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动着长裙贴上肌肤,更加清晰地勾勒出余婉婷的消瘦,连带她整个人,都在风中摇摇欲坠。
疯狂的举动吓得尤恬有瞬间的失语。
她强自镇定下来,面上没太大波澜,但目光却牢牢粘在余婉婷身上。
她每踩着雨棚挪一寸,尤恬就紧绷一份。
餐桌前,宋峥摆好碗筷,见尤恬还杵在客厅门口,不由走过去:“哎,我说姑奶奶——”
还没走到头,声音戛然而止,显然也瞧见了阳台上的场景。
余婉婷一手扶着护栏,一手将被风拂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整理完头发,指尖划过面庞时,忽地想起什么,带着怀春少女般的惊惶问:“我现在气色会不会很差?”
……
尤恬不忍细看,视线掠过那张长满疤痕的脸,有些艰涩地开口:“不会。”
余婉婷置若罔闻,摩挲着脸颊,略显焦躁地自言自语:“怎么办,这样就不好看了,景同不喜欢的……”
至此,尤恬终于确定,眼前的人精神状况并不正常。
宋峥更为冷静,不知几时退回餐厅,拿了手机准备求助消防,正要拨号时,敲门声却兀地响起。
余婉婷眼睛一亮,催促道:“你们愣着干嘛,去开门呀。”
宋峥:“……”挺不拿自己当外人。
虽说他不了解其中瓜葛,但看来,跟那姓陆的沾上关系的,都一个臭德行。
来人是谁用脚趾都能想见。
冤有头债有主,宋峥巴不得赶紧把阳台上那尊大佛请出去,于是大步流星走过去开了门。
门一开,陆景同怔住。
余婉婷第一次发信息时,只说在他家门口等着,他没回复,只通知余母把人接走;
第二次,她写:这个妹妹人真好,我在她家等你!对了,她家夜色也很漂亮。
看到这两行字的第一时间,久违的阴冷感沿着脊柱蔓延至四肢百骸,陆景同当即回拨电话,那边却不厌其烦地挂断。
赶往a大的路上,他设想过无数种局面,唯独没想到,宋峥也在场。
医院里,徐杨和赵康年的对话悄无声息闪过脑海,陆景同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嘴角,近乎自嘲。
他敛起神色,视线一偏,看见了立在护栏外的徐婉婷。
“借过。”
似曾相识的场面令人不寒而栗,可他没有犹豫,拨开宋峥,一步一步走向他前半生的噩梦。
担心脸色不好看,徐婉婷拨散头发,遮挡在两侧。
含羞带怯地看向陆景同的神态,把狰狞的疤痕都衬得柔和起来。
陆景同走近,尤恬和他的目光短暂相交。
他的眼神沉稳镇静,莫名叫人感到心安,可又深邃得好似望不见底,叫人捉摸不透。
只两秒,尤恬收回视线,默默地往后退开几步,让出阳台上略显狭小的空间,与此同时,给宋峥使了个眼色。
宋峥会意,亮出正要拨打119的通讯界面,做口型道:“马上。”
尤恬想了想,把他带到僻静的书房,以免打草惊蛇。
书房的窗户和阳台在同一侧,面向楼下花坛,出去就是大马路,又恰好赶上饭店,余婉婷这一举动,已经断续招来了不少围观的人。
尤恬扫了眼楼下的动静,走到紧邻阳台的那一侧飘窗,撩起窗帘观察动势。
阳台上。
自陆景同进门开始,余婉婷的目光便粘在他身上,含情脉脉,一刻也不曾挪开。
“景同。”对峙片刻后,她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声音柔软得不像话,全然一副小女人的姿态。
陆景同五指攥紧,又很快舒展开来,喉咙滚了滚,低淡地应了声“嗯”。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余婉婷所处的形势,语气尽量放得平缓:“你先过来,有事坐下来谈。”
闻言,余婉婷眉眼弯了弯,小孩子般藏不住地雀跃道:“你担心我?”
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尤恬:“……”
她不禁好奇,陆景同到底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把人折腾得丧失了基本的判断力。
她没看到的是,陆景同张了张嘴,字句翻涌到舌尖,可到底是咽了回去,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没等到回应,余婉婷的表情如同面具般,一点点凝固在脸上。
片刻,她仍强撑着笑意,像是在替陆景同解释,更像是自我安慰:“不然你才不会着急赶过来,更不会为了无关紧要的事浪费时间,你一定很在意我很爱我……”
陆景同打断她的自言自语,重复一遍:“不管怎样,你过来再说。”
与此同时,他试图往前靠近两步,可余婉婷此刻全身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整个人敏感到了极点。
她倏地把目光转到陆景同脚下,死死地卡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见他没有停下的趋势,脸色骤变,仓皇往后退了退,几乎踩到雨棚边沿。
有那么一瞬,尤恬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别过来!不准过来!!!”余婉婷嗓音尖利,之前的柔和仿佛假象,瞬间荡然无存。
陆景同停下脚,一双眸子沉静如同死水,静静地凝视着她:“想要什么你可以好好说,不要用这种方式。”
“你骗人,好好说?!好好说你会多看我一眼吗?”余婉婷的眼泪夺眶而出,她随手抹了一把,不知是哭是笑,恶狠狠地看向陆景同:“我要我们在一起,我甚至不惜拿命去换,你从来都没有答应过!”
陆景同面无表情:“除了这个,都可以谈。”
余婉婷拔高音量,笑声骇人:“除了这个?陆景同,你明明知道,除了这个,我什么都不要。”
她右手垂在身侧,抓着栏杆的左手也开始一指一指松开:“那我们就死在一起怎么样?就像曾经差点儿实现的那样。”
“同样的事,我不介意再经历一次,但——”
越是这个时候,他反而愈发冷静,顿了顿,继续道:“你母亲,应该没办法承受你带去的第二次伤害。”
余婉婷随母姓,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余母独自一人将她养大,从餐馆打杂到夜市摆摊打过无数份工,吃了数不尽的苦,就靠洗的一摞摞碗碟和早起贪黑的无数个昼夜,把余婉婷送进高等学府,直至出国深造。
余婉婷疯起来不管不顾,如果非说在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她有所顾忌,那便是余母。
果不其然,余婉婷松到中指时,犹豫了。
她停下动作,神情恍惚,像是透过陆景同在看别的什么。
“何况,我不值得你付出生命,”陆景同的情绪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在陈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你想清楚,这样做最大的受害者是谁。”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直至余婉婷脸上的泪痕被风吹干,两人间也没再交流只言片语。
“你值得的,怎么会不值得,”不知过了多久,余婉婷喃喃开口,失焦的眼睛忽然生出几分神采,字字笃定:“这世上除了我妈,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
她嫣然一笑,不知是解脱还是释然:“所以,哪怕让你记我一辈子,也是好的。”
陆景同粗略估算了下,正准备伺机一搏,大步上前将人拽住,可余婉婷早有所防备,电光火石间,竟先他一步松开手,然后身体彻底失去平衡,直挺挺往后一仰。
没有偶像剧桥段里的英雄救美,随之而来的是六层楼高度的坠落。
旁观的尤恬吓得手心发凉,冷汗涔涔——
直到看见余婉婷不偏不倚地砸在充气垫上,一颗心仍剧烈跳动不止。
“好了,没事了。”同样目睹全程的宋峥走过去,安抚性地拍了拍尤恬肩膀,才发现她几乎浑身僵硬。
事情发生得太快,他甚至来不及替她捂住眼,可想而知这个画面对她的冲击有多大。
“我还行,得亏你叫的消防来得快。”尤恬牵强地扯了扯嘴角,示意自己没事。
但她嘴上逞强,身体却一点儿没撒谎,刚转身,腿一软,就差原地给宋峥拜早年了。
宋峥眼疾手快扶起她,下意识想调笑缓解气氛,又多少不合时宜,只得摸了摸鼻尖:“我叫的应该没这么快。”
他挂完电话没多久,消防车便到达了公寓大门口,紧接着便是铺设充气垫,还有消防员在楼上进行两手准备的救援。
a大不远处是有一个消防队,但路程算上准备时间,不太可能这么快。
“难不成是围观的路人?”尤恬去阳台时,余婉婷估计已经站了一会儿,有路人先于他们联系消防也不奇怪。
宋峥挠挠头,一副懒得思考的样子:“哎,不重要,”然后再度确认,“你真没事儿吧?”
尤恬缓过了气,正要说话,余光忽然瞥到房门前杵着的笔直人影。
她眨了眨眼,一时忘了原本想说什么。
宋峥循着她的视线转过头,见是陆景同,态度急转直下,脸色臭得没边儿。
陆景同掠过两人的表情,移开目光,淡声道:“给你们添麻烦了,抱歉。”
“等处理完这件事,我再登门致歉。”他垂下眼睑,说完转身便要走。
尤恬忽地想起什么,叫住他:“陆教授,等一下。”
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了愣。
很久没叫过他教授了,客套得仿佛回到了两人认识不久的时候。
陆景同掀起眼皮,示意她说。
尤恬反应过来,急忙问道:“您怎么知道她在我这儿?”
这么快找过来,也真的很及时。
原来是问这个。
陆景同压下无端的情绪,亮起还停留在短信界面的手机屏递过去,言简意赅道:“手机,她给我发信息了。”
尤恬没接,大致看了几眼,点点头:“那消防?”
陆景同知道她想问什么:“半路上叫的。”
也是突然瞥到手机屏上“夜色”的字眼,联想到余婉婷的疯狂,做了准备,恰好救了她一命。
尤恬住了声,见状,陆景同颔首:“没其他事,我得下去了。”
余婉婷那儿,这么多年,也该画上句号了。
尤恬还想问什么,但见他眉眼中极力掩饰却不经意流露的疲惫,又及时打住,道了声“好”。
等人走到门口,她猛然记起什么,趿着拖鞋追出去:“再等一下!”
说完扎进厨房,麻利地拎出保温桶塞过去:“这里面是炖的鸡汤,陆教授,您还是病人,悠着点儿身体。”
说完也不等陆景同作何回应,推着他往外走:“好了好了,你去忙吧,再见。”
拉上门后,从猫眼里确定对方进了电梯,她才靠上门板,忽然傻笑两声。
跟出来的宋峥不明所以,皱了皱眉:“你吓出毛病了?”
“……你才有病。”尤恬翻了个白眼,丝毫没影响自己的好心情。
她走到餐桌边,拉开椅子坐下,若有所思地沉吟道:“我觉得,他在余婉婷面前提起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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