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进天沐阁的院中,云奉月便见严青榆端着一簸箕切好的药材从药庐中走出。与她打了照面,严青榆脸上闪过尴尬之色,抓着簸箕的手收紧了几分。
云奉月瞬间了然,未及他开口,便已帮他找好了台阶:“师叔辛苦,这几日我要上课得不出空闲帮师父干活,多谢师叔帮忙。”
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对肖红槿颇有好感,而严青榆是个痴情种,因此她便生出了几分爱屋及乌之意。
严青榆见她如此说,便也放松了下来,说道:“无事,她是我师姐。”虽然门中长辈皆知他的心意,但云奉月是肖红槿的徒弟,他怕表露过于明显被云奉月看出来会让肖红槿不自在,没想到云奉月将他那点窘迫全然堵了回去。
云奉月心中笑意难忍,但仍表现出一副“我什么都没看出来,我不懂”的样子,语气平和地说道:“师叔,我还得回屋抄书,便劳烦你多帮帮师父。”
此话正合严青榆的心意:“恩,你专心修习便是,师姐这儿我会帮忙。”
待走到严青榆看不到的地方,云奉月终是难忍笑意。
玄鸾教教主何时如此这般善解人意了?从前人世嬉游,遇到郎情妾意的戏码,她便作弄之心大发,用自己这张脸做引线,过去添上一把火,如今竟如此体贴入微。
她不免嘲笑自己:云奉月啊云奉月,莫不是在此待久了,被同化了吧?
回到屋中云奉月将面纱取下,这东西虽已戴了许久但仍觉得碍事。脸上的疤痕已比半月前已淡化了许多。照例将愈痕膏涂好,她将梳妆台上的东西挪到一边,摆上笔墨纸砚,继续抄《沧元纪事录》。
抄了半晌有些疲累,她瞧着已抄完的厚度,第二遍才抄了一半,生出了几分躁意,自言道:“沧元山的人无趣,写的书更是无趣。”她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推开窗户透气。
肖红槿的屋子与她的相邻,屋中仍亮着灯。云奉月望着窗户上映照出的纤细身影出神,她看不透肖红槿,外表一副生人勿近、孤傲清冷的样子,每晚却会细心为她留热水。看似对严青榆无意,但却会在他看不见之处满目凄怆望着他。
如此纠结又复杂。
寒风透窗而入,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赶紧把窗户关上,双臂抱在胸前搓了搓手臂,让身体生出些许暖意。再过一日便要看到程敬棠那张脸,她哀叹一声,继续投入到抄书之中。
新一日的课程是剑道,只是今日未见严青榆,而是一位样貌与他有三分像、气质也有七分像的和煦长者。
“我是今日来给各位教授剑道的师父,姓严,严明书。我给各位弟子讲授的是用剑的基本常识,如何执剑以及一些简单的招式。各位都未曾学过剑道,可能初学会觉得很难,但我希望各位能坚持下去,若连三月的基础都学不会,那便没有留在我派的必要。”严明书是沧元山公认的“面慈心硬”之人,训练弟子毫不手软,挂着和蔼的笑容,下手毫不迟疑,剑风干脆凌厉,毙敌于顷刻之间。
他介绍完毕,便指示身后的弟子将剑分发给众人。新弟子训练用的剑都是未开过刃,防止误伤。
云奉月双手接过剑,掂了掂分量,比普通的剑略重,她想起了第一次拿剑之时。
八岁那年,她跟着教中一位堂主去看别人打架,见那人用剑很是潇洒,回教中之后便哭喊着让云阙行给她找个师父教她练剑,云阙行拗她不过,只好自己亲自上阵,也是因为练剑,她非要追问云阙行他的手是因何而伤,从八岁问到十三岁,云阙行才告诉了她。
她一直用云阙行的剑“天阙”练习,此剑乃云阙行花重金请工匠打造而成,剑刃薄如蝉翼,剑身很轻,只是长度她用起来不太顺手。云阙行去世之后,她便将“天阙”封存在了密室之中,再未用过剑。
比起一时兴起而学的剑法,她更喜“鸾音蚀梦”,她的剑法学得不上不下,云阙行去世之后她才后悔未曾好好练剑,想练却再无人能指导她。如今得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沧元山剑法天下无出其右,她的“霁雪”或许有机会寻得突破。
弟子们拿到了剑跃跃欲试,比划起来。
严明书轻咳一声,说道:“剑乃百兵之首,心中怀仁,剑便是救世之兵,心生邪念,剑便是害人之器,我沧元山弟子,既执此剑,当以济世为己任,勿要以所学之招,行害人之事。你们可听明白了?”
“明白!”
“那我便先从握剑的姿势讲起……”
云奉月执着手中之剑,仿佛回到了当年爹爹初教她之时。爹爹本给她找来一把木剑,她嫌木剑太丑,抱着“天阙”不愿意撒手,爹爹便只能依她。
扎着两个发髻的小姑娘在烈日下举着一把与自己一般高的剑挥来挥去,旁边一位丰神俊朗的紫衣青年紧张地呵护着她,生怕她伤着自己。
“月儿今日又学会了一招,再多学几招便要比爹爹厉害了!”她咧着嘴向云阙行炫耀。
“是是,月儿学剑很有天分,有你娘的风姿……”提到姜拂雪,云阙行的脸色骤然一变,想将话题岔开,“明日爹爹教你更厉害的。”
“爹爹,我娘她用剑很厉害吗?为何你从不与我说我娘的事?我悄悄听别人说过,你们大人经常用‘去了很远的地方’欺骗小孩子,其实是不在了,我娘是不是也不在了?”
云阙行抚上她的头:“月儿别胡说,你娘她没事,只是因为爹爹惹她生了气,所以她不愿见爹爹,等你长大了,便能见到她了。”
“我不信!我已经十三岁了,是个大人了,爹爹你还要骗我!”
……
那日她哭了许久,非要云阙行将姜拂雪之事告诉她,哭得嗓子都哑了,云阙行拿她没办法,便告诉了她。
也是自那日起,她练武功更加勤奋,只为有一日去找拆散他们一家三口的李绛真报仇,与姜拂雪团圆。
严明书语调柔和,像极了爹爹对她说话的样子,云奉月双眸渐渐覆上了一层白雾。
有爹爹陪伴的时光,再也回不来了。
云奉月的动作做的最标准,严明书不吝夸奖。休息时有弟子过来向她请教,她也耐心指导。
薛燕清和于落桐领悟力太差,严明书单独示范之后仍是做不好动作,看着云奉月被弟子们捧着,心中的妒意燎原而起。
于落桐凑到薛燕清耳边小声说道:“诶,燕清,你说她为什么一直戴着面纱?会不会是因为长得太丑?”
薛燕清一听,来了兴头:“你说的有道理。”从第一次见到云奉月,她便戴着面纱,吃饭也不在人前。她动了歪心思:“我们寻个机会,把她的面纱摘了,让她在大家面前亮亮相。”
于落桐问道:“那我们何时动手?”
薛燕清思忖片刻,回道:“不能心急,寻一个人多的时机,最好让严师叔他们都看到,让她羞愧难当,无法在山上待下去。”一想到能让云奉月难堪,薛燕清恨不得立马动手撕掉她的面纱,但是这里人太少,起不到一击即中的效果,她只能先按捺下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她阴狠地向云奉月剜了一眼,心中得意道:且让你再蹦跶几天,有你哭的时候。
一日匆匆而逝,直到了丑时云奉月才将第三遍《沧元纪事录》抄完。她又累又困,连洗漱都懒得去,将书向空中一甩,扑到床上倒头便睡。
一夜无梦,待她醒来时,日光已透过窗棂照进了屋中,拖着疲惫的身子下了床,云奉月双目无神。推开窗子一看,已日上三竿。
竟起得如此迟!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今日又是程敬棠的课,万不能迟到。以最短的时辰将自己收拾妥帖,她抓着抄好的书便往太玄阁奔去。
还未到太玄阁门口,程敬棠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他也瞧见了云奉月,脸色立时垮了下来。云奉月硬着头皮走到门口,向程敬棠施了一礼,将《沧元纪事录》和自己抄完的厚厚一沓纸交给他。
程敬棠翻看着她那狗爬一样的字迹,眉峰皱得能夹死一只飞虫,却未说出讽刺之语。
云奉月未料想到如此轻易便过了关,再看程敬棠倒觉得他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不近人情。为了避免再被罚抄、影响练功,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听程敬棠讲课,安稳地度过了一日。
不用将时间浪费在抄书上,云奉月又恢复到了之前的作息,每日上完课便回屋修习内功。她找虞长啸单独请教过修习内功之时遇到的滞涩之处,经过他的指导,运转更加顺畅。
银杏叶随风翻飞,为沧元山点缀上片片金黄。转眼一月已逝,日子无风无波,除了每隔两日要见一次程敬棠,云奉月倒也过得怡然自在,她的内功已然能够在三丈之外熄灭烛火。
修习了一个月,新入门的弟子们得了一日休沐,云奉月已想好了要做之事,从肖红槿的药庐里拿了一把镰刀,往后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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