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浔邑到柏川约有十日的路程,秦家准备了快马,云奉月一路疾驰,将十日的路程缩短到了八日。
青石村与丹霞宫相距十几里,因附近山里产出青石板而得名,村子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家家户户过得还算富裕。消息上说青石村的人有些迷信,所以云奉月便打扮成了一个游方道人的模样。
她到达青石村时已是酉时初,路过上一个城镇是两日前,她连着吃了两日烧饼,此刻青砖瓦上炊烟袅袅,倒让她觉得有些饿意。
村口有几个小孩子在玩石子,见到牵着马的生人,皆生出了好奇,扔下石子向云奉月围了过来。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到我们村子来”
“你为什么穿成这样”
“你的马能给我摸摸吗”
……
云奉月对小孩向来无甚耐心,此刻只能硬着头皮与他们示好。
她粗着嗓子说道:“我是游方的道士,游走于天下,今日路过你们村子,见天色已晚,想在你们村子借宿一宿,不知你们家里可有空房”她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子,在几个小孩面前晃了晃:“我给银子。”
“我家!”
“我家!”
“去我家!我家今晚做了好饭!”
……
几个小孩争抢起来。
云奉月心想,果然还是小孩子好忽悠,但她败给了饥肠辘辘,挑了那个说家中做了好饭的孩子。
几个孩子簇拥在云奉月身边,不住地往她和她的马身上打量。那个孩子家离村口不远,很快便到了。他家外面有一个栓牛的桩子,云奉月把马栓好之后,便带上东西跟着那孩子进了家门。
“爹,有人来了!”那孩子进了院子便大声喊了起来。
云奉月打量着院子,与她在雁歌租的那间几乎是一样的布局,不过要大上许多,院中杂乱堆放着一些青石板,有几块规整的上面刻着字立在墙边,仔细一看,刻的应是墓碑。
从屋里走出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见到云奉月有片刻的呆愣,随即问道:“道长来我家有事吗?”
云奉月猜想,此人应是这孩子的爹,她双手并拢在胸前,行了一礼:“贫道道号‘逸云’,见此地风水上佳,想在此盘桓几日,不知施主可否行个方便,容贫道在此借住几日?贫道自当奉上盘缠。”
那大汉一听,顿觉这道长许是世外高人,赶忙迎上前来:“道长快请进,我家简陋,只望道长莫要嫌弃,哪里敢要您的银子。”他向屋里喊道:“婆娘,你快出来,咱家来了高人了!”
云奉月心想,扮成道士果然是明智之选,省去她许多麻烦。
那人引着云奉月进了主屋,刚进屋她便闻到炖肉的味道,肚子不争气地轻叫了一声。
夫妻二人皆是打扮质朴的农人,对云奉月很是热情,给她拿了一套新的被卧让她住在厢房。云奉月本想付报酬,但想到防人之心不可无,便作了罢。
用饭间云奉月了解到,这汉子叫徐铁,世代居于此地,靠刻碑为生。
徐铁问道:“道长定是走过许多地方,此番可是头次到我们这来?”
云奉月抿了口茶水:“实不相瞒,贫道来此乃是为完成家师心愿。家师多年前曾来过此地,得村中之人所施‘一饭之恩’,家师病体难行,却始终记挂着恩人,特命我前来寻那恩人道谢。”
“哦?不知道长所寻何人?”
云奉月面上现出为难之色:“家师并不知那女子名姓,只记得她居于村西,似乎是个孤女。现在说来,家师遇到那恩人,乃是二十多年的事了,那女子或许已经外嫁,寻起来有些困难。但家师的心愿,为徒者想尽力为他实现,况且频道来此之前曾卜过一卦,此番便是见不到那位恩人,也定能得她消息。”
“道长有所不知,我们这村子离别的村子远,村里人大多是与同村人结亲,我和我婆娘就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徐铁露出了几分羞赧之意,“道长所寻之人应也嫁了同村之人。”
云奉月若有所思:“如此说来,或许村中四五旬的老人应能知晓此人。不知施主可有相熟的长辈,贫道想去打听打听。”
“巧了,我有一叔母今年五旬有二,明日我带道长前去。”
云奉月喜上眉梢:“那便多谢施主。”
珍宝阁二十多年前的消息并无这女子名姓,当时魏震凡未成气候,也便没把这消息当回事认真查证,如今想细查,只能从村中人入手。云奉月觉得自己此行定能有所收获。
独身在外,她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夜间和衣浅眠,留意着院中的动静。直到寅时才稍稍放松下来,睡了过去。
农家人起得早,才入卯时,云奉月便被院中的凿石之声惊醒,她索性下了床。粘的两撮胡子微微有些翘起,她从包袱中取出药水小心粘好,确认没有不妥之处才走出了屋子。
徐铁见她出得门来,说道:“道长起来了,我婆娘正在准备饭食,还请道长稍候。”
“无事,山中人起得早,我在村中逛逛,待会回来。”
云奉月将整个村子逛了一遍,摸清楚了大致的布局,村子的西头有两户人家,与其他村民住的有些远,两户之间也隔着约七八户的距离,并不很近,两户的院子都长满了枯草,看起来许久未有人居住。云奉月猜测,那被魏震凡糟蹋的女子原先应是居住在此处,只是这房子荒废了,不知道人去了何处。
她回到农家的时候,徐铁的妻子已经将早饭摆在了桌上。吃过早饭,那婆娘便催促着丈夫带云奉月去寻他的叔母。
“我那叔母也是这村子里的人,我三叔已经不在了,我叔母一人住。”路上徐铁与云奉月闲聊着,“说起来我叔母家原本就住在村西,不过我叔母的爹娘前几年才过世,应该不是道长要寻的人。”
“既也住在村西,说不定会与我寻的恩人相熟。”云奉月隐隐有些激动,年岁相仿又住的近,或许会是知情之人。
徐铁的叔母住的离他家不远,走了三个胡同便到了。老妇人鬓角已有白霜,身子倒还硬朗,听徐铁说明了来意之后,便恭敬地将云奉月请进了屋。徐铁忙着回去刻石,便没有多留。
老妇人给云奉月倒了杯茶,便自顾自的说了起来:“道长要寻那二十几年前住在村西的孤女许是老身认识之人,不知道长那恩人可有别的特征?”
云奉月想起那消息上的信息,便说道:“后来我那师父听人说那姑娘似乎嫁了个好人家,在村中大办酒席。”
“如此说来,那便没错了,道长寻的应是我那邻居,不过她早些年就被她的夫君接走过好日子去了,早已不在村中。”
云奉月按捺下心底的喜悦:“大娘可否与我详说一下这姑娘,我回山也好让师父安心。”
只听老妇说道:“那姑娘名叫徐桃,比我小上几岁。这姑娘命苦啊,十三岁那一年爹娘去山上挖石板摔死了,留下她一个人。她一个姑娘家,上山背石板赚钱养活自己,谁见了都心疼。为了多赚些钱,她冒着雨上山,把脸摔伤了,也没钱买药,那伤口便留下了疤。原本她已经在议亲了,那人见她脸伤了,便退了亲。”老人长叹一声,似有几分动容,“她虽遭遇了这些苦难,却仍对人抱有善意,有过路之人讨饭、歇脚,她皆笑脸相迎,你那师父想必便在这其中。”
云奉月心想,竟让她蒙着了,那姑娘竟真是个心善的。
老妇继续说道:“后来我嫁了人,便搬到了此处,与她离得远了。我回娘家时见徐桃家的房子整修一新,这才听我爹娘说徐桃得了富贵,与村外之人成了亲,村里人起先不信,没过多久她那夫家派人来办了酒席,那排场一看便是富贵人家。不过她那夫婿并未出现,听说是家中有生意去了外地。后来直到徐桃生下了孩子,也未曾见过她的夫婿到来。”
“什么?”云奉月心下震惊:“徐桃生下了孩子?”
所有与魏震凡有关的消息中都没有提到过这个孩子,那这孩子又在何处呢?
她耐着性子听那老妇说道:“恩,生了个大胖小子,她生产那日我正好回娘家,还是我娘给她接生的。孩子生了之后她那夫家来人看了看,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就走了。徐桃一个人拉扯着这个孩子,她那夫家的人几个月来一趟看看他们娘俩。时间一久,村里人什么难听的话都传出来了,有说她被夫家抛弃的,也有说她是见不得光的外室。但徐桃并不在意,一心都在她那孩子身上。她那儿子我记得好像是叫‘延枫’,延枫这孩子打小就是个懂事的,他娘生他的时候落下了病根,他小小年纪便能到村医那去给他娘抓药了。”
云奉月问道:“不知是什么病?”
“似乎是心慌胸闷之类,我倒见过几次她晕倒。”
云奉月突然想到了那株“籽海”,那株草药不就是治这种症状的吗?会是巧合吗?她急切地问道:“那徐桃和她的儿子现在在哪?”
老妇回道:“被她夫家接走了,母子俩在村里住了没有几年,她夫家来了人把娘俩一起接走了,用轿子接走的,我那时候便想,他们娘俩总算能过上好日子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娘俩。”
被夫家接走了……
可她的夫家不是魏震凡吗?魏震凡身边并未有这对母子的踪迹,难道被灭口了吗?若是如此,那线索便断了。
云奉月的心越来越沉,却仍是问道:“您可知她那孩子是哪年所生?她是哪年被夫婿接走的?还有她的脸摔伤了,是伤在哪里?”
老妇回忆道:“我记得她那孩子比我家老大小三岁,今年应二十有七了。她被接走那年我孙女刚出生,应该是二十一年前。至于她脸上的疤,是在额角处,至于是哪一侧,我倒记不清了。不知道长问这些是为何?”
云奉月辩解道:“贫道云游四方,想着若是有缘遇到了恩人,可凭这些认出她。”她想凭这些线索在柏川城中找人,目前只有这一处是魏震凡的破绽,即便大海捞针,她也要捞出来。
从这妇人处已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云奉月便与她告辞离去,叮嘱她莫要将今日之事告与他人,以免坏了“恩人”的名声。
她急着去柏川确认一些事,回去之后便匆匆与徐铁道了别,在枕边留下了两片金叶子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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