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万里碧空如洗。

    清晨时分,薛昶便吩咐殿门外侍奉着的人将建章宫宫门敞开,步履匆匆向姜璟所处殿内走去。

    因情况特殊,他顾不得等宫人通报,就迈入殿中。

    窗棂中透过几缕微弱的光线,映射在层层帷幔上形成一道细碎而模糊的光影。越过幽幽光影,隐约可见榻上之人的身影。

    薛昶定住脚,抱拳唤道:“陛下。”

    他静静垂首候了片刻,才听闻前方传来窸窣的声响,一只骨节分明,极为修长的手自内伸出将帷幔掀开。

    薛昶没顾得上多想,也未细想为何姜若鸢不在殿中守着。他见姜璟起身,便抬头准备禀告他派出的人查出的事情。可甫一抬头,他便惊愕住了。

    姜璟已坐直起身,亵衣之外披着见月白外衫,而他的身侧,却卧着个女子。借着撩开帐幔的空隙,女子乌亮的青丝直直散下,辉光入内为她的面容平添了层朦胧。肌肤瓷白莹润,樱唇不点更艳。

    薛昶不由自主将视线从她身上多停了片刻,但随即就感受到姜璟愠意十足的目光,他忙收回眼神,低下头不敢再看。

    犹豫片刻,他还是开口道:“陛下昨日吩咐之事已有了眉目……”他希望姜璟能意会到他言语的停顿,能够先清退无关之人。

    可姜璟似是不甚在意他说些什么,只是掌心轻拂少女的面颊,同时另只手正轻摇团扇为她扇风驱暑。

    薛昶如鲠在喉,只得硬着头皮道:“臣此来所说与殿下猎场遇刺有关。”此话意味分明,事关朝廷要密,不该留着旁人在侧,即便那人仍在沉睡,

    “继续。”姜璟抬眼乜他,淡淡道。语气中稍显薄怒,显然不满薛昶的欲言又止。

    无奈,薛昶只能继续道:“昨夜果如陛下所料,那人听得陛下病重的消息,果然迫不及待报信出去,被臣暗中监视的人所截获,将贼人一并逮捕。”

    “何人?”姜璟问道。

    “太常寺卿常凌。”薛昶答。

    “他同魏清安少时曾就读于同一私学,只是自入仕后便断了来往,故当时并未查出他二人有关。”

    说着,他从身上取出常凌未寄出的信,往前几步,弯腰交给姜璟。

    姜璟接过草草略过信纸,极不屑地嗤笑,随手扔至一旁的烛火上,刹时便被吞噬。

    “如此看来,他同魏清安早有来往,这回也是他滥用私职,将贼人带入猎场,欲行刺杀。又在得知陛下病重的消息后,以为事成,忙传信出去,也因此而露了马脚。”薛昶说道。

    “也是蠢极,这样的货色还打算杀朕?”姜璟眸光沉冷,嘲讽道。

    “还有就是常凌的父亲,得知自己儿子犯了谋逆,在殿外痛哭疾首一夜,说是自己教子无方,请殿下降罪。”

    “他却是教子无方。”姜璟淡淡道:“那就去兽棚牵几只恶犬来,把他们关到一处,让他好好瞧瞧,狗是怎么“教”的。”

    怀中少女忽得翻了个身,樱唇嘤咛一声,似是被他们的谈话声吵到。姜璟忙揽她入怀,哄她安睡,又有一手捂住她漏在外侧的耳朵。

    “那常凌,由臣带回牢狱刑罚?”薛昶又问。

    “不必。”复抬眼时他的眼眸古井无波,语气淡淡道:“杀了他,尸体掉在城门口,散出消息,魏清安不出现一日,便日日命人凌虐他的尸首。”

    “可这魏清安不见得会出来。”薛昶颇为犹疑。

    姜璟轻笑一声道:“魏清安这人,满口仁义道德,实则愚忠愚孝。就算他不现身,也定会提起实施计划,好早些为他的父母,弟兄报仇啊。”

    他已经对魏清安发过善心了,可他偏偏不知好歹硬要自不量力地为家族报仇。

    也不看看他够不够格。

    说这话时,他低头指尖轻柔抚摸姜若鸢眉眼,墨色瞳孔中落下几分阴霾,晦涩不已。手中动作同他口中言语却是鲜明,全然不似是出自同一人。

    薛昶得令后,便退出大殿。

    约莫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姜若鸢才幽幽醒来。她揉着惺忪的双眼,花了半天才彻底清醒。

    早已有宫人送药进来,此时姜璟正是刚喝下药,正跪坐于榻上,褪下半边衣衫,独自为伤口上着药。

    但伤口位及脊背,动作实属不便,他上药时颇为费劲。

    姜若鸢本还有几分困意,此刻也顿时散去了。她坐起身,接过他手中握着的药瓶,小声抱怨道:“陛下怎么也不唤我一声,你这样怎么上得好药呀?”

    姜璟但笑不语。

    背后的伤口处还留着淡淡的结痂,已是即将愈合之势。但姜若鸢还是怕他会疼,动作极轻微地涂抹着药粉。

    毕后,她又小心为他提起衣衫,以往衣料上沾到药粉。

    “陛下是要躺下歇息着还是起来坐一坐?”姜若鸢问道。

    她觉得若是老这样躺在床上,就算身子没病也要熬出病来了。

    “起来走走吧。”姜璟道。

    姜若鸢应声,随即便迈下床预备先穿好鞋袜。这时她才注意到旁边的小几上放置着一个空空的药碗。

    她这才意识到晨起的时候姜璟是要喝药的,而那时她尚且在睡着,又会是人从外端药进来呢?

    她顿时双颊滚烫,内心涌满羞怯。若是让旁人瞧见自己躺在姜璟的床上,她巴不得再也不要见人了!

    益州,驿馆。

    小窗半敞着,魏清安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外面人生万象,热络盛况。

    过往的伤痛打磨了他往日的不经世故,纯玉无瑕。如今的他,满心满眼都沉浸在为父,为家,为国报仇之上。

    熟悉的敲门声从门外传来,他侧耳听去,是约定下的敲门暗号。他推上窗,缓缓朝大门走去。

    岳翎光动作极快,门紧紧只露出一个缝隙,他便快速迈入屋子,将门关上。魏清安无言一笑,觉得他似乎过于谨慎了些。

    魏清安如今似不复昨日面貌,脸上这一道道可怖疤痕是他一刀一刀亲手划下。每划一道,他都在心中起誓,定要手刃仇人,为家人报仇。

    岳翎光率直坐在凳上,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之后,他说道:“长安那边出事了,常凌死了。”

    “什么?”魏清安唇角悬起的弧度蓦地顿住,他指尖泛白不停发颤,连一句完整的语句都说不出来了。

    岳翎光将事情完整同他讲了一遍,包括常凌悬尸于外,受人鞭策一事。

    魏清安身子不由得一个趔趄,幸得有扶住,他强迫自己抬起头,好让自己打起精神来,“我们现在就动手,去长安,杀了那个昏君!”

    常凌与他同窗数年,二人友谊犹深。即使仕途分别,彼此心中情谊仍存。

    如今好友却是因为助他,而损了命,此仇此恨叫他如何能忍。

    “你去带兵,我们闯进皇宫,我要杀了他,杀了他!”魏清安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昔日的温润如此在当下全然不复存在。他猩红着双眼,满目憎恨。

    “啪!”岳翎光抬手直接甩在魏清安的左脸颊,末了,淡淡问道:“清醒了?”

    魏清安低头不语,重重一拳垂在坚硬的桌子上。他好恨,也恨自己为何这般无用,仇人在前,却无法报仇。

    看他情绪尚且稳定下来,岳翎光便说道:“我们现在兵力悬殊,无法凭武取胜,需得养兵蓄锐,等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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