱心圈起来,我幻想下雨那天和你拥有一把雨伞,透明的雨伞能看见雨滴在上面沸腾……
“嗯。”声音几乎自己都听不见。
今天风不似以前中午的炎热,我们走在树荫下像是老人,树上的影子投影在地上像海上白帆,我们在蓝色海里徜徉,无边无际的一片海。
余光能感觉到他在看我,我暗想如果时间可以定格在这一刻该有多好,天昏地暗只有我们。我想起《广岛之恋》又或是渡边淳一,男女在最爱的时候死在一起,我脑子经常生出这种恶毒的想法,比如每次在考试之前总是幻想地震,可至今为止,我懂得一个道理:这些灾难不会发生在另一个灾难的前面。
忽又希望下起一阵大雨,他脱下外套,我们一起在他的外套下躲雨,突然间四目相对,可是今天的天空晴朗的厉害,我脑子又想起无数情节,看来是我看过的偶像剧太多,那些剧情被现实一一挫败。
约会在幻想与破灭中一一度过。
“你知不知道,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梁夜嘛,大家都这么说。”
我当然知道我像一个人,我越长大别人对我说这句话次数越频繁:你好像一个人,巨星——梁夜。
梁夜是我的噩梦,我虽然喜欢,但梁夜在我们家是个禁忌之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初中我买了一张梁夜的海报,那时候大家都买,一元一张,海报摊上都是梁夜,如果谁不知道梁夜就像喜欢打小报告的学生一样不受别人待见。
一蹦一跳将海报拿到家里,当我慢慢打开的时候,随着梁夜露出,他面颊和嘴唇微微抽搐,他先是死死盯着梁夜,眼中流露出复杂的表情是我当时所不能理解的,他眼睛深不可测的沧桑让我忍不住朝后面退了一步。
此时此刻外面下起暴起暴雨,夏天的雨总是毫无预兆又像是精密的布谋,汗水在闷热的空气下滴下来。
雨滴滴答答,滴滴答答,风将窗帘吹起。
就这么对着雨声,他恶狠狠看着我,那种仇恶让我重足而立,侧目而视,我是他的女儿,他怎会这样看我,那不是一个父亲看孩子的眼神,只是短短不到一秒时间,我像是他不能承受的残忍画面一样,他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即使读不懂这个眼神,但是我是害怕的,这个眼神串联我整个生命,关于过去,关于将来,我们家的所有欺骗,破裂,苦痛都来自于这么眼神。
我在等有人救赎,可是等不到,他没有理我,这时候的空气似乎只有他一个人,他在和自己赌气,他撕掉海报扔在地上。
全程都在发抖,我已经退无可退,靠在墙上。
不敢开口叫他,喉咙被人堵住。
我甚至觉得他会冲出来杀了我,如果你见到他的样子。
站在房间门口像小老鼠一样发抖,我光着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不敢穿上鞋,我妈听见我的哭声,声音从房间划来:兰夜你在哭什么?
我讨厌她具有穿透力的嗓音,这是我第一次期待她的出现,她的声音现在让我无比温暖,像在火灾中的倾盆大雨。
可当她出来看见我爸的样子,便忽视在门口瑟瑟发抖的我,终是一句话不说回到房间,那一天我再也没有见她踏出房门半步。
天暗了,雨滴飘在我的脸上,伴着阴诡的光,我看见他的眼睛,他已经不是我的父亲,起码此时此刻,我已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他不断撕裂自己,他是一个镜子里面的湖水一样,你根本没有办法让他泛起涟漪,可是忽然间梁夜的海报却打破他的镜子,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他失控。
他从来没有和我发过脾气,无论我多么调皮,在我以为无数次触碰他底线的时候,我全身都是泥土,要不到心爱的饰品躺在地上不起来、把他精心养的花徒手掰断、装病不去上学、与同学打架……他都没有撕裂,不会对我大吼大叫,他有自己一套温和、独有的方式让我害怕,这样大发雷霆平生是第一次。
只有我断断续续的哭声,他夺门而去,我把梁夜的海报捡起来放进垃圾桶,但我不敢出门,我怕开门就是他的脸,只能将家里收拾干干净净,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站在门口问妈妈要不要去扔垃圾,她始终没有吭声。
关上自己的门,在房间哭泣,除了雨的声音一无所有,他夺门而出,我才敢放大声音嚎啕大哭,却又不敢太大声,怕他还在门外。
那一下午家里人没有吃饭。
抱着粉色的洋娃娃,不敢大声哭出来,我把头埋在被子里,躲在柜子里。
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他跪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开了一盏很暗、很暗的灯,他的样子让我想起我爷爷,爷爷临死前躺在床上和他死灰的样子几乎无所差别,他跪在那里是如此恐怖,像是被深渊吞没的孤独与苍凉。
头发还是湿的,用嘶哑的声音哭泣,我从未听过如此凄凉的声音,像是在地狱发出来的求助声。
那是我最爱的父亲,现在像一只狗一样的狼狈。
梅雨问我你觉得呢,才将我从这段回忆中拉回来。哦,从此以后,我们家再也没有提过梁夜,我总觉得我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有什么梦想吗?”他问我
我看了看他,我有什么梦想,梦想这件事情对我太过于遥远,我能说我的梦想就是想和你在一起吗?
他说他要考上上音,然后去昉城去拨浪谷下面作曲,成为他偶像一样厉害的音乐人。
“谁是你的偶像。”
忽然间想起爸爸也毕业于那里,是否他们之间真的有一种我不知道的关系,我的想法迅速被自己否决,昉城大学每年那么多人,但无数模糊的暗影此刻却清晰起来。
“梁夜啊,除了他还能有谁,我要做摇滚乐。”
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摇滚乐,他开始骄傲而又细心的讲解:“九十年代才是摇滚乐的黄金时期,可惜我不属于那个年代,那时候有黑豹有唐朝。”
他给我讲朋克,讲鬼蒙,那是一个奇异的世界,却并不陌生,似乎我已经去过。
哦,我恋爱了,开始叠千纸鹤,又不知道是从哪里看的剧情,千纸鹤上有我想说的话,千纸鹤为什么这么小,那些关于爱的秘密写不下,毕竟我文思泉涌,比作文八百字能写的多,我一边写一边想把这份文采留到考试中。
下午课上信心不在焉,数学老师讲方程的时候说方程是一一对应的关系,总有一个对应的答案,如果你解不出来,那就好好听课,这是最后一道12分的大题,那12分对我来说不知道有什么重要,可一一对应吸引我。
刚把粥放在嘴里,打开课本放在嘴里想着梅雨准备放空,他跑进教室说:“晚上听我排练。”
“可是有晚自习。”
“上什么晚自习陪我排练。”
他不由分说拉起我的手在同学的起哄中离开。
梁夜的吉他是如此优雅,觉得他生来就是做音乐的,他音乐好听到找不出话去夸,就是一直听,听得耳朵出茧子。
他唱“我的荣耀要用一生的寂寞去偿还。”
他给我买草莓味的糖果和关东煮,我边看边吃边后悔,一口撒尿牛丸咬了六口,卫生纸吸走浓汁,果然世上安得两全法。
夜是凉的,天空从来都不是黑色的,即使在夜里,它是浓墨一般的蓝色。
梅雨说:“兰夜,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那天晚上我做了四五个梦,甜甜的梦里都是我们的未来,关于梦想,关于憧憬。
因为梅雨,我偷偷用3听梁夜“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嘴巴,你的耳朵,你的舌头,你的唾液,你的亲吻;你的杯子,你的被子,你的胳膊,你的汗毛,你的汗水,你的□□;你的微笑,你的哭泣,你的脆弱,你的敏感,你的无助,你的泪水,你的欲望,你的□□,你的索求,你的疯狂,你的速度,你的力气,你的释放,你的虚弱……”他一共用了99个词语组成一首歌,可能想到哪里写到哪里,我能感受到梁夜热烈的卑微,惨烈的思念,我一边讨厌他,一边佩服他的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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