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月接过奏章,看过之后,长孙卿发觉他的眸中逐渐浮现凝色,想来应不是什么好事,但是长孙卿不好多问。
苏明月示意那宫人退下,静默不语坐回了御榻前。
“陛下,江南那边发生了何事?”
犹豫许久,长孙卿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她实在看不下去他凝眉的样子。
长孙卿也只是试着问一句,苏明月若是不说,她肯定也就不再追问,但是苏明月沉吟片刻后开口了:“江南一带自入夏以来大雨连绵,不少农田房屋皆被江水淹没,百姓流离失所,各州刺史联名上奏朝廷,请求朝廷赈济灾民。”
长孙卿听后有些不可置信:“在这仲夏时节,江南竟会发生涝灾?”
她看了眼窗外,天际日头正旺。
关中都已经多日不见雨水了,气候炎热干燥,若是发生旱灾那还情有可原,江南那边竟然还会因为雨水过多而发生洪涝?长孙卿不能理解。
看见她百思不得其解,苏明月抬起头勾唇一笑,竟是言辞温和地给她讲解:“卿儿从未去过江南,不知这江南与关中地区气候相差很大,江南的春夏季是多雨时节,每隔几年便会发一次洪涝,只不过规模都不及今时。”
长孙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来到中原以后一直留在关中长安,也曾偶尔听人们说起过江南水乡,但并不知道江南的夏季是多雨时节。
她还以为中原地区的夏季都很炎热。
赈济灾民是朝廷的本职,可就怕有贪官污吏中饱私囊,所以派谁去拨济赈灾款很重要。既然苏明月都和她说了此事,那长孙卿就不妨再多问一嘴:“陛下打算派谁去赈济灾民?”
苏明月已然拿起笔墨草拟诏书,不假思索地回道:“户部侍郎叶荆。”
户部主财政,派户部侍郎赈济灾民也无可厚非,只是这叶荆……长孙卿总觉得耳熟,估计就是曲江叶氏,再仔细想想,此人正是叶希儿的兄长、叶蕤的侄子。
在苏明月那深沉的眸底,长孙卿仿佛看到了一丝狡黠的光。
长孙卿心中已有猜测,却不敢轻易说出口。
曲江叶氏可不简单。
而苏明月似是察觉到她有话要说,手中执笔的动作未停,直接对她道:“卿儿有话不妨直言,朕愿洗耳恭听。”
长孙卿迟疑着问道:“陛下莫不是要利用此事达到某种目的?”
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苏明月任命叶氏族人是别有深意,果不其然,苏明月随即向她投来了赞赏的目光:“卿儿果真聪颖。”
得此回应,长孙卿心中已了然。
看着苏明月不疾不徐地草拟诏书,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陛下的计策固然高明,可还缺少一位关键人物。”
苏明月执笔的手仍未有停顿,只是嘴角微微扬起:“卿儿有何人推荐?”
“陛下怎还要问臣妾?此事陛下心里最清楚不过。”长孙卿却不回答他,想在她面前装傻充愣,长孙卿可不吃这一套。
“朕想看看,卿儿的心意是否与朕一致。”
说罢,苏明月还特意看了眼长孙卿,眸光深沉如一湾潭水。
长孙卿本不想理会他,但见他如此期许她的回答,长孙卿还是认命般说出了口:“谏议大夫齐渐。”
苏明月收敛眸光,嘴角的弧度彰显着他对长孙卿的满意:“卿儿甚得朕心。”
长孙卿也只是一笑不语,自顾自地喝起了茶。
窗外仍是骄阳似火,蝉鸣声阵阵,很难想象在大夏的南边会是一片洪涝。
苏明月的视线虽落在诏书上,可眼角余光里却全是窗前那抹倩影,这么多年来,她是第一个能读懂他的人。
好像灰暗的世界照进一束亮光,人生似乎也没那么痛苦。
“那便任职他为宗正少卿。”
从谏议大夫到宗正少卿,官阶也只升了一级而已,但这代表着君王对他的重视。
长孙卿对这些官职不太了解,但她知道让齐渐进大理寺才是最合适的,估计大理寺官员已满,不可无故调动,便只有先让齐渐担任宗正少卿,如此也不会引人怀疑。
据长孙卿所知,户部侍郎乃是名副其实的贪官污吏。
处理完赈济灾民一事,苏明月便着手安排让人将长孙卿的寝居搬去观云殿。与宜秋院不同的是,观云殿有守卫,而且除了重雪无双两人以外还有大批宫人,前呼后拥。
长孙卿喜清净,便减去了一半人数。
入住观云殿后没多久,长孙卿便收到了黎王府的来信,字迹出自苏明折。
他并未在信上说明找长孙卿所为何事,长孙卿心里有点忐忑不安,他莫非是察觉到苏明月的用意了?可这不应该,户部本就是管理财政的,让户部侍郎赈济灾民是理所应当,而提升齐渐进宗正寺也并无不妥。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夜深人静时分,长孙卿避开守卫独自一人离开了观云殿,往山水池的方向而去。
夜间灯火稀疏,宫巷里几乎没有行人往来,而山水池周围没有殿宇宫阙,故而也没什么侍卫巡逻,四周都寂静无声,唯有明月高悬夜空。
长孙卿匆匆来到池水边,就见黎王府的侍卫君子行站在池边,因有柳树遮挡,再加上夜间光线昏暗,根本看不清池上亭台内的情形。但是长孙卿也能猜到,苏明折就在亭台中,只留下君子行在这望风。
长孙卿走过他面前时,君子行便向她颔首,随即稍微退开了些许。
长孙卿径直走进池台,便见一抹身影立在栏边,白衣被池上的晚风轻轻扬起,迎着月华孤傲清冷。
长孙卿在他身旁站定,入眼即是他温和隽秀的眉眼。
无论何时,他总是这般风光霁月,一身白衣犹如世间出尘不染的神明,干净无瑕,温润如玉。长孙卿禁不住多看了两眼,却被苏明折察觉,扭头便撞见她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视线,眼中随即晕染上一层柔光,缓缓开口:“卿卿来了?”
长孙卿这才讪讪地收回视线,轻点了下头。
他的眉眼与那人真像,她仿佛能在他身上看到那人的影子,只不过那人冷峻的表皮之下暗含温柔,而他的温柔背后却是一片凛寒。
苏明折却还在回味她方才的注视:“卿卿为何那般看我?”
长孙卿微垂眼帘,故作叹息:“许久未见了……”
苏明折果然领会了她话中的意思,眸色有一瞬间的复杂,紧接着便是愧疚,抬手将长孙卿头上的帷帽轻轻拂落,让她的面容完全展现在自己眼前,他忽然道:“卿卿可是在怨我?”
长孙卿心神微怔,一时有些不明所以,而后才想起他已与江翎成婚之事。
长孙卿现在才知道,原来看见他另娶她人,其实也没那么难受,或许已经麻木,她几乎都已将此事抛诸脑后。
长孙卿低声回道:“没有。”
她的语气很坚决,或许是故意逞强,苏明折看着她微垂的眼帘,心中蓦地一紧。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眼中皆是怜惜与自责:“卿卿对不起……纳江家女为妾是不得已而为之,我需要江氏一族的势力……只待来日事成,我的身边只会留有你,正妻之位只为卿卿空悬。”
“卿卿,你可信我?”
他的指尖停留在长孙卿的颊边,温柔中裹挟着眷恋。
他轻柔的嗓音让长孙卿的心绪有一瞬间的紊乱,但很快还是镇定下来,面对苏明折满含温柔的眼神,长孙卿还是不敢直视,只点了下头。
尽管她并未言语,可苏明折看见她的动作,心中还是稍微松了口气。
愿意信他就好。
长孙卿忽然抬起眼帘,暗含秋水的一双眼直直望着苏明折,犹疑着开口道:“如今陪在你身边的人是她,你与她……会不会日久生情?”
长孙卿真想知道这个问题。
她想知道,似苏明折这样眼中只有权位的人,是否会对她人有情,是否会对江翎真心相待。
苏明折微愣,轻笑着摇头:“卿卿为何会这样想?那江家女不及卿卿万分之一,我又怎会对她动心?让她留在身边不过是权宜之计。”
苏明折的解释很从容,丝毫不迫切。
长孙卿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睛里只有她。
在这一刻,长孙卿仿佛真的感觉世间万物皆不入他眼,他的眼里只容得下一个她。
但是长孙卿知道,这……是错觉。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就更需要依靠士族的势力来巩固皇权,他的身边不可能只留一个女人,譬如此时的苏明月。
前世的他将她抛弃,便是因为长孙卿身后无任何势力,没有利用价值,所以弃之如履。
一生一世一双人,在皇族中是痴心妄想。
长孙卿的心逐渐冷了下来,可面上还是故作柔情:“得君此言,我便放心了。”
他望着她柔情似水,她亦是如此。
只是这柔情有几分真,几分假,便不得而知了。
片刻过后,苏明折收回了手,转而面向着广阔无垠的池水,眼睛望着那轮倒映在水中的明月,“卿卿可知,圣人为何会调派户部侍郎去赈济灾民?”
长孙卿闻言,心中只有冷笑。
他找她来,果然不止是为了见见她。
但同时长孙卿也颇为讶异,他竟真的对此事起了疑心,不过长孙卿已有应对之策:“调取赈灾银本就需要户部去办,干脆就让户部的人去负责赈济灾民,这不是很正常么?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别的问题?”
说到这,长孙卿的脸色也愈发凝重,丝毫不加掩饰。
“户部侍郎是叶氏族人……”苏明折喃喃自语了一句,他将长孙卿的紧张都看在眼里,凝神片刻,叹息着出声安慰,“你既不知情,便无需在意,我也只是随口一问,只是希望你若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务必要告知于我。”
“好,我明白。”长孙卿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心中从未有过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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