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抓过药的医馆大夫在外面锁门，一转身瞧见她，赶紧招手，“哎，是你啊！都说了那药不能停，等你几天了怎么不来……”
容荞茫然地回望，人家大夫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看了好几眼，最终吹着胡子重开了门，拿了杆秤称好药，装了纸包递来。
她接了包裹，带到了北苑，床上的身影正咳嗽着编草鞋。
干稻草是之前容荞心血来潮买回的，和商贩约好出了成品后卖了，赚来的钱就留作肖阳日后的盘缠，这门手艺也能维持住生计。
他的手已有一只能用，可看上去仍旧极费力，也不知编了多久，榻上整齐地码了几十双鞋子。
门被推开后难免进风，肖阳本来低着头专心致志，听到响动方望来。
容荞真诚道，“我这几日在忙，所以没来，对不住了。”
她带了些包子，还问老板娘要了只碗装粥，食肆里人来人往，食具难免损耗，碗边有个豁口，容荞在途中就被割伤了，一路滴答着血迹过来都没察觉。
肖阳的目光往星星点点的地面一扫，才笑着答，“没事啊，你能来就很好了。”
他一边喝着容荞喂过来的粥，一边仿佛漫不经心地问，“你上次说要带朋友来看我……”
他们前些天相处下来已有些熟了，独处时容荞其实和他聊了许久，总想等谢嘉不忙的时候邀他来见见肖阳，毕竟无论是修炼还是日常，谢嘉都比她懂得多，更能帮上忙。
她当时和肖阳商量过，对方爽快地应了，她却没能带人来。
容荞回得很勉强，极力装作和平常一样，“他有事在身，没法过来。”
“能理解。”肖阳道，“比试太花精力了。”
容荞微笑一下。
喂完粥后，她将摆在床沿上的草鞋都收起来，才发现手指上的伤口。
对方咳嗽着道，“这两天我一共做了九十八双草鞋。”
容荞抬起头。
“每双三文，扣掉五十的干草钱，还能余两百文左右。”
“你为我治病应是花了不少，这些都算还你的吧。”
“不必了。”容荞低声回，“你留着吧。”
肖阳露出个浅笑，“那送你件东西好不好？”
他们前些天相处下来已有些熟了，容荞一边替自己止血一边看向他，肖阳摸到枕头旁，掌心上多了只草编的帽子，那帽子不过手指大小，玲珑可爱，递过来时却花费了很长时间。
她这才注意到床上的人情况更不好了。
容荞静了静，“我送你回家看看吧。”
他曾说过家中位置，离天泽城只有几百里，若是脚程快，一个日夜便可抵达。
“有劳。”
肖阳第一次没客气。
两人皆心照不宣，容荞卷了被子，又扯了竹篓，小心翼翼地将对方负在身上，朝着城外走去。
此时已租不到车，为了节省时间，她辛苦地翻山越岭。
容荞许久未走这么多路，汗水不断地从她额头浮出来，肖阳抖着手帮她擦干净。
“再翻座山，就能到你家镇子了。”
“嗯，我家很显眼。”
“有院子吗？”
“有的，还种了枣树。”
“你种的吗？甜不甜？”
“我爹娘生前时种下的，很甜的，我以前在家时常摘了吃。”
尽管容荞不间断地寻着肖阳说话，但后者仍旧是越来越安静，容荞握了握他的手，十分冰凉。
她轻声道，“别睡。”
肖阳也轻轻地回，“我累了。”
这是个阴天，瞧不见星星。
周遭只有虫群爬动的微弱声响，树杈间有鸟探出脖子好奇地望向这里。
容荞突然说，“我今日其实很难过。”
肖阳竟有了一丝力气，睁开眼，低声答，“我知道的。”
“看着很明显吗？”
“是啊。”
“我做错了事，尽管是无意的，可他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谁都会有做错的时候，不要过多责怪自己。”
“你也有吗？”
“有的。”
这次肖阳没有再等她抛话，自己抢先开口。
“这阵子谢谢你，我要走了。”
他笑了笑，那张瘦削到双颊凹陷的脸竟也变得有了魅力，似乎已用尽了力气，话语断断续续，可还是补充完了。
“不要为我伤心，能遇到你，我已经很快乐了，若有下一世，换我照顾你吧。”
生老病死乃是常事，何况两人认识的时间本就不长。
然而容荞竟恐慌起来，肖阳为她揩了揩泪，悄悄的、害羞着道，“我做的定要比他好，不会让你再哭了。”
他的手臂无力垂落。
肖阳闭上了眼睛。
即使已经离开，脸上仍带着笑，他从始至终都是个温暖的人，不负此名。
上空忽现惊雷，片刻后下起雨来。
雨点打在地面上，风也刮得猛烈。
容荞没有犹豫，仍旧带着肖阳的遗体继续前行，雨越来越大，她走走停停，花费了一天一夜才到他家。
但那座大宅子早已荒芜了，她向左邻右舍打听，里面的老伯没有等到自己的少爷，已经在一年多前寿终正寝。
院子里的枣树正是结果的时节，果子密密麻麻挂在枝头，有孩子拿了竹竿来打，边吃边笑。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腰间制作精美的草帽掉落下来，撞到尖锐的石头上，露出中间镶嵌着的东西，是那枚曾传过音的贝壳。
容荞弯腰捡起来，看了又看，神识终于进入星阁。
肖阳的名字已黯淡无光，她沉默着望了许久，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
我没有经过你同意就去见你了。
我不知道能不能复活你。
我这样一意孤行，你会怪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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