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娟稳住心神,继续主持宴会,跟所有人敬了一圈酒之后,回屋梳洗了一番,才去见了于家人。

    花厅里,于母靠在椅背上,神情呆滞,眼泪流个不住。还有一个年轻媳妇,举着帕子按在眼角,在一旁陪着啜泣。

    她见了婵娟,三两步上前,跪在地上哀泣道:“许大姑娘,我家妹子命苦呀!这样的好年纪,这样的好人才,这样的好前程,就这样地去了!”

    “于娘子还请起身!”如意把人扶起来,“我家姑娘一向随和,当不起您的大礼。”

    如意把人扶到椅子上,问:“前些日子,我们着人去看慧儿,她还好好的,怎么就没了?”

    “是呀!好好的,怎么就没了?”于母楞楞地说着,僵硬地摇着头,恍恍惚惚道:“怎么就没了?怎么就没了?前些日子,她还好好的呀!我的慧儿呀!娘的慧儿……”

    于母捂着胸口,哀哀地哭起来!

    婵娟很为于慧儿的死惋惜,却并不觉得如何哀痛,更不知如何安慰于母,只道:“对于慧儿的死,我深感悲痛。只是人死不能复生,还请两位节哀。当务之急,是办好慧儿的后事。作为东家,我们这边会派人过去襄助。若有什么难办的,你们只管与人说,莫要客气,也给我们一个尽心尽力的机会。”

    年轻媳妇闻言哭出了声儿,嘴里直叫道:“可怜哟!慧儿呐!你怎的年纪轻轻的就横死了!连个人家都没有,家里祖坟又进不去。这是要做孤魂野鬼呀!”

    “慧儿这个年纪,也算是成人了,不算夭折吧?怎就进不了祖坟?再说,她这死在家里的,又怎算是横死呢?”如意厌恶地皱了皱鼻子,反驳道。

    年轻媳妇哭声一顿,擦了擦眼泪,认同道:“我们也是这个说法,可族里就是不同意。他们就是嫌慧儿过了堂,惹了官司,不想让慧儿进祖坟和祠堂。”

    如意看了婵娟,见她点了头,才道:“官司另有蹊跷,在这场官司里,慧儿虽然犯了一点子错,却是有心算无心,跟牵涉案里的其他人相比,这点子错简直不值一提。明儿,我们会派人去悼念,届时,会和你们族里的人好好说道说道。”

    “只怕他们不肯听!”年轻媳妇叹气道。

    于母闻言又大声哭道:“慧儿呀,慧儿!你死得冤枉呀!大姑娘,你可以为我家慧儿做主呐!”

    “慧儿既是伊人斋的雇员,她的身后事,我们定会尽上一份心。只是,说到冤枉,却也错了!这个案子,虽然罪魁祸首另有其人,可慧儿因贪嘴而不守店规一事,却也是真真的。不过,死者为大。这些,我们就不要多做计较了。关于让她葬入祖坟一事,我们会尽力而为。”婵娟答应道。

    年轻媳妇追问道:“不知许大姑娘有甚法子,能让于家族人答应。”

    “无他,钱财尔!”婵娟直言不讳道。

    “怕是不成!”年轻媳妇细细分解,说:“族长家的小儿子,年方十六,就过了童试,将来定是个有出息的。这些年,族长越来越看重家族名声。为了他小儿子的前途,怕是很难收买。”

    “哦!我晓得了。”既然是一个爱名声和权势的,自然是要投其所好,“我会想法子劝服族长的。”

    年轻媳妇低着头,眼睛一转,又道:“除了族长,还有个叔公,最是古板,家里穷得叮当响,还不肯家里的女人去做工,只肯让她们在家里织布。他最最讨厌女子出去抛头露脸,只说都是不安分的人,早晚要惹祸的。当时,东家铺子里招人,他孙女儿本是定下了的,叫他晓得了,关屋里不说,腿都被他打折了。慧儿的官司一出,骂得最厉害的人就是他。他就撺掇着族长,把我们一家子除族。慧儿若想要葬进祖坟,最为难的不是族长那边,是这位叔公。”

    “他要撺掇着族长,不也没成嘛!”如今进许府前,就是在乡间长大的,村头村尾的那些事儿,门儿清,“姑娘,这村子里,穷的人家抬不起头,说不上话!有再多的主意,也是瞎蹦跶。”

    于家人本和二叔公的小儿媳商量好了,只要把她的女儿弄进伊人斋,她就去说服三叔公。

    百姓爱幺子,三叔公这人又穷又横又爱管事,家里家外没个怕的,只有最最得意的小儿子的话,能听进七八。

    于家大嫂原先的主意,是想借着这个难处,给许大姑娘献上一计——让三叔公的孙女进伊人斋。这么一来,三叔公就不好嚷嚷抛头露脸、惹祸之类的事。

    这样,既能让,让慧,让小姑子进祖坟的事顺畅些,又能投石问路。若许大姑娘为了小姑子的死,肯让步到此,又何愁女儿进不了伊人斋呢!

    于家大嫂眯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松了牙关,笑了一笑,说:“族长自然不会听三叔公的。只是,三叔公气性大,人又无赖。有好些回,族长没听他的意见,他明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却搞小动作。他要不同意慧儿进祖坟,我们就是把人葬了下去,他也敢挖了出来。这不是叫,叫,叫慧儿死了都不得安宁。”

    “这么说,还不能不把他当一回事了!”

    婵娟倒不是没有法子对付他,最简单有效的,便是盯他几天,只要他敢挖坟,就变作慧儿鬼魂吓一吓他。一次不够,就吓两次;两次不够,就吓三次;三次不够,就吓到他怕为止。

    只是,对于这等平常人的平常事,她不想用这些术法术法梳理和压制,便问:“你那三叔公,可有个爱的,或者怕的?我就不信,说服不了他。”

    于家大嫂听了,赶忙道:“这三叔公呀!若真要说他有个甚爱的、怕的,就是他那小儿子了。因他那小儿子恰是他生辰生的,长得又和他像,爱的跟什么似的。他们家里,个个都怕他,唯有这小儿子,不怕不说,只怕要掉个头。我这三叔公呀,最听他那小儿子的话了。”

    “那你们就想想法子,让他那小儿子,去为你们说说好话。你们一家子,都是场面人物,不会连这个都做不到吧?”婵娟说道。

    于家大嫂立马打蛇随棍上,立马回道:“想了!都想到这一层,怎么没想法子。礼也送了,钱也舍了,好话也陪尽了,人就是不同意。”

    “这是没走对路子。”

    “可不!人看不上这样。他说了,也不要别的,就想让给儿女们谋一条出路。他那儿子,我爹答应教他做月饼了。就是他那女儿不好办,他提出的要求,我们家没法满足。”说完,就低下了头,一副没办法的样子。

    婵娟见她这样说一半藏一半,就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温声问道:“他提出了什么要求?说来听听。你家办不到的,我这里不一定难办。”

    “这对姑娘来说,是极其好办的一件事儿。他不求别的,就求闺女能去伊人斋上工!他说,只要他闺女去了伊人斋,他爹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于家大嫂轻快地说道。

    “原来是这么个事儿呀!他有几个闺女?”婵娟问道。

    “只有一个!”于家大嫂回道。

    “他就不怕他那古板的爹,打断他女儿的腿?他能劝得住?”婵娟问道。

    于家大嫂稍微想一想,回道:“富贵险中求!”

    “在我们伊人斋当伙计,可发不了大财,何来的富贵?他怕是想当然了。再说,我们用人,讲究的是一个‘稳’字!‘富贵险中求’,既然用道‘险’这个字,就不稳妥了。既然他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劝住他爹,我们何必作孽,叫人冒着折腿的风险来上工。”

    于家大嫂急道:“他能劝得住!一定能劝住!”

    “哦,是吗?”婵娟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听你这么一说,这事儿更不成了!他既然能劝住他爹,为什么还叫他爹打断孙女的腿呢?你三叔公的五孙女,不是他闺女吧?他这样的人品,能养出什么样的闺女,想想就明了。他那闺女,我可不敢招进伊人斋。铺子出了这档子事,我才算明白,一个人的能力要紧,可一个人的人品更要紧。”

    “他,他,他那回,就是他爹打断五孙女腿那回,他不在家的。”于家大嫂急道。

    婵娟笑了笑,没答,只道:“既然你那三叔公,管不了小慧葬进祖坟的事。那么,这以后的事,你们就多费一点子心。大不了,请个人看着小慧的坟。这费用,我们这边出。”

    “这,这万一没看住呢?”

    “那你们就得好好挑一挑人了!”婵娟不接招。

    于母闻言,伏在桌子上哭道:“小慧呀!娘苦命的小慧呀!你生前遭人设计,死后又遭人惦记。你咋这么命苦呀!老天爷,你开开眼呐,给我们这些没钱没势的平头百姓一点出路呀!”

    “于大娘,您节哀!小慧葬进祖坟一事,我们会极力办成。此外,你家里可还有甚困难?”说着,婵娟让人取了二十两银子来,“我们铺子里头有规定,雇员没做满一年,有丧葬费五两,您收好。”

    “我的闺女,就值这一点钱?你不是说,官司有蹊跷嘛?怎么,不打算给我个说法?怎么,我的闺女就这样白死了?”于母恶狠狠地盯着婵娟质问道。

    婵娟毫不示弱望着于母,冷笑一声道:“你想怎么?官司的蹊跷,我从没打算瞒着。不出明天,你就晓得是咋回事了!当然,不管官司有何蹊跷,小慧失职一事是铁板上钉钉的,跑不了。你们家若是不服,就到衙门里告去!反正闹了这么一场,我们铺子里算是名声毁尽,还怕什么!小慧的死,我虽抱歉,但并无谦对。你若想讹上来,就尽管来。还有,小慧能不能葬进祖坟,和我们半点关系都没有。对于小慧,我这个东家已是仁至义尽了。如意,送客!”

    “好!好一个为富不仁!你给我等着!”于母带着儿媳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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