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矢昴人很高,身材比例也很好,肩宽腰细,看起来比实际上更高一些,熟练的解开围裙的动作有做人夫的潜力,身上的棉质高领衬衫随他把手伸向后腰的动作在肩膀部位拉出一小片褶皱,挽起的袖子下赤露着有力的小臂以及骨骼分明的手腕。
将灰布围裙搭在椅子上,他坐到她对面,微微向前探身,手肘撑住膝盖,五指钳住杯口轻轻晃动,冰块相互撞击发出泠泠的响动。
“伏特加、威士忌、白兰地或者香槟,你想喝什么?”她不确定他喜欢哪种口味:“如果酒架上没有,可能收在地下室了。”
“我都可以。”他时常眯缝成一条缝隙的眼睛睁开了,湖泊一样的绿色瞳孔暴露在柔和的灯光底下:“谁先开始呢?”
“我先吧。”她一脚踩住桌沿,翘着二郎腿,张开双臂搭在沙发背上,像手握无数张底牌的赌徒,犹豫开局该出哪一张牌,毕竟她手气那么好:“你不是东都大学的研究生,我查过各种网站,至今为止你只在近期发表过一篇相关专业论文,而且是二作,这篇论文是你买来的,而且我是第一次看到工科生不住实验室。”
他自觉举杯,甜腻的口感充满口腔,舔舔牙齿,齿缝里都冰酒留下的浓郁的葡萄味:“你没有去过海德堡大学,有人伪造了你以及你的成绩单。”
“你是真纯的哥哥。”
他梗了一下:“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问问题的话要自罚一杯。”她撑着下巴,浅浅回忆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做了还原:“去德国那天,在机场,世良来送我,结合她的声音、面相、羽田秀吉以及她提及的赤井秀一的生辰八字,可以大体推测出来。”她可以一口气弹起三枚铜钱,并且一把接住:“确定身份是在斯图加特,我见到你,你的眼睛和真纯很像。”
“你在斯图加特遭遇过绑架和监/禁。”
“你是个警察。”
“你送月岛小姐去长野,疏远白鸟先生,是因为知道自己身陷囹圄,怕友人受到波及或自己受人制肘。”
一瞬间的呆滞,脸上的薄冰出现了细微的裂痕,苦涩涌上舌尖,她用半杯葡萄酒压下去,嘴角隐隐浮现出凛冽的笑意:“你来斯图加特找过我,那个时候显然并不是这张脸,也不是这个声音。”她婆娑着下巴:“怎么做到的?”
他原封不动的把她定的规则送还回去:“问问题要自罚一杯。”
她毫不犹豫的一口吞下。
大概半分钟的斟酌,合十的手掌来回摩擦,他冷静缜密的考虑着最坏的结果,最终决定做出了:他揭下脸上的面具,露出棱角分明的冷峻原貌,黑色发梢凌乱的散在额前,罅隙里露出的绿色眼睛闪着锐利的锋芒,让他看起来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他见她张开手,像在斯图加特的小酒馆里见面时一样比划成取景框,截取了他的眉眼:“你和真纯一看就是一家人。”
“声音靠变声器。”接着,他解开衬衫最顶端的纽扣,露出一条黑色项圈,继续着这场游戏:“你想杀死监/禁你的主谋。”
“我们想杀的对象或许一样。”
他不再开口,张开五指扣住她的杯子,霞色悄悄爬上她白皙的皮肤:“你没吃晚饭,喝那么急会醉。”
实际上她已经感觉到头晕了,但意识还是清醒的告诉她痛苦犹存。
她站在沙发上,软塌塌的棉花害她站不太稳,低头看着赤井秀一势在必得的笑容,恨不能朝他脸上踩一脚,把他身上那份笃定碾在脚下。
左摇右晃的踏上茶几,蹲在桌边,她抬起胳膊,葱白的指尖小心翼翼的触动他脖颈上的变声器开关:“看到它我以为你是个受虐狂。”
一个趔趄险些摔下去,他连忙握住她的腰,成为她的撑持:“小心。”
耳畔扫过一阵风声,跨坐在他腿上的少女的双手落在耳边,掌心抵住靠背。
赤井秀一仰起头,正对上她寒星般的眼瞳,似笑非笑,两道呼吸不明不白的纠缠在一起。
“现在,先醉的人好像是你。”他的手常年持枪,变得粗糙敏捷,小心翼翼的把她散在额前的秀发拨回耳后,捧着她的脸,轻轻碰触颧骨上那三道划痕。
和他的手相反,秋间澪手指很纤细,被空调吹得冰凉,秀气的虎口轻轻卡着他的下颌,指腹捏着他的两腮细细摩挲。
他的轮廓十分硬朗,凌厉的眉眼让这张脸注定不会有亲和力或像冲矢昴一样散发迷人的温柔,他像出鞘的宝刀,锋利无比,锐不可当。他在黑暗里待了太久,身上沾染的泥泞已然无法洗去,他不可能彻底回到的青天白日之下,也不全然属于黑暗。
她嗅到了和世界之间产生联系的那个关节。
飘渺的湛蓝色双眼骤然点亮,他深以为没有任何人能在这种凝视中拒绝她。
“你长了一张技术很好的脸。”
真是露骨的评价。
赤井秀一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手指在柔软的秀发中穿插,附在她耳边,干裂的嘴唇蹭着她的耳垂,低哑的声音中隐隐透露着潮意:“你想试试?”
啄了一下她的嘴唇就立马撤开,他又露出扎眼的志在必得的笑意。粗糙的大手顺着她的衣角贴近皮肤,细数着她后背上一截一截的脊椎骨。
唇齿交接的啧啧声令人面红耳赤,喘息渐趋急促,她推搡着他的肩膀,细碎的咒骂不慎从齿缝中挤出,和着模糊不清的闷哼,像他们晦涩的关系:“混蛋……”
“到这吧。”呼出的热浪扑在他的脖颈上,烫的肌肤发疼,身体胀的难受,但他还是决定停下:“阿澪,忘买套了。”
所以她才更喜欢年下啊。
沙发背面的电视屏幕一片漆黑,倒映着她清冽的脸庞,桀骜是转折柔和但分明的下颌线以及挺拔的鼻梁和眉弓塑造出来的,曲面让这道轮廓变得光怪陆离,没味道的略带悲天悯人基调的表情焊死了一般,固若金汤,整个人像掉进了宽大的睡衣里,浓密的睫毛压的她眼皮沉重,受黑色屏幕的影响,她的眼神发直,陷入深不见底的暗淡。
她想其实镜子里才是自己无形的精神的模样,它被不透光的□□罩着,如果把她从里到外的翻过来,她应该是那副黑色但能隐约反射出轮廓的扭曲形状。
欲望乃他人之欲。
那隐约浮现的轮廓究竟是谁的欲望?
蓦地,她从那团模糊不清的身影上看出了野座士一郎的痕迹。
空白的闪电直劈天灵盖,击破了幻觉,脊背不受控的弓起,额头沉沉垂靠着赤井秀一的肩膀。
“唔……”
翕动的嘴唇紧贴她的脖颈厮磨:“别分心。”
他的脸很诚实。
技术的确很好。
“人偶尔应受欲望的支配。”她微微喘息,撑着他宽阔的肩膀直起身,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清明的眼底没有爱欲的痕迹。
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意识到,她凝视他和新沏的龙井茶一样的淡碧色眼睛,跟凝视其他跟她接吻的男人没有任何区别。
舌尖发涩,他用牙齿咬着两腮的肉,脸颊因此产生一小片凹陷。
不甘?
倒不是,反而那份压抑许久的破坏欲又涌上来了。
他掐着她的腰,肉像皮球一样有着奇妙的即时的回弹力。
理智重新占据上风,他整理好她的衣摆,遮住一览无余的雪白的大腿,声音沉稳,如果去剧团应该能在男中音里占据一席之地,尽可能亲切温和的问:“你想继续?”
她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这幅旖旎的画面突然显得如此残酷。
他吮吸着她浮在脸上的嫣红的嘴唇,不容回绝的说:“不能。”
他不想让她吃药。
“嗯——”她瘪着嘴,发出短促的沉吟,毫不留恋的从他怀里离开,倒进沙发,只余两条小腿软塌塌的搭着他膝盖,声音哀哀的在木地板上流淌:“你说舒斯特曼、梅洛庞蒂或者福柯,他们为什么喜欢研究身体?当处在外界至高无上的权威的压迫下,个人唯一能随心所欲的操纵以获得支配感的就是自己的身体。”
听在赤井秀一的耳朵里,言外之意是:大家都是成年人,没什么玩儿不起的。
但他爱惜她的身体,像受伤的战士爱惜他最后一条腿。
她靠右手撑起上半身,荷叶边从肩头滑落,胸前是像树皮一样的宽大的手掌摩擦留下的红痕,扬起小巧的下巴:“洗手间借你用,或者我的身体借你用。”
他握住她的脚踝猛地一拽,把两人的距离重新拉近:“我重复一遍上次的提议,合作吧,我可以帮你。”
“不要。”她梗着脖子硬着嘴,别过脑袋,脸上闪过一瞬的心虚:“至少现在不要,那些对你来说比生命重要的事,对我来说也一样重要。”
松开她的腿,他按住她的脑袋,在她额头上落下蜻蜓点水般一吻,一言不发的起身转向洗手间。
好吧。
她赢了。
“客房在楼上,随便你选。”
她在沙发上躺平,带着醉意懒散的招呼了一声。匆忙的关门声后,淋浴声响起,她闭着眼,抬手点了点被他吻过的额头,腰间一片杯口大小的皮肤传来隐约的痛意。
赤井秀一冲完凉水澡,带着凉飕飕的水汽重新回到秋间澪身边,她已经趴在沙发上睡着了,地毯上歪着一只空酒瓶。
不像是装的,她没善良到为缓解尴尬而委屈自己,也没必要。
头发上的水渍顺着波折起伏的鼻梁往下滴答,他用手背抹了一把,关上灯。
想找烟抽的时候意识到这是在秋间家,他掏出手机,坐在角落里回复卡迈尔的消息。
一下午没联系上他,卡迈尔快急疯了。
屏幕在黑暗中散发的蓝莹莹的光映照着他坚毅冰冷的侧脸,烟瘾犯了,好像有密密麻麻的小虫在骨头上爬行。
他支着下巴,盯着她酣睡的容颜,她身上平和的冰冷似乎缓和了症状。
黑夜天生对人有着消极影响,蛰伏的见不得光的野兽会偷偷活动,阴暗的思想也会不知不觉丛生
他无所不用其极的揣测她的用意。
在知道自己的秘密后,她没有向他求助,同时也没有揭露他的身份。她保持着沉默,好像身处一场荒诞游戏之中,而在这场游戏里,琴酒、贝尔摩德或组织里的其他人都没有被视为敌人,她的对手是别的什么无形的东西。
她的睫毛很长。
眉毛很浓。
脸色很苍白。
唇色很浓郁。
这一刻他分不太清,他对她是欲望还是喜欢。
或许两者之间本就无法泾渭分明。
厨房里传来咕嘟咕嘟的沸水声,隔壁邻居家的看门狗开始狂吠,把黎明割开了一道口子。
六点半的晨曦顺着这道裂缝刺破透明落地窗,斜斜投射到秋间澪的眼皮上,传来灼热的痛感。
从沙发上睁开眼,窗棂上明晃晃的反光刺的瞳孔酸涩,张开五指,阳光从指间的缝隙中过滤出来,指端呈现透明的红,秋间澪仰起头,一下就看到了窗户外水洗般瓦蓝的天空,秋高气爽,夏天已经结束了。
可能是之前她曾把白鸟信玄丢在沙发上过夜的缘故,这回她遭报应了。
磨磨蹭蹭的爬起来,她抱着胀痛的脑袋,盯着沙发上的一道纹路集中视线,眼前天昏地暗。
“头疼吗?”
背后响起一道称不上关切也算不上冷漠的问询。
她扭过头,灰橘粉色头发的男人正端着咖啡立在落地窗前,对庭院里那一小片枯山水和生长旺盛的鸢尾花赞叹不已,身上沾着没完全挥散的烟味,庭院外的平台上立着昨晚遗留下的空酒瓶,里头塞了十几只烟蒂。
不论看几次都会觉得不可思议,那副面具竟与真人的皮肤别无二致。
一看到他,她的手不由自主的回味起昨天肌肉坚实的弹性。
她喜欢他的身体。
就这么眯着眼睛自下而上直视高耸入云的男人居高临下的眼睛,她重新倒回去,灵魂好像已经离开了躯壳,在外游离一圈只回来了三魂,另外七魄不知跑去哪儿游历去了,闭上双眼,双手平放在胸前,如果再插一支白玫瑰,她大概可以当场下葬:“嗯。”
“我做了醒酒汤。”
“谢谢。”她再一次试图爬起来。
这一次原本也会失败,但门铃恰巧响了。
她拢了件外套,游魂似的趔趔趄趄的飘向门口,扫了眼电子猫眼,期待、犹豫和不安混合在一起笼罩在屏幕里的年轻女人身上。
怎么是她?
“是在斯图加特负责监视我的女人。”她没有着急开门,拐回客厅向冲矢昴解释,默认了他们两个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我没关系。”
他的伪装天衣无缝,毕竟连某位穷追不舍的公安都骗过了。
远在格拉斯哥的波本打了个喷嚏。
“冒昧问一句。”她举手提问,歪着脑袋,看起来有嘲讽的意思:“你很闲么?”
fbi的王牌怎么可能闲的给她当司机,但他没有否认:“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奚落你而已。”
以他人的痛苦为快乐是她身上最大的优点。
她弹起铜钱,攥在掌心里观察卦象。
蛊卦,物腐虫生之象。
不妙啊。
“顺便告诉你,我不是日本警察,而是fbi。”
秋间澪的脚步一滞,脸上浮现出隐隐的悔恨:“可恶,应该更细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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