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两日不在城里,却有了大不同,满城飞絮,似大雪洋洋洒洒,残红褪色,露出小小的青果子伴在枝梢。

    “先去吃东西吧。”

    早已过了午后,南枝驾轻就熟带朱巧娥去了之前所说的食店,原来是卖馄饨的。

    门口便是灶台,眼瞅着那一只只雪白的馄饨滚入热锅里,不一会就浮起来,掌柜的用竹篾编好的漏勺飞快地捞进碗里,再用筷子夹几片翠绿的叶子和切好的蛋丝,隔着张桌子也觉得香。

    于是各点了一碗,坐在靠河边的草棚下,等待的时候,朱巧娥问李二牛,“你可知道那祠部员外郎家住哪里?或者周先生又住哪里呢?”

    李二牛摇摇头。

    “他不知道,我知道啊。”一道欢快的男声出现在朱巧娥的身后,转过去一看,竟然这么凑巧遇到了邓无为。

    朱巧娥眨了眨眼,不等她开口,邓无为便自来熟地坐在她对面的空位上,并朝店里的掌柜打了招呼。

    南枝见他和掌柜熟悉,便问道:“你这样的官儿也来这里吃东西?”

    如今官场上有竞奢的风气,芝麻绿豆点的小官也都挤到酒楼里去吃喝,这样市井的小店,只怕说出去都要叫人看不起的。

    “这样的官儿又是怎样的官儿,不还是要吃喝拉撒,我也没见哪个大官就不吃不喝了。”

    邓无为突然摆出一张正直的面孔,唬住了南枝,倏尔又勾起唇角,“不对,我见林少卿就不吃不喝。”

    这话头是故意朝朱巧娥这边递的,却还是被她低头避开了,一些柳絮轻悄悄地落在她的睫毛上,微微一颤,尽量掩饰内心的紧张。

    幸好掌柜端上热腾腾的馄饨,才叫朱巧娥蒙混过去。

    她用勺子舀起一只,动了动嘴,咬了一小口,出乎意料的有些清甜,小小一张面皮,竟裹住如此美味,即便她剖开肉馅,也没发现什么不同之处。

    “没想到吧,这样一碗简单的馄饨也能被掌柜做出珍馐的美味,可见没亲自尝过谁都不知道。”邓无为倒是吃的高兴,扭头便忘了刚刚的话。

    只不过朱巧娥听见林景时没胃口吃东西,勉强吞了四五颗便吃不下了。

    因为她比谁都早放下筷子,南枝担心她,便问道:“姑娘是怎么吃不下呢?”

    说的小声,邓无为和李二牛埋头没听见。

    “还不太饿吧。”她脸色不太好,硬扯着唇角佯做笑意。

    可朱巧娥从前分明说过一顿没肉的日子,就好比没吃一样,而这会在寺里连吃了几顿素斋,按照她平日里的样子,怎么会还没饿。

    南枝自然不信,捏住她的手,一惊,“怎么这么凉?”

    “还好吧。”朱巧娥快速将手抽了出来,自己揣进袖子,她知道恐怕是之前那一阵混乱,这会儿还没有缓过来,不过是硬撑着精气神,刚刚又突然卸掉了大半的气。

    “朱姑娘是不吃吗?”邓无为刚一抬头,便看见朱巧娥的碗里还剩着大半,他舔了舔舌头,颇有些垂涎。

    “嗯,你拿去吃吧。”朱巧娥不过南枝的阻拦,把碗推到了邓无为面前,怕南枝多说她,立刻转了话题,“邓寺丞知道祠部员外郎家在何处吗?”

    不过小半碗,邓无为三两口就解决了,接着喝了一口汤,用帕子擦了嘴,说道:“自然是知道,可你要找他家做什么?”

    朱巧娥虽没吃多少,但也用手帕按了按嘴角,探出半截身子,低声道:“有件事,不知道邓寺丞肯不肯帮?”

    “哪有什么肯不肯的,只你一句话,必然是要做的。”邓无为见她这样神秘兮兮的,也趴在桌子上,把声音放低了些,“是什么事?”

    朱巧娥左右再望了望风,幸而几桌有人的离他们远,可隔着桥对边,停着一辆熟悉的马车,只见白衣濯濯,如芝兰玉树,清逸出尘。

    她的心绪忽然就被撩拨了,如急弦嘈嘈,乱的不知所措。

    直到铺子里走出一名身穿缟素衣裳也美艳倾城的绝色女子,那颗跳到嗓子眼的心却又渐渐沉了下去。

    “若不是太后的懿旨,你恐怕是连看都不想看我一眼吧。”女子声音娇媚,盈盈欲滴的一双水眸凝视着林景时的脸,脉脉含情。

    林景时始终冷着一张脸,没有回应。

    虽然还没有正式下旨,可坊间多少有了些传闻,因而好奇的少不得多瞧他们两眼。

    “果然还是他们两个配了,你瞧瞧,只不过站在一处,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几个摇扇的妇女从桥上过,说的话刚好被朱巧娥他们这一桌听见了。

    “林少卿怎么和余家二姑娘在一起了?”南枝眉头微微一皱,问着唯一可能的知情者邓无为。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邓无为与南枝对视一眼,好像有几把刀子朝他身上丢过来,立刻抹了一把汗,“就是昨日去了清明宴上,听说太后给他们二人指婚了。”

    “指婚?”

    朱巧娥只觉得脊背冷得僵住了,一时语塞,仿佛方才所见到的背影都化为飞烟,已顾不得唇角扭曲起来的弧度,冷笑了一声,“难怪。”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唯有抓住南枝的手臂才能稳下来,说道:“走吧,我们去找周先生。”

    李二牛从一开始就没看懂,也不知该不该开口说话,但他心里也很是着急,用力点头,“是了是了,要赶快找到那两个学生才是。”

    南枝自当护住雏鸟一般将朱巧娥紧紧抱住起来,给了饭钱,就要离去,邓无为也忙的丢下铜板,在后面大呼道:“坐我的车吧。”

    这一声,远远被林景时察觉,等他看过来,那抹醒目的绛色却快要从街角消失,余芝清晰地看见他脸上那一刹那的恍惚。

    “今日不想逛了,林少卿送我回去吧。”余芝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略有些失落。

    “嗯。”无关紧要的人,林景时从来都是不放在心上的,所以只淡淡地答了一个字。

    车马从人流中穿行,一个向南,一个向北。

    朱巧娥还是选择坐上邓无为的马车,一路上默默无言,尽管邓无为问了许多话,可都只有李二牛替他解答。

    这个时候才知道外面还有这样的恶行,因此神情严肃地保证道:“这件事我一定要管的,朱姑娘只管放心好了。”

    李二牛尴尬地左右望了望,见朱巧娥与南枝都不搭理,只好主动握上邓无为的手,感激涕零。

    马车到了祠部员外郎家门外,邓无为先下去,跟看门的小厮闲聊了几句,才上来,“这周先生不住在府上,而是杏花巷里有一间屋子,这会应该是在家的。”

    邓无为又叫马夫把车往杏花巷赶。

    只是到了街口再往里就太狭窄了,两旁还有卖货的路边摊子,马车过不去,只好下来。

    南枝在后面牵着朱巧娥,倒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旁边一些新奇玩意儿逗她开心,寻到周先生的家门口,李二牛去敲了敲门,不见回应,只好再敲了一回,依然好像无人的样子。

    “难道是出门去了?”邓无为透过门缝朝里偷看,突然身后被大棒子一锤,砸的他头晕目眩的。

    朱巧娥等人方才看清楚,是从隔壁院子里来的。

    听他破口大骂,“毛贼,总算让我逮到个正行,立刻将你捉去衙门办了。”

    南枝立刻解释道:“这就是衙门里的官爷,快别打了。”

    李二牛上去护着,所以也挨了一棒。

    这一闹腾倒是将朱巧娥给闹醒了,眼底恢复了几丝清明,才发现那人举着大棒子要朝邓无为的头上砸去。

    这一击用了全力,恐怕造成脑部的损伤,朱巧娥管不了那么多,即刻上去,用银针刺入那人一个穴位,突然手上无力,大棒子随即落地,只砸在了邓无为的大脚趾上。

    “哎哟喂!”邓无为弹射起来,抱住他的脚,如斗鸡一样满到处跳,又哭诉,“我这脚伤了,该怎么走路啊?”

    他这声音比打鸣的鸡还吵人,闹得南枝脑仁儿疼,只好堵着耳朵走上去,“你便扶着我走吧。”

    “真的吗?”

    “真的,别废话了。”

    邓无为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南枝的肩膀上,竟然这么单薄,他原以为南枝总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应该是虎背熊腰的才是。

    想到这,他忍不住一笑,但离南枝的耳朵太近,所以被发现了,眯着眼睛看过来,眸色渐冷,“你笑什么?”

    邓无为无奈抽搐着唇角,疯狂摇了摇头,“没什么。”

    而一边朱巧娥捡起那根大棒子,再拔出针,那人一下就又有了力气,但不敢轻举妄动,直到邓无为把腰牌拿出来,那人才匆忙跪下。

    “不知是大理寺的官爷来问话,小人犯糊涂了。”

    幸得邓无为是个不计较的,说了几句好话就叫他起来了。

    “我们要找这家的周先生,不知你知不知道他在何处?”

    那人起来一趔趄,忙的又躬身回道:“我也不知道,只晓得这周先生家里搬过来后一直安静的很,可就昨日好像来了两名客,没多久就见他们出去了,到了夜里,竟闹出天翻地覆的动静来。”

    他满脸的汗,擦个不停,“不会是周先生家里有人犯事了吧?”

    “不是,我们只是来叙旧的。”朱巧娥扶起那人,并问,“你可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那男子一抬头,只见眼前这姑娘生的如花似玉一般,不觉红了脸,也动了心。

    邓无为见状,把南枝推上去一点,他单脚多跳了几步,立刻挡在面前。

    那人只好收起猥琐的眼神,往南边指了指,“那时我正要出门,便看见他们了。”

    邓无为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说道:“这是出城的方向啊。”

    朱巧娥马上就要去追,但被邓无为拦了下来,“都走了一天一夜了,你现在去追也找不到,你等会,我去搬个救兵来,必能在今天之内寻到人。”

    这会儿他的脚又不疼了,竟是故意逗南枝玩的,可惜没打到他,一溜烟就没影儿了。

    邓无为赶到大理寺,就是要找一个善追踪的能人,却与林景时打了个照面,只听他叫到自己的名字,邓无为只好刹住了脚,凑过去。

    “林少卿可有什么事吩咐吗?但我如今不得空,要赶快带了徐兴文过去才行。”

    见他绷紧了脸,知道是着急的,可林景时还是不肯放,翻开一页书,语气平淡的没有一丝波动,“可是哪里又有了案子,为何不报上来?”

    邓无为喘了两口气,索性再喝一口茶,开口道:“如今还算不得正经的案子,只是,朱姑娘,请我帮忙查的。”

    他仔细观察了,林景时眼瞳有微微的颤动。

    “什么案子?”林景时尽量保持语气的平稳。

    邓无为只好将来龙去脉的说了,林景时听后,往书里夹了一页桃花签,缓缓放下。

    “可今日徐兴文已被派出去了,明日也不可能回得来,这件事要紧吗?”

    “那怎么办?”邓无为可夸下海口了,若带不去人,朱巧娥和南枝一定看不起他。

    就在心乱如麻的时候,邓无为转眼看向了林景时,一勾唇角,不怀好意的笑道:“若说徐兴文是大理寺里最善追踪的,可也比不过少卿洞悉无遗的本事啊。”

    可一旦想到林景时如今和朱巧娥的尴尬关系,他又不得不失落,“少卿应该不会去吧。”

    就当他不抱希望要走的时候,却传来林景时的声音,“既是有冤情,无不察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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