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万里说他和杜三姑娘是天生一对,并不是信口雌黄,还真有几分天意。

    事情要从去年秋天说起。那会儿,他高中解元,陈家一时间门庭若市,官媒频频上门为解元说媒。

    可说来说去,皆不如意,都是一些小门小户不说,连商户女都敢来凑热闹。

    这可把陈知府夫妻气得不轻,把媒婆好生“请”了出去。

    陈夫人看不上官媒所说之人,就让陈大人为儿子留意。

    陈大人领命,数次为儿求娶同窗、同僚好女,却屡屡被拒。

    纳闷之下,他着人待仔细打听,方知缘由。

    原来,他那解元儿子虽生得英俊潇洒,又文采出众,且家世不俗,却太擅风月之事,常惹得丫鬟仆妇争风吃醋,碧玉娇娘暗送秋波。

    再者,他姣童美婢、深闺妇人、小家碧玉来者不拒,一一受用,“花花太岁”之名早已远驰洪州府内外。

    如此名声,怎有好女托赖终身?

    陈夫人闻知儿子此秽名,忧不可言,大病一场后,无奈断绝高门求娶之心。

    未几,天大旱,陈夫人与老爷商议后,下帖约其下属的妻女前去宝华寺上香,明面上是为百姓祈福,暗里为儿子相看。

    相请的人里,自然少不了附廓府城的杜知县的家眷。

    也是合该有此一劫,陈夫人的奶嬷嬷的孙女儿痴恋陈公子。那奶嬷嬷为了警醒孙女儿,就把陈夫人“选媳”一事讲给女孙儿听。

    她孙女儿听了,就跑去陈万里那儿哭诉,以求一个保证,一个名分。

    陈万里得知此事,唯恐母亲替他觅一丑妇为妻,遂收买仆从,扮成小厮跟踪窥伺。

    一路上,他与仆从想尽办法,窥探闺阁小姐真容。

    他一边探,一边嫌这个矮、那个丑、恁个不白,连雅言不佳亦成了他挑剔的理由。

    待窥得十之八九,陈万里绝望至极,失魂落魄跌坐在地,捶胸哀号道:“苍天呐!终究是我风流太过,老天罚我……”

    话未完,又有一香车至,先下一半老徐娘,观其姿容,少时必定不俗。

    陈万里甚喜,心想:有母如此,其女必定妙哉。梦还未发万,车上又下一女,膀大腰圆,轻纱遮面。

    这无疑是一位小姐!

    陈万里的心,如堕冰窖,暗道:“生得这般身段,任你天仙样貌,谁人稀罕?还戴个屁的纱!”

    才心死,车上又下一女,此女容貌俏丽却粗衣布服,显然仆婢之流。

    陈万里纠结不已,劝自个儿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有此美妾,娶一肥婆……不,不可,万万不可!与此肥婆同床共枕,岂不倒尽胃口!”

    正当他苦恼之际,车上再下一女,轻纱朦胧,袅袅娜娜,行动间仿若弱柳扶风,观之令人心醉。

    其时,恰逢东风作美,轻纱拂动,露出一张如出水芙蓉般娇美的面庞。

    陈万里乍见美人,已是酥了半边,醒转之时佳人却不见踪影。

    小厮仆妇见状,或打趣,或偷笑,或直问:“小郎君得美妇哉?”

    陈万里但笑不语,入车换衣整冠,一头指使丫鬟打听小姐家世,一头命小厮牵马,打扮得人模狗样儿的骑马颠去。

    他再不隐藏行踪,而是光明正大地为母亲鞍马后,好不殷勤。

    自个儿肚里滚出的孽障,放个屁,陈夫人都晓得什么味儿。

    陈万里的那点小心思,岂能瞒过陈夫人!

    陈夫人原想先相一相人,等相中了人,再告知这小子!

    冷不丁见到这小子,她就知道他打了什么主意,又见他这巴结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陈夫人不由得头疼!

    来的那些姑娘,随便挑一个,性情都比杜三姑娘好。可从相貌上论,有没一个及得上人家的。

    真真是一对天生的冤家!

    陈夫人认命了!

    进香回去,陈夫人问儿子:“看中了哪家姑娘?”

    陈万里不答,反问:“母亲看中了哪家姑娘?”

    “新望知县家的!”陈夫人也不说是杜知县的哪个姑娘,只问:“你说好是不好?”

    陈万里闻言喜不自禁,拊掌道:“好,好,好!杜大人两榜进士出身,实干善成,敦厚又不失机敏,且知县日久,升迁在望。若能与之结亲,实是再好不过。”

    陈夫人闻言扑哧一笑,道:“既如此,我便从杜知县两位千金中随便挑一位就是,反正你看上的不是人闺女,是人家爹。”

    陈万里面色一僵,复而盘算道:“但凭母亲做主。”

    话虽如此,才入夜,陈衙内便挑了两三匹好布、一对金镯子并一坛子好酒前去拜会母亲房里的管事龚妈妈,好一番软磨硬泡,才探得口风。他得知母亲看上了那胖丫头,立即许以重利,只求龚妈妈劝得母亲转意。

    龚妈妈口里嚷着何德何能,心里却有了算计,收了东西。

    她如此应承,一则看不惯陈夫人的奶嬷嬷,不想她那孙女儿在公子的后院耀武扬威;二则为了讨好小主子,好博一个将来。

    如此,在陈夫人犹疑不定,夸了夸杜三姑娘。

    陈夫人眉头紧锁,还是不甘心,叹气道:“我何尝不知宇儿看中了杜三姑娘。可杜三姑娘仗着有几分姿色,眼睛长在头顶上,进香那日就不曾正眼看万里。我看杜三姑娘的善妒之名,绝非空穴来风。我若为万里求娶这么个女子,他的内宅还有安生日子吗?不是白叫那几位看笑话!”

    “夫人所虑不差。老奴见识浅薄,想不到这么多,光想着好了,看不到坏。”说着,龚妈妈一边打自个儿的嘴,一边骂自个儿道:“叫你多嘴,这夫人选媳妇儿,轮得到你插嘴?不知斤两的东西!”

    陈夫人一双利眼从上到下扫了龚妈妈一遍,扫完还不眨眼地盯着她,半晌才说:“没想你还挺会说话!说,你看到啥好了?”

    龚妈妈连道不敢,主母一双利眼射过来时,她就两股战战,险些没跪下认罪。

    待见主子不那么生气,脸上有了笑颜,她却怕了,再不敢妄言,只道:“不敢瞒夫人,非是老奴多话,大郎相托,才敢斗胆进言。老奴思虑,这杜三姑娘纵有千万差池,却有三好。若夫人不怪罪老奴多事,老奴便细细道来。”

    “但说无妨。”

    龚妈妈回道:“那杜三姑娘再不好,于夫人却有三好。哪三好呢?一好在相貌娇美,能收大郎的心;二好在善妒之心,不能夺大郎之心;三好在性情剽悍,不会进大郎的心。”

    陈夫人听了,沉吟道:“我再想想。”

    陈夫人闻言,已有求娶之心,为了督促儿子上进,却道:“阿娘看来,你和那杜三姑娘,委实不成配。你是这样的怜美,她是那样的善妒,待你二人在一处,该怎样的鸡飞狗跳?”

    “见了杜三姑娘这样的美人儿,我实在不知这世上还有谁敢称美人儿!阿娘,我有她一个就够了。”陈万里保证道。

    陈夫人不信,却顺水推舟道:“但愿你所言非虚!阿娘答应你,待你金榜题名,便为你求娶杜三姑娘。”

    陈夫人没有食言,得知儿子高中的消息后,便去杜府提亲。

    不想,那杜家官虽小,姿态却高得,竟以小女蒲柳之姿、性情乖张,不堪成配,婉言谢绝。

    陈夫人不信邪,再请官媒上门,进门就把人闺女好一顿夸,再说提亲之事。

    此番,那杜家竟狂妄起来,不说自家闺女的不是,反倒挑剔起探花郎来,把人说得一无是处,又拒了婚事。

    待到陈万里从都中归来,凭着先前的信誓说服了陈夫人再度上门提亲,又借着金榜题名的东风请了巡抚夫人做媒,杜家再不敢明拒,只是含糊其词地应着。

    陈万里等得心急,想办法见了杜知县一面。两人一番畅聊,杜知县爱他才华,已有许亲之意。

    杜三姑娘闻此噩耗,哭得不能自已,又是闹着绝食,又是闹着上吊。不仅如此,她还将此番作为有意透到陈家,企图叫他们知难而退。

    陈万里听闻此事,怒火横生,羞愤之余,顿觉挫败,便上杏花楼凭栏听雨,准备一醉之后,想法将此女弄到手。

    他正不知该如何下手,就凑过来这么一人,还有事求他帮忙,真真叫人惊喜!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要求他帮忙,就很该帮他一个忙。

    陈万里倒了一杯酒,靠着栏杆,目光悠悠投向远方,良久叹息道:“在仁兄这方面,杜三姑娘不是良配。在我这方,她却是小弟‘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佳人。焦兄若有心,还请帮我一帮!”

    “我原是来求你帮忙的,你忙还没帮,倒先提起要求。贤弟,你若不想帮,直说就是,何必如此,唉!”焦围摇头叹息道。

    “许家豪富,又有马介普这个举子。他家不许亲,你家敢强求吗?焦兄,你回去劝劝伯母。这天涯何处无芳草,世间好女可不少,没了这个娇娇,另寻别个袅袅。莫要栽倒在许家这个坑里。莫要伤怀!来来来,喝酒喝酒!”陈万里劝慰道。

    焦围收了愁容,干了一杯,拍杆道:“话是这么说!不过,我等大丈夫,岂能知难而退!家母为我辛苦操持二十余年,不为了别的,就为了她开怀。那许大姑娘,我也娶定了。”

    “你待如何?那许东家一心留下闺女,岂是你三言两语能说通的?”陈万里问道。

    “山人自有妙计!”焦围自信满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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