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秋第一场雨在傍晚淅沥沥落下。

    日间闷燥的热意被雨滴打散,连地面残存的分毫温度也都未能幸免。

    檐下亮着一盏路灯,昏黄的灯光被雨雾遮挡,在墙面上落下一片片朦胧的光斑。

    锦山别墅一角,有人伸手推开半扇窗户,露出若隐若现的半截身影,曼妙的身影在窗前停留许久,随后又不知何时无声无息悄然离去。

    夜色已深,别墅里却依旧灯火通明。一楼大厅中,三五成团的人群四散在各处,低声交谈着:

    “鄢家竟绕过大公子,让鄢陵和许家联姻,此举奇怪。难不成鄢家还打着‘双管齐下’的主意?”

    “你要这么想,就属实不懂鄢家那位的作风了。想当初,那位就是踩着亲生大哥上位的,轮到自己下一辈,最不可能做的,就是扶持老二。要不怎么老二毕业这么多年,也没能进总公司?”

    “照你这么说,当初老二明明都被送去国外搞什么艺术了,怎么还把人叫了回来?而且一回来就把如日中天的娱乐版块分给了他,这不是明摆着给老大上眼药吗?”

    “这波啊,就属于那位的高明之处了。你是不知道当初他和他大哥斗得你死我活上位后,怎么对他大哥的吧?既没有趁机打压,也没有赶尽杀绝,偏偏用钱用利好好养着,甚至还把业绩最好的一家子公司划到他大哥名下,结果,他大哥的结局你也看到了,虽然人还勉强吊着一口气,但早已经是废人,永远都没有卷土再来的机会了。”

    “这回对老二无非就是故计重施罢了。表面上扔了个公司给他管,可那个和鄢家主业半分不沾关系的娱乐公司,说白了,就是个笼子,要把人养废养死,可不就得用笼子关着嘛。看这些年鄢家老二做出的事,不已经证明快被养废了?”

    “对亲生的孩子,那位居然也这么狠心?!虎毒还不食子呢,这位真是够心狠。不过照你的说法,那大公子不也还没结婚,怎么这次拉拢许家的机会落到了老二身上?而且许家出来联姻的居然还是那个许凉……她不早就放弃家族企业混娱乐圈去了吗?”

    “正因如此,这俩人才被推出来联姻啊!鄢家打着拉拢吞并的主意,那许家也不是傻的,怎么可能白白把产业交到其他人手里?推个不温不火的许凉出来,既不从自身割肉,又能维持和鄢家的合作关系,何乐而不为?鄢家从许家这里碰了壁,自然也不可能凭白认栽……结果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了。归根究底,今晚这俩人啊,不过都是,被放弃的棋子罢了。”

    “啧啧,竟然是这样。就是可惜了,鄢家老二,那一身好皮囊……”

    叹息声低低,最终消散在杯盏相碰间。

    光影错落,凉风顺着半敞的窗棱悄声而入,轻轻掀起窗帘下摆,靛蓝色的绸缎,顿时荡开层层清波。

    有人脚步轻轻,悄然从窗帘后现身,不及片刻,却又如同鬼魅,消失在昏暗的角落。

    楼梯上铺着蓝灰色软毯,脚踩上去,似乎能消弭掉一切聒噪的喧嚣。鄢陵端着酒杯缓缓拾阶而上,深红色酒液无声在杯壁间碰撞,醉人的酒香倾时从他指尖弥散开来。

    脚步停在一扇半阖的黑色门前,门框边镀着一层薄薄的金漆,在远处的灯光映照中,默然散发着光辉。

    鄢陵站在门口,望着一片漆黑的室内,双眼如同黑墨,幽深而不露丝毫情绪。

    “咚咚。”他抬手在门板上轻叩了两声。

    半晌,屋内传来一丝轻响,有人踩着高跟鞋踢踢踏踏走来。

    “叮”一下,屋内顿时亮起灯光,下一秒,眼前的门被人拉开。

    “是你?”许凉微微皱着眉看向他,“进来吧。”她转过身走回去。

    今夜场合特殊,她只穿着一件贴身的银色长裙,星星点点的碎钻在灯光中随着她的身影流动,像是银河倾下的一汪清辉。

    鄢陵的目光自她纤细的脖颈间缓缓落至她磨破的踝弯。随后,慢慢跟进去,“楼下找不到你,所以上楼来碰碰运气。”

    他看着她坐在沙发上,躬身脱下那双极细的高跟鞋,语气微顿,移开视线继续道,“脚受伤了?”

    许凉闻声动作一僵,觑了他一眼,继续脱下另一只鞋,光脚踩到地毯上,说,“是。”

    “别墅里有擦伤药,需要叫人送来吗?”他目光望向半开的窗户,语气冷淡问。

    许凉嘴角微扬,似笑非笑的模样,“看来你倒是对这种事驾轻就熟?”

    鄢陵闻言,回头看着许凉,佯笑道,“吃醋?”

    许凉眼中瞬间变冷,道,“完全不。”

    她似乎有些疲倦,身子往沙发深处靠了靠,抬手揉着眉间,补充道,“你放心,就算订了婚,我对你亦无兴趣。”

    鄢陵眼角隐约闪过一抹情绪,可他嘴边笑意却加深,学着她的姿势靠上窗沿,说,“那可真是个好消息。”

    窗外随风乱舞的雨滴争先抢后攀上他的后背,在他黑色西装外套上附上一层凉意。

    “你找我有什么事?”伴随着雨声,她问道。

    而鄢陵抬手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眼角飞扬,攒出一抹醉人的笑意,“本想给你说个笑话,但看你的模样,似乎不感兴趣?”

    “什么笑话?”

    “是刚刚我在楼下听到的,算不上什么好话,你确定要听?”

    许凉没开口,只是用眼神默默回答他。

    而鄢陵浅啜一口酒液,在口中含品许久,终于启口道,“有人形容,我们是可怜的废弃棋子……”

    屋内仿佛也弥散开一股浓烈的酒香。

    许凉拧眉盯着他持杯的手掌,毫无波澜道,“就这?”她嘴角扬起一抹嘲讽,“这可不叫笑话,应该叫事实才对。否则,你认为我们算什么?”

    “天生一对、佳偶天成……你说如何?”鄢陵笑道。

    许凉冷声回,“不如何,自欺欺人罢了。”

    雨势似乎更大,风雨摇动着窗外的银杏树,漱漱声混在风里钻进室内。

    酒香亦随着风声渐渐散去,唯余下半分微凉。

    许凉低头拢着双臂,试图驱走在皮肤上试探的寒意,下一秒,她听见鄢陵的轻笑声,在空寂的室内低低响起。

    “可不是吗。”他说。

    鄢陵放下酒杯,杯底撞击在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响声。

    许凉偏头看着鄢陵从怀中掏出一枚硬币,神秘地在她眼前晃了晃,说,“有兴趣吗?再给你变个魔术。”

    她将膝盖蜷曲着,头靠上去,仿佛倦意已被他打散,懒懒道,“随便。”

    鄢陵抿嘴微笑了一下,他看着许凉,熟练地将戒指夹在指间,轻巧旋转着,硬币表面反射出一道亮光,隐约印出他冷硬的脸部轮廓。

    许凉轻轻眨了下眼,看着他突地将硬币扔进酒杯中。

    随后,鄢陵再次端起酒杯,一步一晃朝许凉走来。

    他脚上的硬底皮鞋踏在木质地板上,摩擦间隐约有“吱呀”声传来。

    许凉面色不改,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最后,他停在她身前,高大的身影遮挡住灯光,完全覆盖在她身上。

    鄢陵低头看着许凉,眼中依旧是那似笑非笑的神色,剪裁妥帖的西装笔挺包裹住他线条极佳的身形,划出一道赏心悦目的曲线。

    许凉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微微偏头,问,“要我闭眼吗?”

    鄢陵不动声色与她对视着,微微摇头,“no。恰恰相反,”他伸出两指指着自己的双眼,说,“我这个魔术,你最好瞪大眼睛,仔细看着。”

    “哦?”许凉闻声无意识向他靠拢了些许,“有什么讲究吗?”

    她倾身而来时,空气中似有一股洋甘菊的香味倏而散开。

    鄢陵鼻尖嗅着来自于她身上的香味,右手小指不由自主地颤了下,转瞬却又被他藏进手心。

    他将红酒杯抬起,放在她眼前缓缓转动着,低沉的声音沙哑而带着一股独特的磁性,仿佛催眠一般响在她耳畔,“你……看到里面的硬币了吗?”

    深红色的酒液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在杯中晃动着,许凉眼睛看着那枚银色硬币,鼻尖好似钻进了一股浓烈的醉意,让她不由自主地从喉间轻声挤出个“嗯”字。

    “现在,魔术即将开始。”他伸手包裹在酒杯外壁,模仿着魔术师的动作,用掌心轻轻摩挲着,声音低沉,宛如呢喃。

    许凉双眼一眨不眨注视着他的手背。

    一只飞蛾不知何时从外扑进来,不知疲惫地绕着灯罩盘旋,数圈后,忽然猛地朝内撞了上去。

    灯光在那一刻闪烁了一下。

    许凉眼前亦随之黑了一瞬,下一秒,鄢陵却突然抬起酒杯,将杯中剩余酒液一饮而尽。

    他的喉结在灯光下滚动了一下,随后,他笑着将酒杯调转方向,朝她示意,“女士,魔术结束了。”

    杯壁上残存的一滴酒液顺势滴下,无声洇入了厚重的地毯中。

    许凉双眼蓦地睁大,她不由自主地直起身子,跪坐起来,探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酒杯后,脸色忽而变得有些发白,她沉着脸对鄢陵道,“鄢陵,吐出来,别开玩笑!”

    而鄢陵就那么笑意盈盈看着她,半晌后,他微微挑起眉梢,状似无奈道,“那好吧。”

    他伸手在嘴边碰了下,来不及看清他的动作,下一秒,便见他单手紧握,伸向许凉,“把手张开。”

    许凉没有动作,冷眼与他对视着,“做什么?”

    “赔偿。作为被我的魔术表演惊吓到的唯一一个观众,这是给你的赔偿。”

    许凉心中想拒绝,可却下意识伸出手,“鄢陵,你这些花样对我……”

    掌心突然传来一丝轻轻的凉意,鄢陵的手在她掌心一触即过。

    下一秒,一只简单的银色戒指落在许凉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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