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沈音的建议,林泽和裴贤陷入沉思,倒是陈十三最先出声。

    他不太赞同:“这是欺君之罪啊,太冒险。”

    因为要以后做讼师,他练字之余,也在熟悉大晋的律法条文。

    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

    裴贤手撑下巴,思忖道:“借……如果能借得到的话,确实够省钱的。”

    林泽看出来,裴贤是真的在考虑沈音的提议,于是他也不多劝,“南巡这事说到底是因我而起,要不借宅之事,就交给我来办。”反正他在太子面前演习惯了,哄一哄那些南方的豪族,想来也不算太难的事。

    裴贤还未开口,沈音却凝视他,“夫君,这事可能只能我来办。”

    林泽抬眸朝她看去。

    她眼神里闪着一抹微光,嘴角盈满自信的笑意。

    沈音已经想好办法,只要有舅舅家的一点助力,此事必能成。

    南方豪族们不是一直盼着能考取功名么?

    这天下的世家之中子弟们考上功名最多的,不是陆家也不是王家,而是在世家末流的许家。

    时至今日,很多世家出身的学子还十分憧憬许家的家学,每年常有文人来许家求教,哪怕许家舅舅和表哥的官职品级不高。

    她想,许家在南方也办学院,那样一来,自有豪族与许家结交,借豪宅之事自然就会好谈不少。

    林泽怔了怔,轻笑一声,道:“也是,我也有我要办的事。”

    马上就是郡主的满月宴,大概陆家考虑到一些原因,把酒宴设在了陆家而不是公主府。

    这样正好,他可以去陆家找找,当年陆渊山陷害沈家的证据。

    “那就拜托林夫人了。”裴贤向沈音道。

    沈音笑了笑:“裴大人就不怕我托大?”

    她想出办法的一瞬间,还真没想到裴贤竟然一点不犹豫,借宅的事情要是败露,那可真的会掉脑袋,驸马的身份也保不了她。

    裴贤没之前那么焦急,缓缓喝下一杯茶,唇角勾起一丝淡笑,“我信林泽,也信沈维。”

    所以他也信林泽的妻子、沈维的妹妹。

    而且他本也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若是他事事都被规矩框住,今年的工部不会来那么多新人。

    “承蒙裴大人信任。”沈音微微颔首,脑中正在想给大表姐的回信要怎么写。

    沈音当晚就把回信写好了。

    她想了想,又命沈梨上街去买了几袋酥糖,和信放在一起,第二天一早就送到驿使的手中。

    完成此事之后,她才安心地乘上国公府的马车。

    今日是郡主的满月宴。

    这一日的京城格外热闹,城南大街上的贵人马车一辆接着一辆。

    沈音掀起帘子观察许久,看到了众多京城世家大族的马车,还看到了宫里娘娘的马车队伍。

    她不禁纳罕:就算是宫里皇子的满月宴,也不过如此了吧?

    这场满月宴,陆家够卖力,皇室和其他世家也够给面子。

    “宴会上这么多人,不会有人认识你的表姐吧?”林泽顺着她的视线往外一望,看到那么多马车,有点担心。

    沈音摇摇头道:“那倒不会,我表姐在京城待过的时间不长,和这里的小娘子没什么往来。”

    更何况,就算有认得的,也未必就敢戳穿她。

    她是在想,陆家把满月宴办得那么隆重,不会是想讨个皇恩,让陆晁官复原职吧?

    这才过去多久?陈十三的娘亲尸骨未寒……

    前方就是陆府的大门,宫里来的娘娘从马车上下来,陆晁笑脸相迎,俩人似乎还聊了不少。

    看见陆家人对那位娘娘的态度,沈音越想越心凉。

    刘嫔是二公主的养母,就算不得宠,也是宫里的娘娘,若是皇上得知陆晁对丈母娘刘嫔这般礼重,那还真说不准会让陆晁官复原职。

    “别看了,我们到了。”马车停下后,林泽温和地提醒她,轻轻握了下她的手。

    她再次见到陆晁,心里肯定是有些怕的。

    沈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林泽抱下了马车。

    陆晁走上前,朝他们笑着鼓掌:“国公爷和夫人可真是伉俪情深,就连下马车都要如此亲密。”

    陆晁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怪渗人的,沈音只看他一眼,便匆忙移开视线。

    这人不光手段凶狠,脸长得也凶神恶煞。

    林泽握着沈音的手,发觉她手心在出冷汗。

    他松开手,轻轻揽住沈音的肩膀,微笑道:“驸马爷慧眼,我与夫人确实感情不错。”

    说罢,二人迎陆晁冰冷的目光,一同跨入陆府的大门。

    *

    酒宴还没开始,二公主赵秀瑶待在屋内,和孩子的奶娘一起照顾孩子。

    这孩子体弱,一个奶娘根本看顾不过来,孩子要吃喝拉撒的时候,连哭都不怎么有力气,时不时就会喘不过气。

    刚生下来时,赵秀瑶就请了名医。

    名医告诉她,小郡主因是早产,所以天生体弱,若悉心照料,也不是没有希望活到及笄的岁数。

    她问及笄之后呢,名医讪笑不语。

    小郡主最多只能活到及笄的年纪,而且幼年也会过得比寻常孩子痛苦百倍。

    皆因早产。

    这一个月,赵秀瑶几乎为孩子流干眼泪。

    她恨自己身体太差,没能让孩子足月出生,更狠自己是个不得宠的公主,才让陆晁这么轻贱自己。

    门外,最熟悉的嬷嬷叩门提醒:“公主,该出去了。”

    “这就来。”赵秀瑶擦干眼泪,小心翼翼抱起小郡主,走出屋内。

    园林里的宾们一下子噤了声,注目着二公主和她怀里的郡主,一个个都睁大眼睛。

    他们都好些日子没见过二公主了,大多还是她和陆晁成亲时见过,那时的二公主没那么纤瘦憔悴。

    而像沈音这样从未见过的,也不禁张了张嘴巴,又缓缓合上。

    她一身丹红,光鲜亮丽,一双泛红的眼眸里却盈满孤寂与落寞,就如凤凰困于一片泥潭,怎么挣扎,也依旧浑身带泥。

    她怀中的小郡主也比一般婴孩瘦小,明明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小郡主身上却裹得严严实实。

    她的婆母走到她身边来,说了些场面话,开始收礼。

    为了讨好宾,婆母抱走小郡主,一边笑着收礼,一边给宾近距离看孩子的模样。

    沈音留意到,一旁的二公主紧紧盯着小郡主,目露关切与担忧。

    看来小郡主体弱多病是真的,在这点上,陆家倒是没说谎。

    送礼的顺序有讲究,是先亲再“友”。

    陆家的亲眷当然不可能排在皇室前面,所以第一个送礼的,是二公主的养母刘嫔。

    “本宫多年不离宫,都是托了外孙女的福,才有机会到外面来看一眼,这孩子长得真好。”刘嫔眉眼带笑,为小郡主戴上一把银色的长命锁。

    “像二娘小时候。”她感慨着,眼里似乎韵着回忆。

    离宁国公府送礼还早,沈音在席中默默观察着——刘嫔细眉细眼,说起话来也温声细语,不愧是宫里的娘娘。

    但二公主似乎不大喜欢刘嫔,看对方的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惧意。

    接着是皇子和公主送礼,二公主对他们的反应完全没刚才那么紧张。

    因为男女分席的关系,沈音没法跟林泽说悄悄话,左右的几位妇人她都不是很熟,也不敢冒然跟她们说话。

    此时送礼的人是五公主,她着一身樱草黄石榴裙,轻轻地,把捂在手心的生肖玉佩,给小郡主戴上。

    一般送礼都要有礼盒,不带礼盒送礼,在世人眼里是不礼貌的。

    不过五公主什么身份,在场的人里,就是陆家也不敢非议,更何况,二公主还亲自走过去回了五公主一个半礼,可见她也敬重这嫡出的妹妹。

    沈音观察下来,心里对二公主的一点偏见,渐渐消失了。

    陆晁是个恶人,但他作威作福所依仗的权势,一直是陆家而非二公主,二公主那憔悴的模样,实在不像是有力助纣为虐的人。

    很快轮到宁国公府送礼,林泽和沈音备好的礼分放在不同大小的木匣子里,两个木匣子一打开,众宾愕然,且窃窃私语。

    陆家和宁国公府的矛盾闹到过御前,这过节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没想到一个敢请,一个敢来,送的礼还够体面的。

    莫不是双方真有冰释前嫌的意思?

    事实证明,他们猜得大错特错。

    赵秀瑶伸手进大匣子中,摸了摸那衣裳的布料,垂着眸,冷淡道:“我听闻林夫人饱读诗书,常常在闺中作诗编文,没想到送小郡主的礼不是书作,而是小衣裳。”

    其实她能看出来,这衣裳用的料子是顶好的,技艺也精湛。

    但她必须奚落许芳晴。

    一来,这是夫君和她商量过的,要她在众人面前刁难宁国公的夫人,以出被罢职的恶气。

    而来,今日她的养母刘嫔在,刘嫔一直嫌弃她,就是因为她才情不够,让刘嫔在后宫中很没有面子。

    还有,若不是林家惹事在先,陆晁岂会气到要拿她来撒气,害她的孩子生来体弱。

    她很难不怨上宁国公府。

    沈音微微一怔,猜不出这是无心之言,还是话中有话。

    小衣裳难道就比不上书作?那可是她挑了好料子一针针缝出来的,那时候熬得眼睛都发酸。更何况,满月宴送衣裳的也不止她一个,怎么二公主似乎有意针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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