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柔起身后,低头同顾珩请罪,轻柔的声音落在空旷的宫道上。

    “奴婢无意冒犯皇上,奴婢途径西五所,这只孕猫忽然出现在宫道上,瞧着像是快生了……”

    带着一肚子里的崽儿出现,拦住她的归路,向她寻求帮助。

    顾珩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沅柔面前。

    她谨慎地往后退去,与顾珩撤开一定的距离。

    两人擦肩而过时,她敏锐地嗅到他身上香醇的酒气,是秋露白(1)的味道。

    沅柔想,顾珩今晚大抵是喝了不少酒,以至于身上皆是醉意和酒气。

    她却又想,他是因为开怀而饮,还是不开怀而饮。

    新帝登基,诸藩王进京参加登基大典。

    可这阖家夜宴的除夕夜,皇权下的亲情博弈并不堪言。

    顾珩见她避开自己,有些不悦地蹙了蹙眉头,随后侧首向周围看了一眼。

    此地正处在重华宫附近,他转头高喝一声。

    刘畅听到声音,立马小跑着过来。

    顾珩指了指重华宫的方向,“去把重华宫打开。”

    刘畅愣了一下,主子的旨意自然不敢耽误。

    他旋即转身,去找看管重华宫的宫人,将宫室打开。

    顾珩乜斜着眼瞥了沅柔一眼,随后转过身,疏离的语气中参杂着一丝无人发觉的紧促与生硬,冷冷道:“宋沅柔,你自己把猫抱进去。”

    沅柔愣住。

    顾珩眼中浮现出不被领情的狼狈神色,便冷下目光回首望她,不掩眼中的醉意,直直地落在沅柔的身上,语气生硬地喝道:“你听不懂朕的话吗!”

    沅柔这才明白顾珩的言下之意。

    顾珩开重华宫,难道是为了给眼前的这只肥猫产崽。

    “知道了,奴婢这就将猫抱进去。”

    沅柔屈膝揖礼,低下身小心翼翼地捧起黄猫身下的大氅,没管自己躺在地上的那副暖手捂子。

    顾珩负手瞧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眼地上的暖手捂子,心思一动,捡起暖手捂子,鬼使神差地迈步跟了上去。

    刘畅将沅柔迎到重华宫的耳房中,房中已经燃起炭火,比外面要暖和上许多,让沅柔早已冻僵的双手渐渐回暖,她感谢地看向刘畅。

    “刘公公,多谢你。”

    “这可是折煞我了,这是主子的意思,就算要谢也应谢主子。”

    沅柔莞尔。

    “能不能麻烦公公你,帮我备些热水和猫食。”

    “啊……猫食都要备些什么。”

    “以往宫中娘娘养猫喂的肥鸡肥鸭还有鱼,左右就是这些,公公随意备即可,不用放盐巴,用水煮开,滚上一盏茶的功夫就好,再帮我备些热水。”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刘畅点头应承下来。

    自然,更大一部分是因为开重华宫的举动,主子多半是为了她才特意打开,师傅何安曾经在他们面前提过,主子对这位宋氏的态度很不一样,他们也该掂量着自己的态度。

    刘畅自然也要小心应对。

    他走出屋外,将沅柔交代的事打发给重华宫的宫女。

    宫女颔首应下就去筹备了。

    刘畅正欲转身进屋,余光瞧见顾珩竟也跟着过来,正跨进重华宫的大门。

    他连忙小跑着迎了上去,拦住顾珩的步伐,劝阻道:“主子,虽说里面只是头畜生,但是产房到底不吉利。您是天子,身份尊贵,奴婢即便万死也不能让您靠近。”

    顾珩借着醉意冷眼扫过,语气森然,“你再拦,朕现在就让你死。”

    “奴婢有罪。”

    刘畅心里头万分委屈,他所做所言都是为了主子。

    主子不领他一片丹心就罢了,怎么还要他死。

    他拦不住顾珩进宫的心思,也不敢心安理得地站着,只能跪到一旁率先请罪。

    顾珩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刘畅,捏着手里的暖手捂子推开耳房的门。

    门里的沅柔听到动静,下意识地往后扫了一眼,见到进来的是顾珩,她慌忙站了起来踱步过来,正巧看见跪在门外的刘畅。

    她怔了一瞬,随即也跪在地上,恭请顾珩离开重华宫。

    “产房污秽,皇上怎么能进来。若是让旁人知晓,奴婢和刘公公只怕万死也难辞其咎。”

    她心里摸不清顾珩的想法,不知道他为何堂而皇之地走进这间污秽的屋子。

    他是天子,万不该出现在充满污秽的房间里。

    这么想着,她又一次出口,请顾珩离开重华宫。

    刘畅在一旁提着口气。

    “如你所说,那便不让人知道。”

    顾珩垂下眼,盯着跪在地上的沅柔,将手里的暖手捂子丢到她怀里,走到塌边坐下,“宋沅柔,只要你和刘畅守口如瓶,无人会知道这事。”

    “皇上,您何以为难奴婢。”

    沅柔忍不住看向顾珩,以她的思维根本不理解他做出此举的意义。

    顾珩笑了一声,斜靠在榻上的软枕,在晃动烛火下,他身上沾染着秋露白的微醺之意转化成清朗眉目间的一丝慵懒,薄唇微掀,极具君王特色并且让人无可辩驳的三个字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朕乐意。”

    刘畅脑子一片空白。

    沅柔也无话可说。

    这位主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劝?

    她转头看向跪在宫中的刘畅。

    “既如此,皇上就让刘公公进来,别在外头跪着。”

    顾珩向外头瞧了一眼,扬声道:“你们两个都起来。”

    刘畅和沅柔异口同声地谢恩。

    刘畅拍干净膝盖的浮雪,只站在门口没有进来,压低声音对沅柔说道:“姐姐,我在外头守着就行,等下有个宫女还要来送猫食。”边说着边将耳房的门带上。

    沅柔颔首。

    有刘畅守着,外人进不来,自然也不知道这屋子里的情况。

    她走到黄猫的旁边,见黄猫竟然已经产下一只猫崽,不由地露出惊讶的神色。

    这对于她来说是生平第一次经历,所以格外新颖,纵然世人都觉得“母亲”生产的过程伴随着血污和污秽,可此时她却觉得至纯至洁。

    可是接下来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手足无措到站着发呆,竟然下意识地望向坐在榻上的顾珩。

    她没想到的是。

    她的目光被顾珩看在眼中,他顿了一瞬,居然下榻走了过来。

    “蠢货。”

    顾珩的语气依旧冷冷的,他蹙眉道:“让开。”

    “宋沅柔,好好看着,朕只教你一次。”

    “啊……好。”

    沅柔依言颔首。

    下一刻,她就被顾珩的举动惊住然后愣在原地,顾珩用旁边的绢布包裹好刚出生的幼猫,将它身上的粘液和血渍都擦拭干净,随后用绢布将幼猫包裹住,大拇指固定住幼猫的额头甩了几下。

    沅柔不知他在做什么,有些担心幼猫。

    “皇上,您——”

    “不懂就闭嘴,别废话。”

    小猫被他这么甩了几下后,发出几声脆弱柔嫩的叫声,就像是初春的风拂过人的脸颊,轻柔舒适却带来蓬勃的生机,沅柔更加惊讶。

    小猫露出叫声,顾珩停下甩晃的动作,将小猫浑身彻底擦拭干净,吩咐刘畅去找剪刀和止血的疮药。

    刘畅手脚很快。

    不一会儿,就把顾珩要的东西送了过来。

    顾珩从拿起剪刀,用烛火消过毒后剪去幼猫的脐带,再以疮药涂抹在脐带处。

    做好一切,他将小猫放回黄猫的身边,炉火在一旁烧得正旺。

    顾珩看向沅柔。

    “学会了吗?”

    沅柔轻轻颔首。

    “……嗯,奴婢可以以试试。”

    烛火下,她小心翼翼点着头的模样,让顾珩竟短促地笑了一声。

    沅柔没有注意。

    他放下手中的剪刀,让屋外的刘畅送水进来,洗干净手上“污秽”的粘液和血迹,这些都不是一个帝王身上该有的。

    沅柔很聪明,顾珩只演示过一次,她就可以如法炮制。

    虽然新手上路还带着青涩,但是接下来生下来的幼猫她都料理得很好,顾珩斜坐在榻上看书,似是丝毫不在意沅柔的举动。

    可如果刘畅守在顾珩的身后就会知道,这页书他已经看了两盏茶的时间都没翻。

    黄猫统共生了五头幼猫,前三头是三花色和黄色混合,其中一头长得很有特色,脸一半是黄色的,一半是三花色。

    第四头是黄白相间的,和它的“母亲”出自一宗。

    还有只是罕见的玳瑁色,五只幼猫各有各的特色,在向沅柔展示着生命的神奇。

    从幼猫的毛色上来看,沅柔大抵可以判断出它们“负心薄幸”的父亲的模样,大抵是一只三花色的公猫。

    沅柔料理完所有的小猫,刘畅也将猫食送了进来。

    黄猫大口大口地吃着,像是饿了很久的模样。

    沅柔瞥向坐在榻上看书未发一语的顾珩,忍不住开口发问,“这种事,您怎么会……”

    顾珩“哦”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书,垂下眼睑,她无法触及他眼中的眸光。

    “以前,朕养过一只猫。”

    沅柔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后来呢?”

    “后来。”

    他抬起眸冷冷地望着沅柔,声音里透着寒意,“你很想知道吗?”

    沅柔怔住,收回自己的目光。

    “奴婢多嘴,请皇上恕罪。”

    她想了想,又道:“这猫开不了口,就由奴婢代它们谢皇上的大恩大德。”

    沅柔说完,冲着顾珩遥遥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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