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万万不可!”

    宁王理袍跪下,举起双手遥拜,恭声道:“臣弟才疏学浅,只愿做个藩王,替皇上戍守藩镇,还请皇上成全。”

    宁王一跪,夜宴的气氛顷刻间剑拔弩张。

    刘畅面露忧惧,冲舞姬与乐师挥了挥手,台上的闲杂人等立时停了下来。

    殿中的藩王以及宗妇们,众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无一人敢开口置喙,宁王妃刘氏不由地握紧自己的袖子。

    宁王跪在地上,温润的眉宇染着焦色,苦劝顾珩收回成命。

    顾珩不置可否,自龙椅上起身走向宁王,弯腰将他服起,微笑着说道:“今儿是除夕家宴,好端端地跪什么。”

    饶是顾珩亲扶,宁王仍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态度极其恭顺,“正因是家宴,臣弟才言无不尽,大晋有皇上必定千秋万代,臣弟一贯散漫,只适合当个闲散藩王。皇上您是知道的,臣弟连大宁都看顾不好,怎——”

    “十二弟这话未免妄自菲薄。”

    顾珩打断宁王正在说的话,双手扔扶在宁王的手肘上,“自你就藩大宁后,商贸兴旺,政通人和,麾下十万兵马各个骁勇善战,这些朕都亲自看在眼里。以后有你在朕身边辅佐,朕也可安心。”

    宁王微吸一口气。

    “皇上,臣弟……”

    何安立在顾珩身后,见顾珩还弯着腰,在旁轻轻说出一句话,“宁王殿下,有什么话不如起来再说,皇上还扶着您呢。”

    被何安这么一提醒,宁王连忙说:“臣弟该死。”

    随后握住顾珩的手臂借力站了起来,又规矩恭顺地谢了恩,才道:“皇上,臣弟能力有限实不堪大用,只怕会耽误国事。”

    顾珩微笑道:“无妨,凡事皆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朕特意在应天给挑选了一处宅邸,何安说宅子种着一大片桃树,来年结了果子,不如给朕分一杯羹。”

    这一句话流露出局中人才能听懂的意味,在场众人心知肚明却无人敢出声。

    宁王嘴角的笑容隐含着一丝残破和苦涩的意味,对顾珩的话他自然不敢忤逆,揖礼后说道:“臣弟谨遵圣意。”

    在座藩王登时如坐针毡,食不知味。

    顾珩登基为帝对于他们来说究竟是福还是孽,这一刻在宁王的神情中似乎找到了答案。

    不坐在那个位置上,永远体会不到周遭杀机四伏的不安感。

    景文帝为何削藩,因为皇权不稳,藩王势力庞大。

    而他被身为藩王的顾珩亲自扳倒,那如今的顾珩会安稳坐在皇位上吗?

    当然不会。

    作为亲自经历者,他会比景文帝更加害怕藩王作乱。

    削藩。

    是任何王朝如何都无法避免的政治方针。

    比起宁王,宁王妃刘氏显得要沉静许多。

    她端起三彩瓷杯起身面向皇上,笑着说道:“那这第二杯酒就由妾敬皇上,预祝我大晋来年风调雨顺,仓禀殷实,也祝吾皇龙图永固,圣寿无疆(1)。”

    刘氏端起瓷杯将酒一饮而尽,众藩王跟着起身,端起瓷杯恭祝顾珩,“祝吾皇龙图永固,圣寿无疆。”

    “好,那就借王妃吉言。”

    她这一句话让顾珩龙心大悦,转身快步回到龙座上。

    趁着这个功夫,刘氏上前挽着宁王顾沣的手臂,将他牵回原位。

    顾沣夫妇落座后,清晖台的气氛稍显融洽。

    何安立刻向舞姬和乐师们使了个眼色,清晖台的舞乐继续缠绵悱恻地响了起来。

    顾珩的目光转而落在定王顾准身上。

    手指在杯盏上摩挲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行为举止。

    宁王顾沣和定王顾准。

    这两人的身型,与前世杀他之人最为相似。

    定王顾准的封地在巴蜀,与宁王不同,他是个风花雪月之人,平声喜好诗书礼乐,当年入番蜀地之后甚少参与朝政之事,一头扎在蜀地山水中,军政大事一直都是由定王的老师吴如辉管理。

    吴如辉是出了名的贤良忠臣,一门心思钻营蜀地的民生民意,待在蜀地四年多,确实拉动了蜀地的经济,但兵力一向薄弱,没有与朝廷抗衡的能力。

    气氛逐渐回归之间的热闹,定王正在与诸位藩王讲述蜀地的山水奇景,清秀的眉目间是被长期山水浸染的温润和出尘,他文采斐然,一边说着风景一边念上句文人的墨宝,在谈笑间将众人的魂魄拉至蜀地的山水间。

    前人智慧所凝结的都江堰,天下闻名的乐山大佛,被称为千碉之乡的丹巴古碉群,李白都为之惊叹的剑门蜀道……

    顾珩觉得,若是道真和尚在这,倒是能与他对上几番诗词,论一论这蜀地人人称赞的美景,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是附庸风雅之物,是他刀尖舔血的生活不该有的高洁和清辉。

    就比如道真和尚能看懂宋沅柔的画。

    而在顾珩的眼里。

    不过是几只各有姿态的白鹭,他体会不到其中的深意。

    不过宋沅柔这个人简单。

    要比眼前的这些藩王看上去透彻许多。天家兄弟,多少算计与不堪尽在不言中。

    他这么想着,不由多饮了几杯。

    何安在一旁劝着也没用。

    两处天地各不相同,沅柔这儿的除夕宴虽然不及清晖台隆重,却有脉脉温情。

    而清晖台的除夕夜宴热闹非凡,却在明亮的烛火下剑影绰绰,暗藏刀锋,笑意参杂着复杂冰冷的算计与试探,每一处都让人无法尽兴。

    顾珩作为其中一员,觉得无趣至极,他骤然起身,对身旁的何安道:“屋内燥热,朕出去走走,何安,这交给你。”

    何安担忧道:“主子,您今晚喝得有点多,外头雪大——”

    “无妨。”

    顾珩随手指向刘畅,吩咐道:“让刘畅跟着朕就行。”

    刘畅忙躬身说道:“是。”

    众人起身恭送顾珩离开清晖台。

    刘畅传仪仗肩舆,宫人们抬着轿辇顺着空旷的宫道慢慢走着。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在西五所附近听到一声尖锐的猫叫声。

    以及还有女人的惊呼声。

    是宋沅柔的声音。

    “停。”

    顾珩原本假寐的眼突然睁开,眼底浮现着层层醉意,从轿辇出来对刘畅道:“你们在这候着,朕自己走走。”

    “主子,您喝醉了,奴婢还是——”

    刘畅一脸苦笑地劝说顾珩,奈何顾珩已经大步跨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往西五所去。

    顾珩独自踏着这条冷寂的宫道,听着猫叫声,心中不免徜徉起来。

    西五所这有一座宫殿名叫重华宫,当年他身为皇子时,就住在这座宫殿之中。

    重华宫附近时常有野猫出没,顾珩年幼的时候在重华宫附近遇到一只猫,瘦弱皮包骨,他瞧着可怜,便抱回重华宫散养。

    渐次养了一年左右的光景,那猫已经膘肥体壮足有十斤重,成天上蹿下跳好不欢快。

    重华宫困不住一只有“野心”的肥猫,后头也不知道那肥猫跑去哪里。

    那时,顾珩吩咐重华宫的宫人去找这只猫,宫人们嘴上应付着,背地里根本不把他的吩咐当回事。

    到最后。

    他什么也没留住。

    猫留不住,母妃也留不住。

    宋沅柔的身影就在眼前,顾珩不由地停下脚步,注视着她。

    她正摸索着下巴,蹲下身望着面前猫,模样瞧上去竟有几分顽皮和天真。

    此时的沅柔正在心中腹诽,这猫怎生得如此胖。

    “喵——”

    黄猫冲着她叫了一声,像是知道她心中的想法,随后先趴在地上然后翻开自己的肚皮给她看,用头去蹭她的手,展示自己健硕的体态。

    她仔细端详了黄猫的肚子,瞧着不像是吃胖的,便用指尖轻轻触了触,居然能够感觉到猫咪肚皮下的痉挛,随后她讶异地发现黄猫是身怀有孕,已然一副临产的模样。

    活了二十年,这接生的经验她是真没有。

    她左右张望一眼,这是在西六宫的宫道上,周围都是空置的宫殿,没有地方可以进去。

    她想了想,解开身上的大氅,动作轻柔地抱起黄猫放在上头。

    这样好歹要比地上要暖和一些。

    黄猫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圆鼓鼓地肚子以一种很夸张的幅度滚动着。

    沅柔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束手无策,下意识地握住裙裾,在精神上给予身为母亲的黄猫鼓励。

    黄猫短促地叫了两声,听空旷的宫道上有些凄厉。

    她被风一吹,浑身冷得瑟缩一下。

    明知道黄猫听不懂人话,沅柔小声地说了句,“你叫我也没办法啊,我真不会接生……”

    然而黄猫根本不理睬宋沅柔所说。

    一个劲地叫,一声高过一声的凄厉,不是平常可爱软绵的喵喵声,而是粗狂的,惨烈的,如同有人在虐待它一样。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背后忽然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

    “宋沅柔,除夕夜,你在这儿虐待畜生。”

    沅柔怔了一瞬,以蹲着的姿势转身给顾珩请安,心里在想这时候正是阖宫夜宴,把酒言欢的时候,他不是应该在清晖台,怎么忽然出现在这里。

    顾珩淡淡地叫了起,目光往她身后探去。

    见到蜜合色大氅上趴着只大肚便便的黄猫,此刻俨然一副临产的模样。

    猫是极其警觉的动物,它感觉到有生人靠近旋即发出警戒的嚎叫声。

    可是因为产痛无法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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