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璟从院中走出时,天色已彻底暗了。院外侍从见了他,忙牵过马车。他看一眼院外守着的两名的侍从,问道:“她回去了?”

    “是。”

    他这才放心,大步跨上马车。

    马车平缓行驶着,他倚在车壁上,闭目休息。

    方才程丽华的话言犹在耳,她说姜若鸢是她唯一的女儿,她希望姜璟能好好待她。

    可他只觉有心无力,他既怕又卑,他现在从姜若鸢身上感受不到丝毫爱意,他只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地流逝,仿佛下一秒,一切都将消耗殆尽。

    可程丽华又告诉他,其实姜若鸢心中是有他的,只是她幼时经历不善,余留阴影。

    姜璟便更悔更恨,悔自己没有早日发现她的心结,恨自己应待她更好,已弥补她曾经缺失过的爱。

    这夜,他彻夜未眠,也是这一月来首次没有去往姜若鸢的殿中。

    又过了几日,姜若鸢从玉颜口中听得姜璟要南巡的消息,她正起疑着,便听得殿外宫人来报姜璟来了。

    姜璟进来后屏退众人,先是仔细打量了番姜若鸢的身子,见她虽有孕但仍是纤细,甚至脸蛋还削瘦了些。

    他同姜若鸢之间隔着段距离,轻轻开口道:“三日后带你去江南可好?”

    姜若鸢眨眨眼睛,抚上自己的小腹看他。

    姜璟意会,立即道:“我问过太医,你孕期已过三月,稳固不少。何况江南舒畅宜人,更有益于养胎。”

    他上前几步,屈起一只腿半跪于她身前,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在宫中,我便多带你出去走走。若是日后,只要你想,我都会带你出去。”

    姜若鸢抬眼望他,一时心情复杂。

    姜璟又道:“鸢儿,我知你的顾虑是什么。你放心,我已在商议迁都一事,待来年年后,我们便迁都至洛阳可好?”

    姜若鸢许久未语,好久才艰难说出句话来,“你不必如此。”

    姜璟摇头,“我甘之如饴。”

    姜若鸢怀着身孕,随行太医少不得。她口味刁钻不少,厨子也带了数名。

    又因姜若鸢坐不得车,姜璟特意行了水路。由于是微服,船队不得引人注目,故而装饰也朴素少许。

    姜若鸢坐在船舱内,姜璟怕她冷,船内碳炉燃得很足,又披了件狐裘在她身上。

    望着窗外粼粼流水,她忽得起了兴致,想要去甲板吹风。姜璟却是不许,道外面天寒,恐她受了冻。

    姜若鸢有些不悦,但也知她现下的身子染不得病,只好作罢了。

    即使如此她仍是很欢喜,她自出生便待在长安城中,未曾见过外面的风光,头回乘舟也是极新鲜的。每每夜深入睡前,她总流连忘返地在窗边磨蹭一会,才不情不愿地梳洗睡觉。

    到了江南后,他们先在一雅致寂静的庄园中休整了一日,来日才踏入城中,赏景玩乐。

    姜若鸢本以为他们是冬日来的江南,应是看不到“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钓锦鳞,棹红云,西湖画船三月春。”诸如此类的盛景。但江南的冬景却更是别有一番韵味,不同于旁的地区的荒凉,江南隆冬景色却格外悠闲与含蓄。

    泊一只乌蓬小舟落暮时分晃荡于淮水之上,月晕洒落在粼粼水波,人的心境也悠然舒畅。

    因正值年关,夜晚的街道上人烟孚盛,人稠物穰。

    一时让姜若鸢想到他们曾在行宫时的几日,也是像如今一般她与姜璟二日共行于长街之上。不同的是,如今她腹中多了一个小生命,而身后还远远跟着侍卫。

    姜璟并没有直接牵着她的手,而是抓着她衣袖一角,走路时也刻意放缓步伐,照顾着她的身子。

    喧嚷的叫卖吆喝之声,充斥耳中,倒不让人心生烦躁,反而觉得鲜活热烈起来。

    姜若鸢被斜前方的一方铺子吸引住目光,脚步也不由得停住。姜璟瞧见她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一处,也顺之望去。

    见淮水边聚集着好些人,手中都执着一许愿灯,极虔诚地在灯上写下自己的心愿,放于水中任其漂流远去。

    姜若鸢见此景,便想起来她曾经挂于许愿树的红布条,当时许过的愿仍历历在目,只是再找不会当日的心境了。

    姜若鸢没有许愿的兴致,别过眼去便欲继续在城中闲逛。可姜璟忽得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就往淮水边走去。

    周遭人声太过喧闹,姜若鸢拒绝的话没被姜璟听清。走到人群后时,她才得以从姜璟手中抽回手来,略微抬起脚尖,凑在他耳边说道:“我没有想许的愿。”

    这时一旁卖河灯的摊主见到他们二人如此亲昵的动作,以为他们是对新婚夫妇,便热情地冲他们喊话道:“姑娘我们这有顶灵验的姻缘灯,你与你家夫君定是成婚不久,放个河灯也算是添添喜气呢。”

    姜若鸢下意识就想反驳新婚夫君那番话,可身边的姜璟却先她一步从摊主手中接过河灯,递给他银钱后走回她身边,略微倾身在她脸前说道:“就当是为了我们的孩子。”姜璟说道。

    提到孩子,姜若鸢拒绝的话再不好说出口。只当是为了孩子谋些福祉,这般想着便也随着放灯的行人走到河边。

    姜璟早从摊子处取来宣笔,姜若鸢接过笔略一沉思,提手在灯罩处写上“麟儿平安顺遂”六字,她无甚别的心愿,唯愿腹中孩儿平安一生。

    她落笔时抬眼见姜璟仍执笔写着什么,月光落于他的面孔,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添下一抹浓密墨影,明暗交错下更显他夺目灼人,流光溢彩。

    姜若鸢忙垂下眼去,没叫自己的这一刻失神持续太久。待姜璟落笔后,二人一起将灯放于水边,轻轻一推,河灯顺流而上。

    水流流淌着,河灯缓慢前行,忽得被泛起的粼波激得打了个转,姜璟方才写下的愿正巧落于姜若鸢眼前。

    “吾妻长乐安康。”

    姜若鸢愣住,仿佛是将近河水,或是夜间寒风实在冽寒,她只觉风吹刮在她的面颊,寒得人眼睛发酸,身子好似也被冻僵,丝毫也动弹不得。

    她感受到有人逐渐在向自己靠近,在她双手因为寒冷而不禁打颤是,一双温暖又极负安全感的手掌握住了她,好若回到了他曾经护住她的许多个瞬间。

    那时的她是怎么想的呢,好像很感动,只要在他身边便很安心。

    从过往中抽回神来,方发现周遭人散了多许,唯剩一家三口正在水边嬉闹着放着河灯。

    女童蹦蹦跳跳着吵着要那河灯,她的父亲怕她没有失了力气拿不稳,又不愿让女儿失望,就这么在沙地上跪着,两手在灯底托着灯。而在女童的眼里,便真是自己将灯给举起来了。

    她再看不得这样的情景,慌乱转过身去。

    她没有兴致继续闲逛,随意走了几步便说要回去了。

    姜璟自然顺他的意,朝着后面挥挥手,便有守卫驾着马车开来,他们坐着马车往庄园中去。

    当夜,狂风忽袭,窗子被吹打开,寒风霍地涌入,帐幔四散开,生生将榻上的姜若鸢冻醒了。

    她睡眼惺忪得半支起身子想唤来玉颜关窗,可甫一开口,才记起今日她觉得身子并无不妥,便没让玉颜守在门外,而是让她去休息了。

    她只好掀起衾被,赤脚下榻。她双手环抱在胸前,每走一步都极谨慎地试探,生怕踩到什么东西摔了跤。

    终于缓缓走到窗前,她将窗子闭上,可风实在太大,竟抵住了她闭窗的动作。她只好拼力往内拉着窗子,好容易窗子关上,而她也因用力过猛,一时稳不住身形,竟直直往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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