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柔问得很直接。

    孙青妙脸颊通红,顿时坐立难安如同身上出现虱子,下意识地捏紧手中糕点,“我哪有心悦谁!我是因为被折腾七日,知道你与皇上之间也龃龉了七日,若是互相心悦……不是,我的意思是……总之,定是皇上逼迫你。”

    她目光落在孙青妙握紧的右手,枣泥山药糕被捏得从指缝出挤出来,孙青妙忙起身收拾整洁,才重新坐回炕榻上,却仍没被她放过,“所以青妙,你心悦谁?”

    眼见瞒不过去,扭扭捏捏好半晌。

    孙青妙才嗫嚅着唇,极快地吐出一个人的名字。

    “于阜鑫。”

    沅柔正伸手去端案上的茶盏,听孙青妙这么说手登时僵在搬空,僵了一瞬才落下端起茶盏,不动声色地望向她。

    “于阜鑫?我记得你之前与他还互不对付,怎么突然就……”

    屋外阳光落在孙青妙酡红的脸颊上。她想到前不久自己的膝盖磕破,是于阜鑫背着她回庐舍,她可以嗅到他身上的药材清香,极淡极轻萦绕在鼻尖。

    “他脾气是有点怪,看上去不苟言笑,但我知道他很好,真的很好。”

    好?沅柔凝眸。

    于阜鑫如果是好人,那她得去重新定义这个‘好’字。

    沅柔抿了口茶,“他是宦官。”

    孙青妙有一瞬间的怔仲,别过脸道:“那又如何,追根究底我也只是个奴婢,余生都会被困在这座大晋宫中,与其孤身一人还不如找个对食。他皮相好医术也好,如今皇上看重他,又得了新差事,说起来倒像是我占了他便宜。”

    她容色疑起,“新差事?什么差事?”

    提到于阜鑫,孙青妙身上的萎靡被一扫而空,只余开怀的欣喜,“这事你不知道吗?皇上设立了东辑事厂,就在东安门旁边。于阜鑫得了重用,现下正统领东辑事厂,他现在做了大官,可不是御药房的小典簿了,我现在见到他都得称呼他一声督主呢。”

    不知为何,她有种被命运扼住喉咙之感,低声问道:“皇上要他去做什么?”

    孙青妙摇头,“左右不过是朝廷上的事,他怎么会同我说,而且他最近忙得很,自从我为皇上掌膳后就没见过他,更没机会问他。”

    如今司礼监格局已定,沅柔以为于阜鑫会淡出顾珩的视野,可是没想到顾珩为任命他特地设立东辑事厂,让他担任东厂的厂臣。是啊,于阜鑫绝对是一把党同伐异的好刀,前世他一手压制权倾朝野的杨康山,一手狠抓各地残留的靖难遗孤,顾珩怎么舍得这把利刃藏锋。

    她觉得于阜鑫此人心思深沉,手段狠辣,绝非良善之辈。他对顾珩不见得是百分百的忠心,但顾珩可以授予他权柄,让他完成心中想做的事。他对靖难遗孤,不,应该说是对懿文太子一党有着深恶痛绝的恨意,也凭着这股恨意和狠劲得到顾珩的重用。他于孙青妙,实非良人。

    “那他呢?”

    明眼一瞧就知晓孙青妙正值情热,沅柔握紧杯盏,“于阜鑫,他心中是否有你?”

    孙青妙羞赧地垂首,“他尚不知这事……其实有我也好,没我也罢,我自己清楚我的心意就好,剩下的事交给月老说了算。”

    她劝孙青妙三思,可是孙青妙又怎么会听进去?陷入情爱的女子,恨不得将身上每一滴血液都上奉给意中人,有些话沅柔又不能说得太透彻。

    孙青妙离开永宁宫时日头正好,她沐浴在春光下,唇角都是灵动的笑意,青色裙角被风卷起,伴着她渐行渐远。

    “娘娘,您在看什么呢?”沅柔仍站在宫门处,风织脚步轻盈地走了过来,“孙掌膳都没影了,您怎么还站在这儿?”

    沅柔低头收回目光往里走,一面走一面问道:“你之前在肃王府当差,可知皇上喜欢素日里喜欢用什么膳食?”

    风织一怔,随后眼中露出喜色,忙不迭地说道:“主子虽然在应天府长大,却更喜欢顺天府的菜色,尤其喜欢饸饹面。”

    “这是什么面?”

    她是土生土长的应天府人,头一回听到饸饹面不免新奇。

    风织简短地给她介绍一番,饸饹面这是北方最常见的面食吃法,将面煮熟捞出淋上臊子就可以直接用,听风织讲完,她觉得做这个面应当不是难事,向永宁宫的小厨房走去。

    “那就做饸饹面,风织,你来教我做。”

    时近黄昏,锦缎般的金色晚霞铺满大半个天际,渐次撒在乾清宫的窗棂上,像是给窗棂铎上一层耀目的闪闪粼光,温暖着这座冰凉的宫廷。

    顾珩坐在次间的黄花梨木圈椅上,手指随意地敲击着圈椅扶手,听跪在堂中的人回话。何安自外头走至隔扇门前,呵腰禀告道:“主子,舒妃娘娘来了。”

    此话刚出,顾珩敲击扶手的动作停住,上身前倾双肘抵于御案上,他睨堂中之人一眼,手指跟着挑了挑,“你先下去。”随后望向何安,吩咐他将沅柔带进暖阁。

    乾清宫的掌灯太监正在将灯笼一盏盏地挂上去,沅柔百无聊赖地瞧着太监挂灯笼的动作,等了片刻何安从乾清宫出来,她从风织手中拿过黄花梨木食盒,跟着何安入乾清宫暖阁。

    正好与顾珩将才在次间见的人打了照面。

    只觉此人有几分熟稔,她不由停下步伐,回首多看了几眼。

    何安闻脚步声顿住,回首问道:“娘娘,怎么了?”

    “没事。”

    沅柔摇了摇头,收回目光,“公公带路吧。”

    穿过龙凤呈祥地罩就是暖阁,何安只将她引到此处,便却行退了出去。

    沅柔杵在地罩前,歪头朝暖阁看去。

    顾珩背对着她盘腿坐在坐在炕榻上,身着墨青色圆领长袍,正在用茶盖拨弄浮沫。

    余晖渗透,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皮肤映得几近透明。

    “杵在那儿作甚?难不成还要朕请你进来?”

    不知何时,顾珩已经回过头静静地望着他,夕阳余晖散在身后,她竟觉得他眼底正在蓄着温热的光。

    她拎着黄花梨木食盒走到榻边,屈膝给顾珩见了礼,“妾听说尚食局这几天呈的御膳不合您的脾胃,特地向风织打听了您的喜好,还望您不要嫌弃。”

    顾珩勾唇一笑,静静地瞧着她。

    她将准备好的饸饹面从食盒里取出来,香味也随之而行充斥在顾珩的口鼻间,他目不斜视地扫过一眼,冷哂道:“耽搁这么久,这面还能吃?”

    “您吃的东西,妾怎能不尽心?”

    香气四溢的臊子浇在面上,她用琥珀合金筷将面与臊子拌开,“妾在煮面时加了盐,煮好后又在冰水中淌过,此法可以维持面的筋道,皇上尝尝味道如何?”

    顾珩在她脸上飞快扫过,再看向眼前的面,冷哼一声喜怒难料,“原来一名小小的尚食局女官就能让你大献殷情,早知如此,朕就该拿她的性命来威胁你。”

    这话她并未听进心中,从食盒中重新取出合金筷,递到顾珩面前,“皇上尝尝妾做的面如何,若是您觉得尚可,就饶了青妙。”

    顾珩冷哼一声,从她手中接过筷低头吃了一口,面的确很有劲道,臊子味道也要比他以前吃过的更加丰富,应是她在以往的菜谱上加入其它食材,香气直冲肺腑。

    这个宋沅柔好像不管做任何事,都让人挑不出错。

    自然他不会表露出来,面上依旧不露喜怒,故意放下筷冷嘲道:“风织就是这么教你的?简直是东施效颦。”

    听到顾珩的评价,她一时间真的以为自己做得不够好,毕竟是头一回,伸手想将面端走。

    顾珩极快地伸手,不轻不重地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横眉道:“放肆!朕还没说撤你上什么手?御前的规矩你难道不知道?”

    “您不是说东施效颦?”

    “朕现在又觉得,尚能入口。”

    原来这位爷是在口是心非。

    她心中了然,将计就计,“您不必委屈自己,可别伤了您的脾胃。”作势又要将面撤下去。

    “宋沅柔,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顾珩眉头微蹙,一把抓住她的手攥在手心,佯装平声道:“要朕饶过孙青妙也行……但是有个条件,以后但凡朕饿了,想吃这面你就得起来煮,不论黑夜白昼还是盛夏寒冬,你都不能推辞。”

    “这条件听上去,妾比较吃亏。”

    “吃亏?”

    面对她,顾珩火气总是很容易被点燃,当即怒目而视,“跟朕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瞧你这样朕就来气!”

    她没说话,沉默着想了一瞬,像是在考虑顾珩提出的要求,认真道:“您是皇上,您的口谕妾不敢不从,您日日想吃,妾也理应日日服侍您。”

    “只是因为朕是皇帝?”

    “自然。”

    她的这张嘴说不出顾珩喜欢听的话,这是顾珩早已认清的事实,可是心底却仍有浇不灭的火苗,每时每刻燃烧在顾珩的胸膛。他蓦地松开沅柔的手,端起茶盏呷了一大口茶,含糊不清地咕哝了句话。

    她却没听清楚,“您说什么?”

    “没什么。”

    顾珩眼皮垂下遮住眸光,嘴角扯出一丝莫名的笑,“既然如此,朕这皇位一定会坐得长长久久,所以,你也会长长久久地服侍朕。”

    只要稳坐现在的皇位,就可以将她困在身边。

    到是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磋磨,他连江山都能征服,他就不信征服个女人有多难。

    她恭敬拜下,“妾自当遵旨。”

    因下午都在小厨房里忙碌,来乾清宫之前,沅柔特地沐浴过。

    此时,随着她拜下的动作,花露香气直冲顾珩的鼻尖。顾珩突然起了兴,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向自己,“今日朕这个皇帝,要你留在乾清宫侍寝。”

    沅柔愣住,溺在他眼底的余晖中。

    宫人们伺候沅柔沐浴,等她收拾好再进到暖阁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顾珩身着黄绫中衣半靠在床上等她。

    似乎察觉到她进来。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逼了过来。

    说实话,侍寝这事给她的印象并不好,那次在永宁宫她被翻来覆去地折腾,只觉得浑身哪儿哪儿都疼,现下想到仍有些犯怵。

    “你在磨蹭什么?”

    顾珩目光斜了过来,忽然翻身下床,光滑的黄绫中衣随着他的动作荡出光纹,她的心像是被那光纹搅动得极其不安。

    愣神的功夫,她已经被顾珩牵至床边,她仍在床前杵着。

    顾珩坐在床上抬眼看她,手指一点一点去解她寝衣上的盘扣,动作斯条慢理,极尽撩拨暧昧,如同羽毛在挠她的心肺,

    “阿沅,你在紧张。”

    只有祖父和父兄这么叫过她。

    沅柔极其不习惯地反驳他,“您别这么叫。”

    他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手指解完一个盘扣,继续往下移,“你将才还说朕是皇帝你不敢忤逆,现在是要忤逆朕吗?”

    顾珩的语气没有怒气,更像是在撩拨,嗓音沉得比外头的夜色还要深,她清楚地感觉到胸膛处的心脏在激烈地跳动,是啊,她如何能忤逆他。

    绫制的寝衣被挑开,顾珩的手指就贴在她的肌肤上,明明只是温热的触觉,却让她浑身都仿佛在火上炙烤一般。

    没有遮挡的肌肤之亲。

    她的眼皮在止不住地发颤,顾珩手指所过之处,皆能引起一阵阵她无法控制的战栗。她没有办法否认,即便不爱眼前之人,但是能够清楚地感觉,顾珩此刻在支配她所有的心绪,他很满意自己的‘杰作’,甚至说起了不符合身份的荤话,“阿沅,你的身体要比你诚实。”

    她蓦地伸手抓住顾珩肆虐横行的手指,语气急促且底气不足。

    “您别撩拨妾。”

    下一刻,她就被顾晗揽入怀中,天旋地转间就被带到床铺上。

    她被迫趴在龙床上,黄绫中衣的凉意接踵而来。顾珩扣住她的手腕,滚热的气息散在她的背上,她能感觉唇瓣流连过肌肤上的温热,听到他模糊不清的声音,“阿沅,这是夫妻情趣。”

    她回头望向顾珩,“我不是……你的妻子。”

    顾珩闻言只是笑笑,伸手落下幔帐,从而遮住他脸上的神情,他顺着她的发梢往上吻,停在她的后劲处,任芳香盈于鼻尖,“你说这话是想做我的妻子吗?”

    沅柔咬牙道:“我没有!”

    他听后依旧只是浅笑,并没有因此放过她,动作反而更加撩拨。

    儿臂粗的香烛烧到最后,只剩一滩烛泥凝固在烛台上。

    顾珩在精疲力尽之后才收手。

    当情欲与快感退去理智回归,继而得面对现实时,沅柔顷刻间心如乱麻,身侧就是顾珩还在逐渐平息的呼吸,她挪动身子将整个人送进被褥中,想要这样包裹住自己,顾珩却不愿意放过她,也跟着贴了过来,搂着她一起蜷缩进被褥。

    顾珩还在温柔缠绵地亲吻着她的脖颈,一遍遍地唤着她的名字,“阿沅,阿沅……”

    她背对着顾珩闭上眼,没有任何回应。

    顾珩将她紧紧扣在怀中,过了许久许久,久到沅柔以为他都已经睡着,久到顾珩也以为沅柔睡着,他才轻若云烟地问了一句,“阿沅,睡着了吗?”

    窗外夜色如水,沅柔摒着呼吸,手指绞着被褥。

    “还没。”

    得到她的回应,顾珩又贴近几分,说话声就在她的耳后,“再过几日就是拾花节,我记得往年这个时候应天府天桥底下的夜市最热闹,也免了宵禁。你……”他觉得自己这语气不大对得起皇帝的身份,佯装咳了一声,故作随口道:“朕有一观的兴致,你届时随朕同行。”

    他看不到沅柔的神情,等了片刻,才听到她说了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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