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王苏幕遮一开口,江诸的气焰瞬间弱了下去,只好闭口不言。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苏幕遮是他的长官。
韦涣见此,倒没有江诸那般扭捏,不过还是稍微将锋芒收敛了些:“尚书令为六部之长,而官员的任免是吏部的职责,尚书令当然可以干涉,只是老夫不明白,为何好好的人选在这殿下偏不要?”
苏幕遮端起案上的茶盏,低眉轻语:“太尉还是坚持让御史中丞与黎王府长史升任?”
韦涣不解反问:“这有何不妥?”
长孙卿闻言挑了挑眉,黎王府长史?这是何居心啊……
韦涣又振振有词地说道:“御史中丞便就是御史台的副官,既然长官的位置空悬,理应由副官替补,这是理所应当!怎能让那不知从哪里爬出来的寒门书生担任?至于黎王府长史……这是江尚书推荐的人选,那便是自有他的道理。”
长孙卿试着问道:“韦太尉这口中的寒门书生是?”
韦涣并未正眼瞧她,眼神里分明有着不悦。
他压根不想搭理长孙卿,还是一旁的齐渐毕恭毕敬地对她道:“回娘娘,太尉所指之人是现任大理少卿,其虽为寒门出身,但执法如山颇有才干。”
“哦……原来如此。”长孙卿了然地点点头。
从齐渐的语气中,长孙卿听出了他对那人的赏识与肯定,同为寒门出身,齐渐自然是深有感触。
能爬到大理少卿这个位置,肯定是有一些本事在身上。
而齐渐之所以想将大理少卿提拔为御史大夫,其用意不言而喻,如此一来,御史台便是由他与苏明月的亲信掌管。三司都归属君王麾下,今后想要在朝中铲除异党、削减黎王与太后的羽翼就要容易得多。
但是韦涣不能理解他这一行为,听见齐渐的回话,他又声色俱厉地反驳道:“且不谈出身如何,就凭资历,他又如何能比得过御史中丞?凭何要给他越级提拔的特权?若只重视才干,那朝中老臣该当如何?兢兢业业几十年,到头来却要被后来的毛头小子给踩下去,那这官还有什么好当的?”
双方的对决才刚刚开始,长孙卿作为后妃自是不能过多干涉,遂闭口不言坐山观虎斗。等他们争出个结果来,长孙卿再思索该如何向苏明月转达。
齐渐低头笑了笑,神态依旧从容自如:“有才之人却得不到提拔,那还有谁会踌躇满志为国效力?”
“再说那御史中丞,资历虽深,可他在其位庸庸碌碌无所作为,若是因为资历便将其提拔为御史大夫,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一官职?那为何不让能者居之?”
齐渐言语犀利,尽管坐在对面的韦涣正愤然瞪着他,齐渐却依然没有惧色,不卑不亢。
韦涣是一肚子火无处发泄,被齐渐堵得哑口无言,只能干瞪着眼睛。
趁韦涣还没想好反驳的措辞,齐渐又不慌不忙地补了一句:“那御史中丞手中出了多少冤案,太尉心中应该有数。”
只不过碍于世家贵族的颜面,君王一直未曾施以打击。
韦涣先是一怔,而后是怒火冲天,当即拍案而起暴跳如雷:“好你个齐渐!处处与老夫唱反调,句句强词夺理!你究竟是何居心?一介寒门书生见识如此浅薄,竟还敢口出狂言与老夫分庭抗礼!”
韦涣性情急躁,因怒气而面红耳赤,凶神恶煞,大有要冲过去对齐渐动手之势。
在他刚要踏出第一步时,长孙卿及时出声叫住了他:“太尉大人息怒!为人臣子,都是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着想,即便政见不同,也不应为此伤了和气。”
韦涣身形一顿,这下终于是正眼看长孙卿了,只不过是怒目而视。
但他对此确实是无话可说,只能默默退了回去。
而齐渐从始至终都坐在原位镇定自若,并未被韦涣暴躁的气势而吓到,同时还向长孙卿投去一个欣慰的眼神。
而长孙卿则是心中暗喜。
韦涣没能争过齐渐,那这下事情就好办多了。
接下来便是中书侍郎的人选,长孙卿犹豫再三,眼见那两人都不说话,她不得不试着开口问道:“本宫可否请教江尚书,为何选举黎王府长史为中书侍郎?这人是有何过人之处吗?”
江诸却是脸色一沉,冷声道:“长孙惠妃,后宫不得干政,还请娘娘谨记。”
旁边的韦涣亦是冷哼,等着看长孙卿下不来台。
但长孙卿并未恼怒,反而是笑着点了点头:“多谢江尚书提醒,只不过本宫若不问清楚原委,如何能清晰地转达给圣人?还请江尚书见谅。”
“……”
江诸一时哑口无言,这样反倒显得他自己太过刻板了。
心中虽然恼怒,但他并未表露,而且还不得不好声好气地低头回道:“惠妃恕罪,是臣逾越。之所以推举黎王府长史为中书侍郎,乃是其人确有才能,且行事沉稳,必定会为圣人鞠躬尽瘁,也定然会有一番作为!”
江诸一番肺腑之言话慷慨激昂,还真有那么几分振奋人心的意味,但是坐在他对面的两人分毫不为所动。
韦涣此时也是静默不语,但他眼中有赞同之色。
朝中缺的就是这样的贤能之才!
短暂的沉寂过后,苏幕遮终于再次出声:“江尚书莫要忘了,那洛州刺史的才能不在他之下,况且其为官多年,论资历、才能,他都比黎王府长史更能胜任中书侍郎一职。”
“殿下所言固然在理,可那洛州刺史多年以来皆在外地为官啊……”江诸早已料到他会这样说,不慌不忙地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搬了出来,还眉头紧蹙故作忧虑,“他对朝中的情形并不熟知,如何能在短时间内接管中书省?而黎王府长史不一样,他能更快适应中书省的职务,从而有效处理好各种政事。”
他斜眼睨着苏幕遮,心中颇为得意,就等着看苏幕遮如何能反驳他的话。
苏幕遮微垂着眉眼面色冷沉,他当然不能说黎王府长史是黎王的人,担任中书侍郎会对圣人执政不利,所以只能寻找其他突破口。
在苏幕遮默声之际,女子清亮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恕本宫直言,这黎王府长史是黎王的下属官吏吧?”
江诸面上不屑没有回话,苏幕遮毫不迟疑地点头:“是。”
“本宫听说中原有个词叫结党营私,若是任用黎王的人为朝中重臣,这是不是会有结党营私之嫌?”长孙卿将目光转向苏幕遮,但见他面上浮现诧异,而其他人亦是脸色一僵,长孙卿赶忙歉疚地赔着笑脸,“本宫对中原法制不太了解,亦不懂朝政,如果是说错了话,还请诸位大人多担待……”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长孙卿甚至能感觉到江诸那想要杀人的眼神。
这种事君王都不敢戳破,她竟就这么说了出来!
江诸涨红了脸想要反驳,这时齐渐果断站了出来:“长孙惠妃没有说错话,这就是结党营私,乃朝中之大忌!”
此言一出,在座皆惊,殿内的气氛瞬间转换。
江诸也急得站了起来,面红耳赤地指着齐渐,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便倏然将视线转向长孙卿,愤然道:“惠妃莫要听信他蛊惑人心之言!黎王一心忠于圣人,断不会在朝中结党营私,他只是不希望手下的能人贤士被埋没,除此之外,绝无其他谋逆之心!”
长孙卿故作半信半疑:“这……真是如此?”
“千真万确!”江诸是慷慨激昂,“黎王对圣上的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
听见这话,长孙卿的嘴角悄然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确实是天地可鉴。
黎王位高权重,朝中人都不敢得罪,连身为郡王的苏幕遮对此事也是缄默不言,但是齐渐却公然嘲讽道:“江尚书与黎王是姻亲关系,自当会为黎王说话。”
江诸再次暴跳如雷,彻底发怒:“齐渐!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诋毁黎王!你居心何在?”
齐渐面不改色,甚至都懒得搭理江诸。
韦涣似乎也已意识到不妥之处,只见他神色凝重地看了眼江诸:“江尚书,这中书侍郎的人选还是换一个吧,朝中德才兼备之人有很多,不缺这一个黎王府长史。”
江诸甚是错愕:“太尉大人,这——”
韦涣却收回了视线不再看他,显然不想再听他多言。
长孙卿甚感欣慰,韦涣终于在关键时刻保持了理智,江诸完全败下阵来,长孙卿赶紧趁机宣布:“此事本宫定会悉数禀报给陛下,诸位大人请先回吧,相信陛下定能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决策。”
众人纷纷跟随长孙卿起身,江诸是惶惶不安,但他俨然已经无话可说。
本来以为可以依靠太尉的权势让那两人闭嘴,到头来他们与这外族公主一唱一和,倒是让他自己闭了嘴。
韦涣临走之前还不忘警告:“望你莫要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否则老夫绝不轻饶!”
长孙卿则轻轻点了点头。
什么是胡言乱语?这并没有固定界限。
将他们都送走之后,长孙卿终于放松下来,瞬间就感觉全身乏力饥肠辘辘,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用膳。
于是她便立马坐上轿辇返回观云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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