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卿做什么叫我,不要我跟着去那林望书家里瞧一瞧。”邓无为气不打一处来,埋头就冲进去。
林景时一色玄色湖缎,端坐在榻上,双目微合,仍有一线黯淡的水波在流转,缓慢道来,“你若去了,他怎么露出马脚。”
“所以,少卿派了人去暗中调查。”邓无为这才安心下来喝一杯热茶。
“你都看出来了,难道我还看不出来吗?”
这句话差点没将邓无为这噎着,亏他还能说的理直气壮,邓无为只有眯着眼睛,强笑着点头。
“那少卿可是要出去?”邓无为赶紧咽下这口茶,问道。
林景时自起身,眼神沉静,“自然是要去,只不过刚刚耽误了。”
如此,邓无为也空出手来将林景时从床上接住,再引到屋外。
与路过的无名打了个照面,“施主气息尚且平稳,这就要出去吗?”
林景时醒来听凌岳说道他昏迷前的行状,得知是无名救了他,所以唇角微微一扬,拱手说道:“多谢法师救命。”
“不过是有求于人罢了,施主不必太过记挂。”无名一身袈裟,头也不回地从众人眼前走过。
邓无为一脸疑惑,迟疑着想问,但林景时自低下头去,并不打算回答的样子,所以他只能砸咂舌,没得无趣。
入了车内,才开始讨论这次的案子。
“如今那白柳庄的账房已死,动手的里正偏巧与死者有旧怨,这安宁侯真是好一步棋下的,只凭几张嘴,我们根本动不了他。”邓无为似有担忧。
林景时倒是无论何时都气定神闲的,慢悠悠地回道:“自然是有证据的,那账房虽死,但里正的供词里说,他本是一时失手才叫尸体落入水中被冲了下来,而后来捞尸体上来的人也没提到的,有一件东西。”
他故意留了话口子,好叫邓无为接上。
“是账册,他既是偷偷来告状的,必然不会忘了白柳庄最要紧的账本册子。”
林景时点头,“这账房若不是谨小慎微的,不可能在白柳庄度过这许多年,一定有个暗处藏着我们要的东西,只不知道他在死前可有给我们留下线索。”
邓无为笑道:“少卿去了,必然是什么微弱的线索都能找到的。”
这马屁倒是拍的及时,林景时是听惯了他这样的言语,故而眉头紧锁,只顾着思索,并不搭理他。
邓无为揭开帘子,假装不经意地问:“若是查出来那林望书是真的,只不过秉性坏了些,所以才满口的胡话,少卿可真要眼睁睁看着朱姑娘出嫁吗?”
······
远树绿烟重叠,越发映的苍翠,而少了挂在枝梢的一抹青葱淡雅,而逐渐沉静下来。
没想到也过了许多日子,林景时沉默了许久,似乎在心中将与朱巧娥的一切经历都回忆了一遍,望着远处山脉的连绵起伏,低声说:“那也是她该考虑的事情,于我,本无关系。”
“怎会毫无关系?”邓无为在车内跳起来,撞到了头顶发冠。
他早就憋着一口气,索性肆无忌惮地说出来,“明明少卿心里是有朱姑娘,却总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你以为我没看见,之前在周家时,你便没忍住,既是招惹了人家女孩子,就该负起责任来。”
林景时愕然,胸口一阵绞痛,褪了惨白的脸色强抿出一丝冷笑,“你倒是胆大了。”
可终究是他有过错,渐渐低下头去,死死掐住了自己的手背。
“我瞧着朱姑娘心里也是有你的,若不然,为何知道你与余二姑娘赐婚后失落成那样,莫说这一两日,我再没见过她像从前那般无忧无虑的笑过。”
邓无为将手搭在林景时的肩上,是真心替他俩考虑的。
林景时的面容涌现出几分黯淡,神情恍惚,若不是他提前掐出一点生疼,恐怕又回不过来,而沉吟道:“和我在一起,对她只是麻烦。”
“实则,我比少卿大一两个月,说这些话,只是劝你好好想想,若错过了,就是真的错过了。”邓无为难得语重心长地说一番话,也不知道林景时有没有放在心上。
“若错过了,就是真的错过了。”这句话,林景时似乎还同样劝过无名,但到了自己身上,反而太多顾虑了。
只在谈话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山下,再往上走山路崎岖,邓无为将那里正从马背上拖下来,严令他带路,莫敢有不从。
还是之前走过的路,曾经朱巧娥便是蹲在此处采了药草,才能救他们出了迷瘴之中。
忆起那日竹林内,他身中蛇毒,弥留之际,也是悔恨他依然无能,不能保护眼前之人,就好像阿楚那样。
但朱巧娥不是阿楚,曾有几次,他都将其错认,就连今天亦是如此,所以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喜欢朱巧娥,还是喜欢与阿楚相似的朱巧娥。
“大人,正是此处。”里正将人带到一堆乱石丛里,当中一道河流,清可见底,因有山岗遮挡,再加两旁古木参天,鲜有人迹,所以石上布满苍苔,稍有不慎,就会失足受困。
凌岳干脆抓住林景时手肘和肩膀,一路小心扶过去。
“在这。”林景时忽然停下,仔细看着最靠近河边的一块巨石上的青苔略有淡红。
邓无为立刻问手里的人,“是这里吗?”
里正勉勉强强地进行辨认,“此处大差不差的,小人也不太清楚。”
说的这样吞吞吐吐的,邓无为作势就朝他后脑勺敲下去。
林景时已经半蹲下来,用帕子沾了少许表面的苔藓,仔细研究过后,说:“确实是这里,这上面还有少量的血迹,而死者的脚踝处也有一条擦伤,可见是在这里被压倒在水中才呛死的。”
而且河边的泥沙与死者头发上残留的也是差不多的颜色。
因此林景时更加笃定。
他来到河边,忽然俯首倒下,唯有凌岳最先反应过来,将他的手臂抓住,“主人这是干什么?”
林景时眉头紧皱,“我想知道,死者在最后一刻所能做到的事情。”
他若有所思,将目光转向里正身上。
“帮他把手上松开,案情重演,把我当作是那位账房先生,那日你怎么杀他的,就怎么对我动手。”
“莫不是疯了!”邓无为惊愕地大叫。
“在我们之前,已经来过人了,你看有几块石头夹缝中不少蹭掉了青苔,想来是侯府的人没找到那账册,所以才来这里翻了一遍。”林景时看起来很冷静。
邓无为略一思索,“也就是说,那账本一定是被藏起来了。”
林景时沉稳地点点头。
可邓无为却摇摇头,“那不行,也不能让少卿犯险,既是要案情重演,让我来就是了。”
林景时想了一想,“好吧,那就你来。”
一点犹豫也没有,说的如此果断,不得不让邓无为心中生疑,莫不是故意诓他的吧。
他拖着里正来到河边,水虽不深,但却格外湍急,小心试探了一步,刚打湿了鞋面,赶忙就收了回来,“这万一被冲走了怎么办?”
林景时不知从哪掏出一条绳子,“只要牢牢地绑在腰上,必然就不会被冲走了。”
邓无为嘴角抽搐,苦笑道:“是,是吗?”
就像那刀俎上的鱼肉,任由凌岳把那根绳子缠在他的腰上,拎起来试了试,扣的是死结,果然牢靠。
“开始吧。”林景时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静静地看着即将开演的大戏。
只见他一声令下,那里正略感抱歉地向邓无为提前打了声招呼,继而脸色登时就变了,趁邓无为还未准备好的时候,立刻抓住他的头,使劲朝水里按去。
虽然闭了气,可还是呛进去了几口水,口鼻都被堵塞起来,仓皇之际,视线皆是凌乱的,他只愿在手边捡起一件什么东西,朝身后砸去,四处搜摸,终于在最近的一块巨石下发现一小截纸。
“停手。”林景时察觉到邓无为的眼神变化,赶紧叫停了。
凌岳忙的上来,将那里正的双手重新用麻绳套上,邓无为满头是水,他直接用手抹干,指着最下面的泥土,“快刨开。”
听了他的话,上来两名衙役,用手将泥沙刨开,而显出一张不完整的纸,交到了林景时的手中。
“半张地契文书?”林景时扬着手里的纸给里正瞄了两眼。
那里正战战兢兢地立着,说道:“正是这里白柳庄从李家那里得到来的几亩良田。”
可只是一张文书,并不能证明他们伪造了当时的契约合同,这账房留这一张纸是为何。
“阿嚏!”邓无为可是惊天的一个大喷嚏,擤出两把大鼻涕来。
林景时微微蹙眉,把这半张地契文书收纳进袖中,叫两个人扶住邓无为,起身便要走,“快些回车上,找帕子擦擦吧。”
坐回马车,邓无为原以为林景时怎么也会因为愧疚伺候他一回,非但没有,茶是自己倒的,棉帕子也是自己从箱屉里面找的。
他刚擦干了身子,便捧着一杯暖茶吃进肚子,才算是好些了。
“我好不容易找来的证据,却只是半张地契文书。”不免失落。
林景时摇摇头,否定了他的意思,轻声说道:“不见得,今日晚了,明日我们再出去跑一趟。”
见他如此笃定的神态,邓无为便知道有门了,不禁松了一口气,再倒了一盏茶出来喝。
回到寺中,白日已归入西山,积厚的云层重重压下来,灰蒙蒙的,眼瞧着快要下雨了。
邓无为一回来,首先便去敲了南枝和朱巧娥的房门,却无人应,恰巧一位小沙弥路过,便上前去问,才知道朱巧娥他们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因此忙不迭地朝林景时的房里跑去,气喘吁吁,“朱姑娘和南枝还没有回来,岂不是被扣在那林望书家里了?”
林景时的手猛然一颤,原端在指尖的一盏青瓷“哐当”就碎在地上,也划破他的手指,渗出鲜红的一滴血来。
冷静了半刻钟,他方才慢悠悠地拿出帕子擦拭血迹,雪白的一条方巾,晕开一朵血色,触目惊心。
“他不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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