崭新

    景文四年隆冬,肃王顾珩以“奉天靖难”攻破应天府。

    景文帝因自知不善国事,留下遗诏禅位于皇叔顾珩。

    在奉天殿中,结束了自己短暂的四年政治生涯。

    景文帝的儿子被废为庶人,废除‘顾’姓,圈禁于应天,顾珩派心腹于府宅中照料,无他旨意不许任何人探视。

    卢妃之女仍保留公主尊位,与孙太后与吴皇后迁居行宫幽禁。

    除太后与皇后,剩余嫔妃皆要为先帝殉葬,五所的那一批宫女中也选了十人赶赴皇陵殉葬。

    沅柔知道这事的时候,妃嫔和宫女们已经同景文帝的棺椁,一同埋入皇陵。

    她望着墙上那幅白鹭图,默默良久。

    孙青妙措辞许久。

    “沅柔,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咱们身为奴婢,哪儿能轻易更改。”

    对于这句话,沅柔似乎一瞬间有了更深的领悟。

    或许,真正的压迫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皇权,而是每个人早已根深蒂固的思想。

    所有人都屈服、顺从地将自己镶嵌在这内廷的条条框框之中。

    就像前世的自己。

    风雨飘摇的两年政治战争迎来结局,肃王顾珩以先帝遗诏名正言顺地登基,风雪之下的皇宫更显巍峨肃穆。

    这一年,对于臣公们来说,算得上是灰暗的一年,什么忠君爱国,君父臣子,理想抱负,都在皇权的镇压中逐渐倾斜,更多臣公心照不宣地选择再拜一位皇帝。

    唯有一人的根骨如磐石般坚硬,迎难而上,如狂风骤雨之下护住大部分人的性命。

    所幸,这一年终于接近尾声,年关将至。

    烧毁的奉天殿修缮已经快要完工,沅柔的刑伤也在孙青妙的精心照顾下逐渐好转,可以在庐舍里来回走上几步,不必整日在床上趴着。

    宫中的六局十二监都在忙碌着新帝的登基大典,对于朝堂上的臣公,宫中的奴婢反而能够更快地接受,乾清宫换了一位新主子。对于他们而言,伺候谁都是伺候,他们没有文士们的远大抱负,只在乎是否能吃饱穿暖,身上有碎银几两。

    其实天下万民的诉求,也大多如此。

    渴望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能够丰收,家里再养上几只鸡鸭牛猪,白日里忙着生计,晚上含饴弄孙,阖家团圆。如今临近除夕,所有家户磨刀霍霍向猪羊(1),预备在除夕夜大吃一顿,与亲戚妯娌欢聚一堂,既庆祝战乱的结束,也期许来年风调雨顺,仓禀丰实。

    或许,百姓们比所有人,都不在乎谁做这个皇帝。

    孙太后与吴皇后离宫那日万里碧空。

    沅柔早早起身,求了孙青妙好半晌,她才同意扶着沅柔去送孙太后离宫。

    五所距离午门要走过东六宫,绕过坤宁宫、交泰殿以及乾清宫,再走两盏茶的功夫,才能走到午门。

    午门只开了一个侧门,那里立着一辆马车,还有随行几名的禁军和宫女。

    沅柔迈着艰难的步伐一步步走了过去,在孙青妙地搀扶下缓缓跪在地面上,双手置于额前行了周全的大礼,“奴婢宋沅柔,恭送孙娘娘离宫。”

    孙太后疲惫的声音自马车中传出。

    “我与你,无话可说。”

    沅柔默默跪着,没有说话。

    车帘拨动,沅柔抬眼看去。

    是锦芳。

    她撩开车帘,从马车中掷出锦帕,扔到沅柔的身上。

    “你这份心意,她老人家担不起。”

    说完,她冷冷看向禁军,“还不走?耽误时辰,你如何向你的主子复命。”

    孙太后走了,一朝太后,自午门的侧门黯然离宫。

    沅柔颤抖着手,打开锦芳丢下来的锦帕,看到洁白的锦帕上秀着栩栩如生的芳草。

    刹那间潸然泪下,六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向她涌来,几乎要将她覆灭。

    记忆中的孙太后,笑容温婉。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奴婢叫宋沅柔。”

    “是哪个沅字?”

    “回孙妃娘娘的话,是沅芷澧兰的沅。”

    回去的路上,沅柔瞧见正在修缮中的奉天殿,已经恢复原样十之八九的面貌。

    沅柔驻足,轻声道:“奉天殿快要修缮好了吧。”

    孙青妙点头,“听说工部完期日,定在这个月二十五。”

    真快呀。

    快到沅柔已经开始惧怕千刀万剐的刑罚。

    ……

    腊月二十五,奉天殿修缮完工。

    景文四年的腊月二十八日,是钦天监选出来的良辰吉日。

    新帝顾珩于此日,在奉天殿举行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上,他改年号为永平,百官朝拜,万民同跪,何安手持遗诏,将他名正言顺地送上大晋的龙位上,成为大晋朝第三位皇帝。

    奉天殿这座巍峨的宫殿重现于日光之下。

    灿烂热烈的浮光悄悄笼罩着这座崭新的皇朝,清澈圆滚的露珠还依附在嫩叶上,空气中弥漫着清晨特有的芳香草新,宁静的清晨渐渐被高升而起的初阳唤醒,一切得显得那么庄重而严密。

    皇宫的磅礴大气、鳞次栉比的宫殿似乎被上天所包容其中。

    悠然、严静的皇宫被太监尖细、悠长的声音打破。

    “百官跪拜——!!”

    文武百官井然有序地步入奉天殿的广场,厂地广袤而敞亮,象征着帝王权威的九龙宝座静寂的安置于殿端高台之上,宝座上刻着上下翻腾的金龙,在绚丽的日光下,金龙似乎被笼罩上一层薄薄的金雾,金龙仿佛就要冲破云霄,层层金阳透过窗户照射进大殿中,稀稀疏疏地洒落在金龙上仿佛金龙放射出万道金光,金龙翻飞,腾云驾雾,代表着皇权的天威与尊贵。

    文武百官集体面向九龙宝座跪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大臣洪亮如狮吼的拜呼声在奉天殿广场上空飘扬着。

    伴随着呼喊声,身着黑红冕服的顾珩在朝臣的跪迎下,一步一步走向九龙宝座,转身安坐于龙坐上。

    阳光的折照似乎在他身上染出绝世的风采,他的面容隐藏在十二旒白玉珠后面看不大清楚,只能看见他棱角完美的下颌,反而格外引人入胜。

    他高踞于九龙宝座之上,目光略略带过百官,仿若无人之境。

    “众卿平身。”

    “谢皇上。”

    奉天殿上,百官相继起身,人海如潮涌般浮动,尽被宝座上的皇帝净收眼底,他俯视众生声若洪钟,“朝廷百业待兴,朕初登皇位心中难免惶恐,以后多仰赖诸位臣公辅佐朕躬,望众卿不负太祖皇帝与朕之所托,同朕共创大晋万世基业。”

    “臣等愿为皇上鞠躬尽瘁,肝脑涂地,共创大晋万世基业。”

    众朝臣异口同声地回答。

    却不知这句话里参杂着几丝真心。

    顾珩笑意深邃,缓缓道:“今日,朕有三件事要在众卿的面前做。”

    他的目光扫过诸位臣公。

    众人如芒在背,心道:皇帝是要算以往的旧账了吗?

    “章景隆何在。”

    朝臣队列中走位一道身影,拜于皇帝面前,“臣在。”

    “应天府前,朕的靖难大军幸得你开金川门,才得以一举进攻应天府,你的这份恩德朕铭记于心。今日众卿皆在,朕要好好想一想怎么赏你。”

    章景隆闻言眼中难掩得意的笑意,“皇上乃真龙天子,即便没有臣,也能攻破应天府。”

    众人忍不住对章景隆露出嫌恶的目光,此等贪生怕死,开城门投降的叛徒竟然如此大言不惭,实在龌龊令人嫌恶。

    “既如此,那朕就革去你的官职,发配云南,你可接旨?”

    章景隆大惊失色,不敢置信地盯着顾珩,高声问道:“这是为何啊?臣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皇上何以如此待臣?”

    “章景隆!你是先帝亲封虎贲将军,曾与朕在沙场上见过真章。松亭关一役,你战败之后卸甲逃跑,丢下五万兵马弃之不顾,此为不义。靖难大军逼近应天之时,你身为先帝之臣,开金川门投降,此为不忠。你父亲同朕战至最后一刻,你却投于朕麾下,弃亲父不顾,此为不孝。为将不义,为臣不忠,为子不孝,你这样的人,朕实不敢留下。来人,剥去他身上的官服打入刑部大牢,三日后发配云南。”

    禁军的手法粗暴,三两下就将章景隆的官服剥掉,任凭他的求饶声如何震天动地,都未曾引起帝王的一丝怜悯。

    众人胆颤心寒,顾珩继续开口,“这第二件事,就是方敬仪和齐峰。”

    无人开口说话。

    顾珩也故意停顿了片刻,才开口说道:“他二人是太祖帝留下来辅佐先帝的大臣,却年至昏聩,蛊惑先帝下达削藩的政策,以致代王惨死,实为佞臣。然,太祖皇帝曾言,方敬仪是大晋的股肱之臣,理应善待之。既如此,朕决意革去方敬仪和齐峰的官职,将他二人打入刑部大牢,圈禁至死,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望!”

    众朝臣神色不经徜徉起来,他们看向宝座上的顾珩,像是在确定他所说的话,在确定他是否真的饶过方敬仪和齐峰的性命。

    就连立在顾珩身侧的何安都神情怔仲,同样不敢相信自家主子的仁慈。

    “这第三件事,先帝削藩一事引起天下不安,所以朕决意恢复所有藩王之位,侍卫仪制恢复如初,同时废除先帝的新政,继续遵从太祖皇帝的官制。”

    宣布完三件事,顾珩再度俯视众位臣公,他朗声道:“今日登基大典,朕有许多话想同诸位臣公说,却不知从何说起。自靖难伊始,朕一路走来到如今得登帝位,是非对错朕难以分说,也不愿再去分说。但是朕今日在奉天殿立誓,自此往后,朕定当广聚人才,招贤纳士,每一步皆与诸位臣公共勉相行,也望诸位臣公待朕以诚,报晋以忠,与朕共筑江山社稷。所有过往,当作烟消云散。”

    众朝臣再次跪拜于地上,呼喝声响彻奉天殿的上空。

    “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刻,此前一直背离的君臣之心似是在逐渐靠近,顾珩的恩威并施,让在场诸多的臣公似乎提早看到初春的到来。

    那是新的朝政,新的王朝,新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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