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卿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了立秋时节。
他们的孩子还尚在襁褓之中,不宜带去长途跋涉,苏明月便将孩子交给了刚回京休养的魏王代为抚养,待他与长孙卿回来后再将孩子接回宫中。
这位魏王是先帝的胞弟,苏明月的皇叔,手握重权,一心向着嫡出的苏明月。
有他护着小清晏,苏明月才能放心。
同时让这位皇叔镇守长安,也能制衡苏明折与叶蕤,让他们无法借机壮大势力,朝中便是由魏王与太尉共同监国。
苏明月这次仍旧带上了齐渐和赵升。
为了能更好的照料长孙卿,苏明月便让重雪三人都跟在长孙卿身边侍奉,尤其是要带上重雪,因为她也是洵国人。
苏明月在边境的驿馆住下,此地距离洵国边界只有一百里路。
巡视完军中情况后,苏明月带着长孙卿来到了两国交界的山头,从这里向洵国望去,隐约可以看见山峰之下那洒满金辉的大草原。
那是令长孙卿心驰神往的故土。
只看一眼,便让长孙卿流连忘返,舍不得挪眼。
“卿儿想不想去金陵城看看?”
金陵城是洵国的都城,长孙卿当年和亲时便是从金陵城出发。
听闻此言,长孙卿心神微颤,诧异地望向苏明月。
……她当真可以回金陵城么?
“既然已经来到边界,不妨便去拜访一下洵国王君,卿儿觉得如何?”
长孙卿心中激动,却故作镇定:“如此也可。”
“那便即日出发。”
原来苏明月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巡视边界是假,带着长孙卿拜访洵国才是真。
长孙卿此刻终于明白,苏明月之前在洛阳说有机会要带她回洵国并非玩笑话,得知她思念兄长,他便加速安排了巡幸洵国的事宜。
可是金陵城位于洵国的中心地带,要去金陵就得深入洵境,这对苏明月来说风险很大。
洵国王君并非真心臣服大夏,而身后又有黎王与太后虎视眈眈,若稍有什么差池,可能这一去便再也回不了中原。
长孙卿想要劝止,苏明月却义无反顾。
长孙卿便怀着激动与忐忑不安的心情坐上了去往洵国金陵城的马车,其他人也皆随圣驾同行,边境军队还派出大批兵马为君主开路。
看着马车外行驶过的一寸寸土地,长孙卿心中感慨万千。
沿途时常可以看到草原上牛羊成群,还有身着洵国服饰的牧民们,过去了这么多年,她终于再次踏上这片土地。
洵国的疆域并没有大夏那般辽阔,从边界到金陵只用了七天。
洵国君主得知大夏天子要来,便沿路安排官员迎接,一直迎到都城金陵,抵达金陵城时正是黄昏时分。
看见屹立在夕阳余晖下的王城,长孙卿差点热泪盈眶。
洵国王君携文武百官早已在城外等候,看见天子的銮驾缓缓停下,洵国臣子纷纷俯首行礼,而君王则是满脸恭敬的笑容,待天子走近便低眉行了个拱手礼:“大夏天子来访洵国,真是孤王之幸、洵国子民之幸!”
两人的年岁相差无几,同样是一国之君,长孙裕却不得不向苏明月俯首称臣。
除了洵国君臣以外,王城的百姓贵族也都齐聚城门相迎,想要一睹大夏天子的风采。
“王兄,别来无恙?”
长孙裕正在向苏明月大献殷勤,忽然听见一道清脆的叫唤声传来,长孙裕愣了愣,随即就见一位身着朱红衣裙的女子从苏明月身后走来,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
她头上的金钗步摇尤为醒目,几乎晃了长孙裕的眼。
长孙裕当即瞪大了眼睛:“你你……长孙卿?”
他一脸惊愕地指着长孙卿,君主该有的沉稳仪态瞬间被抛却,大臣们都颇为无奈,但同时也很惊喜,纷纷悄悄注视着长孙卿。
听见他直呼长孙卿的名字,苏明月的眸光微沉了几分。
辛岁赶紧向长孙裕靠拢,笑着为他引荐:“王君,这位是我大夏皇后。”
辛岁意在暗示长孙卿的地位。
“皇、皇后?”长孙裕更为震惊,都张大了嘴巴,半响过后才意识到自己失仪,赶忙收起惊讶扯出笑脸,“大夏皇后能重回我洵国,亦是洵国之幸!”
长孙卿在中原被册立为皇后,洵国人并不知情,长孙裕更是对长孙卿不闻不问;而这次苏明月来访洵国,也未曾明确告知长孙裕会携长孙卿同往,是以长孙卿的出现非常猝不及防,让长孙裕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
若不是她唤他王兄,长孙裕都没注意到她。
兄妹两人并未多过多的寒暄,长孙裕甚至都不敢多看她,也不知是出于敬畏还是心虚。
当初把长孙卿嫁去中原,长孙裕就没想过还能再见到她,更没想到长孙卿会以大夏皇后之尊重返洵国。
百姓们都欢呼雀跃,一路将他们的这位和亲公主送到了王宫门口。
夜幕降临,王城却是热闹非凡,灯火通明。
宫廷里歌舞升平,群臣齐聚,觥筹交错,皆是为了迎接大夏天子的圣驾。
这还是长孙卿第一次踏进洵国王宫的朝堂,却不是以清城公主的身份,而是以大夏皇后的身份坐在这金銮殿上。
长孙卿与苏明月坐在左边,长孙裕夫妇在右。
长孙卿没有想到过今日情景,长孙裕更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长孙卿竟然还能与他平起平坐,而且他还不得不对她恭恭敬敬的。
王族子弟皆已齐聚在此,长孙卿的视线在这些人里来回穿梭,却看不到想见的那个人。
为何会这样?
长孙卿心中越发不得安宁,全然没有心思欣赏这宴会上的歌舞。
待歌舞告一段落后,长孙卿便抓住时机对长孙裕发问:“王兄,为何王族中人皆齐聚于此,却独不见二哥的身影?”
长孙裕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悄然一眼扫过群臣,随即笑着回道:“二弟他在军中颇有建树,此时正驻守在边境,未能赶回金陵,还请皇后见谅。”
“是么?”长孙卿冷笑,“可我已向边境将士们打听过,他们不知二哥去向。”
长孙卿侧过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长孙裕。
长孙裕心虚地低咳了两声,随即自顾自地喝起酒来,全当没听见长孙卿的话,还笑着举起酒杯要与苏明月碰杯。
苏明月都没有伸手去拿酒杯,且神色冷淡,“不知王君可否告知东阳王的下落?”
长孙裕举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中,嘴角抽搐了两下,随即悻悻收回酒杯,低着头仍是不答话,脑海里快速思索着应对之策。
面对长孙裕的沉默,长孙卿的心情越为沉重,大殿上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连苏明月都在问这件事了,长孙裕再装聋作哑显然是行不通,但是在他还没有想出应对之策时,席间有一位臣子愤然站了出来,声音高昂地对苏明月道:“皇帝陛下,东阳王被王君关押在牢房,已经长达一年之久!”
“啪”的一声响,只见长孙卿拍案而起,怒目盯着长孙裕质问:“王兄这是何意?”
长孙裕还没来得及解释,长孙卿又接着道:“我二哥为捍卫江山社稷而征战沙场多年,立下汗马功劳,而今却只能被困于牢狱之中,这便是王兄对待手足对待功臣的态度么?”
长孙裕默默将酒杯放回案上,悄然瞪了眼那名臣子,然而他却不敢发作,抬头便是颇为无奈的笑脸:“妹妹啊,你且听王兄解释,这可不是王兄心狠,而是二弟他拥兵自重意图谋权篡位,王兄这也是没办法才将他囚禁,念及手足之情,王兄都没舍得杀他呢。”
长孙卿则是勾唇冷笑。
不是不舍得,而是不敢!
长孙卿的胞兄战功显赫,又为人刚正,不止在军中威信很高,在洵国的臣民中亦颇有威望,长孙裕若公然将他处死必会招来祸患。
最开始站出来的那位大臣被长孙裕瞪一眼之后是心惊肉跳,不敢再多言,但此时又有另一位大臣站了出来,张口便是厉声指控:“王君分明是在冤枉东阳王!东阳王一心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然而王君却怕他功高震主,不分青红皂白便给东阳王扣上了谋反的罪名!”
他又接着转向长孙卿,并向长孙卿行了一礼:“皇后娘娘,东阳王是您一母同胞的兄长,如今他有难,臣恳请皇后顾念兄妹情分出手搭救东阳王!”
其态度诚恳,义愤填膺,瞬间便惹恼了长孙裕,只见长孙裕怒视着他拍案而起:“你分明是在胡言乱语捏造是非!赫拉大人,孤王且警告你,不要因为东阳王是你族亲的外甥,你便如此袒护他,这谋反的罪名可不是你能担待得起的!”
这位赫拉大人丝毫不惧君威,面红耳赤地继续争执:“王君口口声声说东阳王谋反,那就请王君拿出东阳王意图谋反的实证来!”
“你——”长孙裕指着他气得是怒不可遏,却又哑口无言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有了这两位大臣的带头,随即便有更多的王侯将相站出来替东阳王辩护,皆是正言厉色:“东阳王确有冤情,臣等恳请王君秉公执法,重审此案!”
其中有些人虽不是东阳王的党派,却是打心眼里敬仰东阳王,只是此前迫于长孙裕的威压,一直不敢出声为东阳王辩护。
而如今不同,如今有大夏皇后为他们撑腰,干脆全都站出来放手一搏。
看着这些文臣武将,长孙裕气得直瞪眼睛。
奈何他们声势浩大,长孙裕一时无法压下他们的气焰,况且现在还有他国君臣在场,长孙裕也不好处置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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