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那大理寺林少卿是最聪慧之人,如今也遭了我的道。”

    白沙寨里,有如大宴一般,酒水不停,所有人都酣畅淋漓。

    传话的人走到最前面,一个男人袒胸赤膊,身材魁梧,瞧着似乎有三十几,肌肤微黑,样貌还算好的,就右眼下一道刀疤着实吓人。

    “里头的人说了,要吃好的,如若不然就要自戕,还请大当家看看该如何办?”

    薛永大刀一立,足足一罐酒被他从刀刃淋下去,寒光逼人。

    他先不言语,随即一笑,“这有什么,难道我们寨子里还供不起他们两口吃喝,既如此,送了这席面上最好的去,莫要薄待了我们这位林少卿。”

    云乍起,天忽然就变了。

    林景时与朱巧娥抱作一团,直到那脚步声远了,才松开。

    而不小心磕到朱巧娥的手肘,实在疼,朱巧娥便躲着林景时悄悄揭开袖子,只见雪藕般白的胳膊上足足淤青了好几块,想来是替林景时撞的。

    林景时背对着朱巧娥,低声问:“可是伤了?伤了几处?可要紧?”

    一连三问,朱巧娥将伤处掩盖起来,还是先将林景时扶着坐到了床上,摇了摇头,“只伤到皮肉不碍事,三两日就好了。”

    林景时抬头望着朱巧娥,虽然淡定,可眼神里却不似往常那样冷淡了。

    “你既是大夫,我多说无益。”

    朱巧娥扯起唇角,笑道:“如今你还能说话,我便不怕了。”

    安置好林景时,她也并肩坐下,稍稍靠拢了些,实在是这牢里阴冷潮湿,难以受得住。

    林景时只正身端坐着,并不抗拒,空荡荡的牢房内,他忽然说了一句,“放心,我必会保你周全。”

    声音虽弱,可在这四面堵死的牢中,却比任何时候都响亮。

    朱巧娥原本还担惊受怕捂着心,听后,却渐渐松开了,“是。”

    “林少卿可还好?”

    门忽然开了,猝不及防,朱巧娥与林景时被强光晃到了眼,再睁开,一副魁梧奇伟的身影将门挡得严严实实。

    “瞧我说的,有美人相伴,自然是好的。”

    薛永自己随便找了块地坐下,倒是没有拘束。

    尔后端上食盒,都是大鱼大肉,上好的菜色,朱巧娥瞧着没忍住咽了口水,恰巧被薛永看见。

    “姑娘不必怕,大可敞开了吃,就是山里地方,厨子的手艺必然是不如京里的。”

    朱巧娥不敢动,先看了林景时一眼,直到他点头,方才端过来,悄悄躲在林景时身后吃了。

    “拿酒来,我与林少卿喝了!”薛永心中大为快活,请人把酒坛子端来,只斟了一杯,推到林景时面前。

    朱巧娥立刻丢到手里的肘子,满嘴油光,顾不得先挡住那杯酒,“不行,他受寒邪所侵,尚有心疝,如今起伏未平,岂能吃酒,不是害他?”

    然林景时早已端起酒盏,此等润白的釉色,非官货而不能流通,而酒醇香醉人,是他从未领略过的滋味,可今日他必然要尝尝。

    不顾朱巧娥的拦阻,他饮下此杯,灼烧的痛感从舌尖蔓延到咽喉,最终进入腹中,不可言喻的畅快。

    “今日林少卿如此给薛某面子,我理当陪上。”随即一坛子酒全被他灌入肠中,满面红光大现,些些有了醉意。

    薛永大笑,而林景时则强装镇定。

    朱巧娥急得跺脚,又恨那薛永,故此多瞪了两眼,发现他指甲是青黑,大惊道:“你可有十指抽筋剧痛?”

    薛永正在兴起,朱巧娥这一问却有如被人敲了一棒,脑子反而晕起来,“什么抽筋?”

    “你可是容易发怒?”朱巧娥再一问。

    跟着薛永的几名小子互相看了看,推了一个惯会说话的人出来,点头,“是啊,我们大当家总觉得烦闷,一骂人还会咳嗽,有时还疼,越疼越骂。”

    朱巧娥忙的上来替薛永把住脉,急说:“你这是阳气在体内发作导致肝气繁盛所引起,已然很严重了,却还吃酒,饶是没几天可活了。”

    “怎么会?”几个小子吓作一团,都赶去扶住薛永,忙问,“大当家可真是如此?”

    薛永脸色沉了下来,却又勉强笑出声,推开小子们,“说什么?我并没有病,你们可见过有病之人抡得动我那云龙大刀?”

    “你们站的我烦了,快出去,我与林少卿自有话聊。”说着便将大刀横住,方挡了那些小子离开牢。

    如今静悄悄的四周,再不闻一点人声。

    林景时尚且有些醉意,而果然如朱巧娥所说,吃下酒后,心间有如波涛汹涌,难以平复,只能暂时强按了下去。

    “所以你是因为自己难活于世,才受人威迫?”他徐徐闭上眼睛。

    薛永见四下无人,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踟躇许久,才开口道:“既是被林少卿都知道了,我也就说了。”

    “我是前年犯了事才逃出来,原来也是军士,手里不曾有无辜性命,即便落草为寇,也只抢过贪官奸商。”

    “只前不久,我发觉自己命不久矣,可寨中的兄弟们却都是倚仗我过活,若我死了,朝廷必定派兵围剿,叫我如何忍心。”

    “前几日夜里,有个人躲过了寨子里的巡防,传话到我跟前,说京中有位爷请我杀个人,并设计将少卿您引来此处,可不能杀了,而是留着,说今夜自会有人来提您出去。”

    林景时的手指敲了敲床板,才睁开眼,恢复了一丝清明,问道:“他许了你什么好处?”

    薛永盘膝坐下,再想喝一杯,但被朱巧娥抢了去,口中寡淡无味,砸咂舌,“他说,只要我办成了这件事,必然能保我手下人周全。”

    “原来如此。”林景时停下手,声音低沉,“可如今就看你选谁依靠了?”

    “自然是自个儿的命,还请这位神医姑娘大发慈悲,日后当牛做马也使的。”薛永跪坐着给朱巧娥磕了几个响头。

    朱巧娥忙的躲开,抱住林景时的手臂方能安下心来,“我既是学医,必然不会对病人视若无睹,虽说你这病难治,可若是照我的意思做,半年内即可痊愈。”

    薛永顿时感激涕零,连连顿首,“快请了神医到屋里去住,怎能在这里受困。”

    林景时略有些体力不支,只能咬牙说道:“不可如此,你大病的消息是谁透露出去,你心里很该有底,你虽将他们看做手足,却不见的每个人都能不受利益所诱,既是今夜来拿人,你便还是装作之前那样就好。”

    “怎么会?”薛永辩解道。

    朱巧娥似乎明白林景时的意思,轻轻抿唇,“既如此,那方子也先不开,我先替你针灸几个穴位,暂时稳住病情吧。”

    说着便让薛永躺在石床上,扒开衣裳,瞧着一根根细小的金针刺入穴道,方觉得身体通畅了不少,再不似从前那么郁闷。

    林景时坐在一旁,却想起朱巧娥也曾替自己用过针灸之法,难道也是如这薛永一般,衣衫尽脱?

    不知是酒气作祟,他看着朱巧娥与薛永肌肤相贴,心里竟平白冒出一顿火来,染红了耳朵。

    朱巧娥施针完毕,便转过身叫薛永把衣服穿上,又吩咐道:“自今日起决计要将酒给断了,否则药石无医,只能眼看着你这些兄弟命丧他手,你可想见到?”

    薛永穿好衣裳,朝朱巧娥拱手笑道:“自然是不想的,只是要我没了酒,可比要我命还严重。”

    “总之命和酒自己选一条吧。”

    朱巧娥收起针袋,又回到林景时身边,忽然摸上额头,竟是热的厉害,神志不清了。

    “我都劝过了,叫你别喝,你却偏要喝,如今好了,越发严重了。”她急得直跳脚,又把目光凝聚在薛永身上,看得他直发毛。

    恍惚间,林景时抓住了朱巧娥的手臂,摇了摇头,从齿缝里挤出四个字来,“不可暴露。”

    随即又晕了过去。

    薛永站在一旁,不敢轻易开口。

    朱巧娥左右徘徊了两遍,心里两个念头都不肯相让,最终她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那句遗憾,还是妥协了。

    “麻烦大当家请人拎一桶热水来,和一条毛巾。”她尚且站定了。

    薛永立马答应,“神医有吩咐必定马上去办,可林少卿如今身子热,难道不该用凉水退热?”

    朱巧娥满头是汗,焦急说:“他本就有寒毒,怎好用凉的,热水自然也能退热,快去办吧。”

    因此薛永不再问,忙的跑出去,险些忘了林景时的吩咐,急得叫厨房烧热水,忽然跟他拜过把子的二当家徐安顺走了来,见他慌张的模样,便问:“出了何事?”

    薛永刚不疑有他,却又想起林景时吩咐的,硬生生将实话憋了回去,“那林景时眼看不行了,可那人说,不要死的,要活的,所以烧桶热水去替他擦身子。”

    徐安顺满是不屑,“大哥何时这样胆小了,反正今晚就来拿人,索性这几个时辰是死不了的。”

    “都是替弟兄们打算,纵使几个时辰,吊着他一条命才好交差。”

    薛永决定先瞒住徐安顺他的病能治的事,等日后他好了,再给他一个大惊喜岂不更好。

    厨房将热水烧好了,薛永亲自提了进去,只是朱巧娥不要他待在里面,怕被人发现,所以没多久又出来了。

    而徐安顺却一直躲在暗处偷偷看着薛永出来,方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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