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路对云奉月来说闭着眼都不会走错,她脚程很快,小五跟在她身后一路小跑,到达山门之时已是满头大汗。
山门前已经排起了两行长队,两名沧元山弟子挨个将他们的名姓登记在册,另有四名弟子负责将登记合格之人带去进行下一步的长老核验。
见已送佛到了西,云奉月对小五说道:“后面你跟着人群走便是,若再有人欺负你,喊沧元山的弟子帮你,我先走了。”
小五点点头:“谢谢姐姐。”
云奉月面纱下绽开笑颜,许久未听到“姐姐”这个称呼,一句话换了一声姐姐,倒也不亏。
周遭的嘈杂似与她无干,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水,顺着台阶一步步向上。喧闹声渐远,迎面遇到了并肩而来的肖红槿和严青榆。
“师父、师叔。”云奉月放下肩上的水桶,向肖红槿和严青榆行礼。
肖红槿脸上仍无多余表情:“明日起便和新入门的弟子一起修习,早上有早课,你不必再早起下山了。”
“是,师父。”
“你去吧。”
严青榆看了一眼远去的云奉月,对肖红槿说道:“师姐,姜云与你倒有些像,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也许吧。”肖红槿明了自己会收下这个徒弟,正是看中了她的坚韧,遭遇如此挫折却能爬起来从头再来,非寻常人可及。
云奉月回到屋中,摩挲着昨日刚领到的弟子服。沧元山弟子服皆是月白色打底,配以银色绣样,端庄素雅。从前她的衣衫多是雪青、鹅黄这种明艳的色彩,她不喜素色,如今却也只能入乡随俗。
弟子服是量体而裁,穿在她身上很合身。云奉月走到铜镜前打量了一番,似乎并不难看。
目光落在了镜中的脸上,她拿起铜镜凑近脸颊。左颊上的伤口已淡了许多,但仍是刺目。她从瓷坛中挖起一抹愈痕膏在疤痕处晕开,冰凉的触感沁入皮肤,令人神志舒爽。
日日都是一样的动作,涂完药膏打坐修行。云奉月先运转沧元山心法将经脉打通,再调息玄鸾教内功,两股内力在体内融汇流转至全身,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加丰盈。
及至晚膳时分,云奉月从屋中出来,带着食盒去膳房打饭。沧元山弟子统一在膳房用餐,但云奉月情况特殊,肖红槿特别知会过膳房,允她每日带回房中。外面已不似早间那般吵闹,云奉月猜想弟子入门应已完成。
走进膳房,许多未着弟子服的人正在吃饭,她瞟了一眼,看到早上那两位吵闹的女子也在。
想不到沧元山连这种歪瓜裂枣都收,山门不幸。
“姐姐!”一道稚气童声传来,云奉月一看,是她带上山的那个孩子。
陈小五一脸兴奋之色:“姐姐,我过了初试,可以留在山上了。”
这个结果在云奉月的意料之中,这孩子根骨资质并不差。面纱外的眼睛微微弯起,她说道:“恩,以后好好习武,让别人不敢欺负你。”
小五点点头:“恩。姐姐你是来吃饭的吧,我不打扰你了。”
“恩”。云奉月未再与他多言,盛好饭之后便提着食盒离开了。
望着云奉月走出门去,薛燕清和于落桐交头接耳,早在云奉月进来时,二人便盯上了她,早间被她震慑的余悸仍在,见她不在膳房吃而是将饭带走,便料定此人定是山上的哪位大人物。
于落桐戳了戳薛燕清的胳膊小声道:“燕清,你说她会不会给我们使绊子?”
薛燕清不以为意:“怕她做什么,给我们验根骨的那位长老看起来可比她厉害,他说我们资质不错,只要稍加努力,还不比那些蠢货强?只要能留在山上,就能再见到山下遇见的那两人。”
“说的也是。”
她们二人久居深闺,爬上山路费了些工夫,到达山门之时已过半晌,因此并未见到前去督视的肖红槿和严青榆。
弦月初上,议事厅中烛影摇曳,严青榆正向穆倾风汇报今日招收弟子的情况。
“今次共有二十一人入门,男弟子十七人,女弟子四人。有几个会些拳脚,其余都未习过武。我们在山下遇到的那个孩子也在其中,只有他一人年纪较小,其他人都已过束发之年。”
“那孩子竟也上山来了吗?”穆倾风有些惊讶,“几位长老可有中意之材?”
严青榆略一思忖,笑道:“那倒没有,只是听虞师叔抱怨了一句。”
他学着虞长啸捋胡子的动作和语气:“唉,上山的弟子是一茬不如一茬,我沧元山人丁不旺啊!”
穆倾风闻言轻笑出声:“虞师叔若知你如此编排于他,定要去严师叔面前告你一状。”
“可不敢让虞师叔知道,你可是我亲师兄。”
严青榆是沧元山长老严明书的儿子,穆倾风六岁被顾元江收为首徒带上山时,严青榆刚出生,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非一般师兄弟可比,私下也更为亲密。
“师兄,你都已接任掌门六年了,座下连一名弟子都无,仍是个‘光杆掌门’,不妨你也看看有无中意之人?”严青榆对穆倾风关心有加,连肖红槿都有了徒弟,只剩他一个“孤家寡人”,掌门夫人不指望能有,有个徒弟陪着他也好。
穆倾风回道:“收徒不可儿戏,师父一生所成皆传与我,我收徒须得谨慎,不仅要天资优秀更要怀仁守礼,将师父的武学发扬光大。”
严青榆轻叹一声:“师兄你这人实在无趣,克己复礼在你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也难怪当初由你接任掌门,门中无一人反对。”
穆倾风眼神坚定:“身为掌门本当如此。”师父于他如师如父,若不是师父将他带回山上,或许他早已饿死街头,自他接下掌门那一刻,便已决定用自己的一生来回报师父。
严青榆自认思想觉悟达不到穆倾风的高度,便不再与他多言,自请告辞。
穆倾风走到灯下,拿起弟子登记册翻看,翻了十几页终于找到了陈小五的名字。
陈小五,年龄九,郢阳人士,家中排行第五,上有三哥一姐,家中贫困又遇大旱难以维持生计,故辞别父母,一路乞讨从郢阳走到沧元山。
穆倾风食指轻敲着纸面,自言道:“倒是个坚韧的孩子。”他决定静观其变,看看小五资质品性究竟如何。
多日习惯难改,云奉月仍是寅时醒来。往日在玄鸾教时无规矩限制,教中事务又有云桓和各位长老顶着,她每日都可随自己心意起床。以前倒不曾想到,自己能有如此勤奋之时。
换好弟子服,云奉月摩挲着衣袖愣神。玄鸾教收徒比较随意,教徒弟更是随意,沧元山这种古板门派,连收个徒弟都如此繁琐,想必这三个月的修习定是枯燥乏味,还不如让她按自己的方式来练,进境更快。
她运转内功,将全身内力聚于一指,朝半丈外的烛火甩去,火苗轻轻晃动了两下,仍直燃而上。云奉月略显失望,虽然两种内功共同修行进速奇佳,但时间太短,收效甚微。以此种方式修习下去,想要恢复到能催动“鸾音蚀梦”杀人的程度,至少还需一年。
一年……太久了。
放平心态,她开始打坐凝神,即便再心急,也无法一蹴而就,只能按捺下心里那点焦躁,一步一步来。
屋中渐渐亮堂起来,云奉月吹熄了烛火推开门。落叶被山风吹的飘零四散,满院金黄。她拿起扫帚将落叶片片扫起,等将天沐阁前前后后扫完,晨光已现。
放下手中的扫帚,云奉月稍稍整理了仪容,向往澹雾台而去。她从无用早膳的习惯,在教中时,手边永远有她想吃的点心,饿了便吃一块。在这每日都早起练功,反而不觉得饿。
澹雾台是弟子练功之所,位于门中西侧,地域平坦宽广,新弟子入门此处便归了新弟子使用。
云奉月到时澹雾台上三三两两各自凑成一堆,小五在旁边显得格格不入。
真是个小可怜儿!
云奉月抬步向他走过去,在他背后问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小五转头一看,双眸闪烁起了光芒:“姐姐!”惊喜之下有些不确定云奉月刚刚是否在与他说话,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你刚刚是在问我的名字吗?”
云奉月双手叉腰,向他躬下身子:“难道我会站在你身旁和几丈之外的那些人说话?”
小五咧着嘴角说道:“姐姐,我叫陈小五。”
“陈小五啊……”云奉月念叨着他的名字,“我叫姜云。”
“姐姐,你是今日来教我们武功的师父吗?”小五小声问道。
云奉月一愣,转念便想到昨日那一幕,心知小五定是也被“高人”唬到了。她笑道:“原来你也当了真,我比你进门早不了几天,今日我也是与你一同修习的弟子。”
小五傻了眼,脑子转了又转才终于明白过来,对昨日她的出手更是感激。
他想再好好道个谢,忽见前面抱团的人都散开站好,便也未再言语。
云奉月朝远处一看,是肖红槿和严青榆往这边来了。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倒是有那么几分天造地设的意思,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云奉月来不及过多感叹,便被小五拽着袖子到人群边缘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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