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是南京的梅雨季,窗外的雨断断续续的下了好几天。

    丁贝平站在窗户前回忆起,小时候梅雨季节严重的时候,从书包里拿出来的卷子都是被水泡过似的发软,拿橡皮一擦一个洞。

    空气又闷又热,弥漫着发潮的湿气,晒在阳台的衣服很久都干不了。

    她发呆似的看着外面,见窗外一棵树低头,任由这雨水淋湿浇透。

    也有贪玩的孩子套上醒目的红色雨靴,穿着蓝色的蝙蝠袖雨衣在雨水里踩水玩。

    孩子的笑声混合着滴滴答答的雨声传进她的耳朵,像是一首节奏欢快的歌曲。

    窗户在她眼里变成了一幅画的边框,里面的画不断被打湿,又不断在重塑。

    以前在外婆家住着,老人家最讨厌这黄梅雨天,晒得衣物难干,墙上出水似的发潮,伸手抓一把空气,都好像抓住了一大把温温的水汽。

    这雨在那段时候,最不受江南人家待见,送瘟似的巴不得赶紧结束这湿哒哒的天气。

    只有丁贝平一个人偷偷喜欢着,趴在窗户边上,觉得被水汽蒙住的玻璃就是一张纸。

    而她的手指是画笔,拨开云雾一样展现窗户外面的画。

    雨水的声音让她想象到小溪,闭上眼睛,自己就是一条鱼。

    她的世界封闭似的沉溺,又时不时张狂的打开,迎接生命里的暴雨。

    想到这里,她转身看向了客厅里安静的男人。

    韩江宁坐在沙发上翻着她的一本书,是邵仄炯所著的《读懂中国画》。

    他认真看书的眉眼像是这雨里被打湿的树,沉默,安静,专注。

    他不知道她转过身来,把所有目光都投到自己身上。

    就像刚刚看雨时一样认真,一样心无杂念。

    他身上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刚刚冲过澡,头发还有点湿漉漉的。

    茶几上是他们一对的情侣杯,粉红色和蓝色,杯身拼在一起,上面的图案就可以合成一颗爱心。

    他的杯子里是浓浓的红茶,还冒着热气,韩江宁有茶瘾,来了江苏这里,就喜欢搜罗各式各样的茶叶。

    而自己的杯子里是已经放冷的美式咖啡,中药似的苦味,她每天都要来一杯,不管是什么时间段。

    这个习惯持续了四五年了,她已经慢慢习惯了这微苦的黑咖啡味。

    哪怕身边人都说有中药或者刷锅水的味道,实在喝不下去。

    韩江宁也问过她,“喝了还要睡觉吗,会不会睡不着?”

    她摇摇头,“已经喝习惯了,不喝总感觉一天没什么精神。”

    丁贝平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缓缓翻开书页,推了推脸上的眼睛,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不知道他看到了哪里,微微皱眉,又一下子松开。

    客厅的灯光没有全开,只开了暗黄色的那一盏,她看见那光懒洋洋的照在他身上,像是一场舞台剧的开场。

    他前几天才搬来和她同居,她的理由是,酒店哪有家舒服。

    韩江宁想了想,迎上她坦坦荡荡的目光,利索的搬了过来。

    家里多了一个人,是回来的时候路上,就看到了那扇属于自己的窗户在亮着灯。

    在千万家灯火里渺小的微不足道,但那种感觉却像是猴子捞到了月亮,虚虚的幸福感,在实打实的人间里晃荡。

    韩江宁从书里抬头,见她看着自己淡淡微笑。

    他被水汽蒙住一样的眉眼舒展开,手还捏住书页的一角,冲她一笑“我算见识到这南方的梅雨天了,湿哒哒的,感觉整个人都泡在水汽里。”

    丁贝平坐到他身边来,“我看了看你们北京的天气,是大太阳呢。”

    “北京的夏天比这里要干燥许多。”韩江宁合上书页,轻轻把书放在了茶几上。

    丁贝平伸手摸了摸他半干的头发,闻到了他身上薄荷味的沐浴露香。

    她随口问道“这本书好看吗?”

    他们挨着很近,都可以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

    他坐的那个位置空调对着吹,身上冰冰凉凉的,和那薄荷味道一样。

    韩江宁想了想,回答道“还可以,我是外行,看个乐子的。”

    丁贝平把茶几上的黑咖啡拿来喝,韩江宁笑了“天天见你喝咖啡,晚上睡得比谁都要香。”

    她冲得浓,没几口就喝完了,嘴巴里弥漫着淡淡的苦涩,慢悠悠的开口“都喝出抗体了,咖啡对我来说已经不能提神了。”

    “那什么能对你提神呢?”他问。

    丁贝平微笑,凑进他的脸亲了上去。

    那黑咖啡的苦调,在他们的亲吻间,竟然让韩江宁尝出了一点点甜味。

    黑咖啡不甜,甜的是亲吻时的回甘。

    他的手拍拍她的脊背,是让她放松的意思。

    她却更紧张起来,脑子里都是昨晚的画面,放电影似的不停回放。

    大脑像是喝断了片,一会儿清晰的想起昨晚的纠缠,身上沐浴露的香都混在了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一会又短路了一样,一片空白,只知道笨拙的回应。

    韩江宁的银框眼镜早就被他随意扔到了茶几上,脱掉眼镜的他,像是开了闸的洪水,领土中的最后一点隐忍和克制,都没有了。

    但他还是很温柔,照顾着她的情绪,直到她微微闭上了眼睛。

    睡衣的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解开了两颗,锁骨上的四叶草项链被吻拨弄到了一边。

    他最后还是放开了她,撑在她上面一笑,“这么紧张干什么,腰都被你掐疼了。”

    丁贝平才发现自己的一只手狠狠的抓住了他的腰,浅灰色的家居服都被抓皱了一大片。

    她松开来,脸上微微发红,但目光清澈“紧张,可以让我提神。”

    她见他只是笑着不语,又继续道“你也可以让我提神,我现在很清醒。”

    他没戴眼镜的眉眼格外俊朗,暗黄的灯光下,她看清了他左眼下面还有一颗小痣。

    不是泪痣,位置还要再偏一点。

    外面的雨还在下,滴滴答答的没完没了。

    她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摸那颗小痣,随即她就后悔这个动作了。

    这颗痣,像是一个开关,一触即发。

    她听着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脑子里又在稀里糊涂的想,也许不关那颗痣的事情呢。

    这个节骨眼,他眼镜都摘了,不管做什么,都是错误的。

    雨停的时候,也差不多结束了。

    窗户外面还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鸟鸣,他在她耳边低低一笑,掌心温热。

    她鬓角边的头发,被汗水微微打湿。

    韩江宁的嗓子微微发哑,但这样发沉的声音更加诱人,他轻轻在她耳边说“雨终于停了。”

    丁贝平对上他的眼睛,笑着说“终于停了,不容易。”

    这话一语双关,在她的语气里多了一份旖旎。

    韩江宁笑出了声,他有点口渴,伸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水杯喝了口已经凉透的茶水。

    身上的余热被茶水稍稍压下去不少,丁贝平在暗黄的灯光下,看着他身上的肌肉线条。

    她开口“我也渴。”

    他把杯子凑到她嘴边,她就着他的手喝了小半杯。

    “要是冰的就好了。”她说。

    韩江宁一笑“嗯,下次提前冰好。”

    她脸一红,打量了他一眼,“你现在的这个姿势,我想给你画幅速写。”

    韩江宁的目光一沉,上扬的嘴角带着询问的语气“你还有力气画速写?”

    连尾音都是危险的味道,像是大雪中的豹子,从簌簌的雪里抬头,眼睛发光。

    她知道他是在同她开玩笑,但还是呐呐道“不不不,今天是没有力气了。”

    他摸上她被汗粘住的鬓角,把湿漉漉的头发别在了她耳后,温柔道“一起洗洗吧。”

    两个人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天际出现了粉红色的晚霞,不浓不淡的挂在天边边处。

    丁贝平的手机铃声突然想起,她离开他沐浴露味道包裹的怀抱,伸手去接。

    是外婆的电话。

    丁贝平接通,里面传来外婆的声音“喂,乖乖,在干嘛呢?”

    这声音被她不小心外放了,她被这个问题问的一愣,韩江宁喝水的动作也是一顿。

    丁贝平红着脸回答“刚刚在画画呢,现在画完了。”

    韩江宁放杯子的动作一抖,不小心碰撞到了桌子上的玻璃茶壶,发出一声脆响。

    外婆在电话那头疑惑道“乖乖,家里还有别人呢?”

    丁贝平轻轻“嗯”了一声,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是我男朋友。”

    说完看了韩江宁一眼,韩江宁微笑着冲她眨了眨眼睛。

    外婆也笑了,“就是你上次和我说得你特别喜欢的那个。”

    老人家爽朗的声音在客厅里很清晰。

    韩江宁在“特别喜欢”这四个字里,冲丁贝平抬头一笑,笑里意味深长。

    丁贝平索性破罐子破摔“是啊,就是那个我特别喜欢的人。”

    “那正好,你们吃过饭没有?外婆想你了,今天做了好吃的,来外婆这里吃晚饭吧,把小伙子也一起带过来,让外婆瞧瞧咱们乖乖喜欢的人长什么样。”

    韩江宁和她对视的眼睛发亮,他冲丁贝平点了点头。

    丁贝平笑了“好,外婆,我们马上过来。”

    两个人身上还是松松垮垮的睡衣,换好衣服之后,他们就出发了。

    韩江宁第一次上门,肯定不能空着手,他去水果店给外婆买了几箱新鲜的时令水果,还买了几桶老人家喝的进口高钙奶粉。

    他把这些东西搬上汽车的后备箱,抹了把脸上的汗,“时间仓促,先准备这些吧。”

    车里的空调再调低了一点,丁贝平笑着看着他“够了够了,家里就我外婆一个人,她吃不了这么多。”

    “没事,老人家吃不完就街坊四邻分一点也是好的,第一次见面,我得准备充足。”

    说完他冲她一笑,学着电话里外婆那样叫她小名“是不是啊,乖乖。”

    丁贝平瞪了他一眼“不正经。”

    韩江宁微微侧目,“你才知道啊。”

    丁贝平打开了车上的音乐,轻轻哼着,红着脸不理他。

    放的是任贤齐的《我是一只鱼》,温温柔柔的旋律。

    “爱是快乐的事情

    我只有真心而已

    世界末日我都不会离去

    需要你我是一只鱼”

    丁贝平小声的跟唱,韩江宁看了她一眼,柔声发问“原来你在外婆面前,说我是你特别喜欢的人。”

    丁贝平被他小孩子一样的语气逗笑“是啊,我没说错,你本来就是我特别喜欢的人。”

    她的真诚,有夏天太阳的热烈,也有此刻雨水的温柔,在他心里迅速滋养着一颗种子,长出这个世界上最灿烂的花。

    有茉莉的清香,有玫瑰的娇艳,有向日葵的张狂和热烈。

    是在围着炉火唠叨的老故事,也是树荫底下偷偷耳语的情诗。

    “从很早很早开始,我就给你贴上了这个标签,为你作画,为你着迷。”

    说完,丁贝平又好奇道“你有没有在你的家人面前提到我?”

    “当然。”他回答。

    “那你又是怎么形容我的呢?”她凑过去轻轻问。

    正好,前面是一个六十秒的大红灯,韩江宁停了下来。

    他微笑,“我的形容很简单。”

    “我对我的父母说,你是我这辈子,想娶的人。”

    他们互相低头,以嗅花的姿势亲吻对方,很轻,也很缠绵。

    亲完之后,正好还有三秒,绿灯跳亮,汽车重新发动。

    丁贝平别过头看向窗外,内心一片荡漾,像是被雨水打湿的涟漪,在心海里跳跃。

    很快就到了外婆家,小区门口的梧桐树下,有认识丁贝平的大爷大妈和她打着招呼。

    韩江宁搬着堆着高高的见面礼,丁贝平想要帮忙却被他拒绝了。

    幸好小区有电梯,要不然外婆住在五楼,得累死他。

    丁贝平用钥匙开了门,外婆还在厨房忙活。

    她带着韩江宁进来,脆生生的喊了声“外婆!”

    外婆年纪大了,反应有些慢,关了厨房里的火,笑道“来啦。”

    韩江宁把买的东西都放在了地上,跟着丁贝平也叫了一声“外婆好。”

    外婆看着韩江宁和蔼的一笑,“你好你好,这小伙子长得真俊,快坐快坐,饭马上就好。”

    丁贝平带着他坐在了沙发上,有些揶揄的小声道“我怎么感觉你有点紧张?”

    韩江宁低头笑了“第一次上门,肯定会有点紧张。”

    丁贝平拍拍他的手背,“别紧张,我外婆很好的,只要我喜欢,她就喜欢。”

    菜很丰盛,有小区里老字号的盐水鸭,还有鲫鱼豆腐汤,糖醋排骨,虎皮青椒,蒸茄子,都是外婆最拿手的菜。

    丁贝平很久没有尝过外婆的手艺了,又去添了小半碗饭。

    韩江宁吃得斯文,还时不时和外婆聊的欢快。

    丁贝平在厨房添饭时看到韩江宁和外婆聊得不亦乐乎,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外婆被逗的哈哈大笑。

    她手上拿着小瓷碗,看着这幅其乐融融的画面,心上一软。

    吃完饭后,韩江宁主动提出来要洗碗,外婆拦住他“你和贝平去看电视,我来洗就行。”

    丁贝平笑了“没事,外婆,让他洗,我家里的碗都是他洗的。”

    外婆嗔怪道“你这丫头。”

    韩江宁已经自觉的收拾碗筷了“没事,外婆,我来洗。”

    韩江宁在厨房洗碗,丁贝平和外婆在沙发上聊天。

    茶几的果盘上有薄荷糖,丁贝平剥了一块放进嘴里,“外婆,你觉得他怎么样。”

    外婆看着韩江宁洗碗的背影一笑“挺好,不错的小伙子。”

    丁贝平也笑了“嗯,他确实挺好,您也不看看是谁看上的。”

    外婆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啊,你这小丫头越来越能说会道了。”

    说完感叹似的“小时候你是个可怜的孩子,闷葫芦似的不爱讲话,现在话多了,笑容也多了,我也放心了。”

    丁贝平握住外婆苍老的手,温柔包裹在自己的掌心“您放心吧,我现在挺好的,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外婆欣慰的点了点头,“苦尽甘来,你过得好就好。”

    丁贝平的一块薄荷糖也差不多吃完了,她随口问道“妈妈呢,她没和我联系过,我发消息她也不怎么回。”

    “她忙着呢,不知道去哪里和男朋友度假了,你也知道她,以前受过你爸爸的伤”

    丁贝平叹了一口气,薄荷糖的味道在嘴里直发凉“她高兴就好,本来她就不欠着我什么。”

    说完,她冲外婆笑笑“您看,我现在挺好的,妈妈她也有自己的生活,她不愿意我多打扰,我也落得清闲,您不必觉得我会难过。”

    韩江宁还在洗碗,厨房里是“哗哗”的流水声。

    丁贝平心里的有一只无脚鸟,一开始,那只无脚鸟只有在进行艺术创作的时候才会停歇下来,给心中无法排解的痛苦,带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极乐感。

    现在,认识了韩江宁之后,她心中的那只无脚鸟,居然也有了愿意停下来的念头。

    它不在漫无目的般的漂泊,不在虚妄的国度独孤的飞翔,它找到了灵魂的栖息之处,并愿意永恒的投入其中,犹如她全心全意的一头扎进艺术。

    丁贝平开口对外婆说,“外婆,我想嫁给他。”

    韩江宁洗完了碗,外婆去切点水果,丁贝平带他去了自己以前小时候的房间。

    还有她高中时代画的素描,色彩贴在墙上,书架上还有历史和语文的课本,以及各种散文书和小说。

    床头那里还贴着一张世界地图,上面被她用水彩笔画满了涂鸦。

    书桌下面的小盒子里,是她用完收集起来的水笔芯。

    韩江宁笑着看着书桌上的一张相框,是她十六岁时青涩的模样,穿着蓝白色的校服,坐在画架面前对着镜头微笑。

    她扎着高马尾,拿着沾满颜料的画笔,浅浅展颜。

    他看得入迷,丁贝平从他身后轻轻抱住了他。

    房间的门在他们一进来的时候就被关上了。

    韩江宁侧过头笑着问“刚刚外婆和你说了什么?”

    丁贝平靠在他的背上,回答道“她说,她对你很满意。”

    韩江宁转过身把她拥在怀里,“等我们一起回北京,我也要带你见我的爸爸妈妈,放心,他们很好的,见到你肯定会很喜欢。”

    她伸手捧住他的脸,“好。”

    韩江宁低头和她亲吻,在她以前陈旧的房间里,没有开灯,暗暗的光线中,眼里只能容纳对方。

    粉红色的窗帘拉着,门也是关着的,他们更加肆无忌惮,交换着彼此的呼吸。

    这种决绝的刺激感,在他们之间迅速蔓延,像是双双掉落在一脚踏空的泥沼处,再也起不来。

    她的手在他的腰处,禁锢似的抚摸,点燃他们之间的欲望之火。

    外面传来外婆的敲门声“来吃水果咯!”

    他们快速的松开对方,丁贝平喘着气道“来了!”

    韩江宁微笑,看着她面色潮红的模样,伸手替她顺了顺耳边乱掉的头发。

    “走吧,出去吃水果。”

    她在光线暗沉的房间里抬头看他“看来晚上得再洗一次澡了。”

    他轻轻回答了一个“嗯”字,牵住她的手,“以后提神不要喝黑咖啡了。”

    “困了就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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