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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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严寒,山上走兽鸟禽早早便躲在了洞穴当中,一整个冬日都不曾探出过头。
若非这样,那群狼妖也不会下山来寻吃食,同谢濯还有谢大娘遇上。
谢濯握紧了手中匕首,沿着平日常走的山路往上去,一路上别说是山鸡野兔,便是小虫蛙蚁他都不曾遇见一只。
谢濯抬头看了看移至山边的太阳,眯了眯眼,朝着大山更深处去了。
那是他从未去过的地方。
先前冬日里,谢濯很少回进山捕猎,自是不会朝着深山去,况且从前有谢母在,谢濯也不会往着危险的地方去。
可现在,谢濯却是无牵无挂。
日光渐暗,月色如银洒在雪地之上。
谢濯小心翼翼地辨识着雪地上兽类的脚印,他轻手轻脚地扫去一只脚印上的浮雪,不等他站起身,一声狼嚎从他身后响起。
谢濯脊背有些僵硬,他放慢动作,缓缓转过身去。
在他身后十几米的地方,有一大一小两只幼狼。大的那只一双眼睛呈碧蓝色,脸前有呼吸间吐出的白雾。
而那只小的,背上有一撮黑毛,贴着那只大狼紧紧站着,一双眼紧盯着谢濯,背上的毛纷纷竖起。
谢濯没有动,他只是沉默着望向面前的两只雪狼,握紧了手中的匕柄。
那只大些的雪狼先动了,它像是一道风,在山上划出一道弧线。
谢濯耳边传来飒飒的风声,他侧身一滚,避开了雪狼的一击,一人一狼离得极近,谢濯能闻到雪狼口中的腥味,和看到它那獠牙上滴落的液体。
小雪狼有样学样着扑向谢濯。
谢濯的注意力全在那只大雪狼身上,一时不察,右腿叫那小雪狼咬住了。
小雪狼牙齿算不上锋利,拼尽全力咬上谢濯的右腿小腿,也只堪堪咬破了他的裤子,小牙只戳破了谢濯右腿的外皮。
谢濯冷眼看向那只小雪狼,身子猛然往前一扑。
持刀的手猛然向前,那小雪狼的前肢上便沁出血来,口中也发出了呜咽声。
那大雪狼见自己的孩子受伤,变得急躁起来,再一次对着谢濯发起了攻势。
而谢濯却是放弃了躲闪的时机,扑向了那只小雪狼,将它钳制在了手中,石匕首抵在小雪狼的脖子上,轻轻往前一送。
小雪狼便四肢乱蹬起来,口中不住发出了呜咽声。
谢濯同那只咬住了自己腿肉的大狼对视着。
那雪狼缓缓松了口,后退两步。前肢一弯,跪了下去。
只听那雪狼开口说出人言,“你杀了我夫君,我不再找你寻仇,你放过我的孩儿。”那雪狼的獠牙上,还沾着谢濯的鲜血。
听到雪狼开口说出人言,谢濯轻吐一口气,手中的匕首却是抵得那小雪狼更近。
见哀求不成,那只雪狼目露凶光,“你这凡人,竟是狠过妖魔!”说话间,它再次起身前冲,只是它并未张开獠牙,而是用头猛然撞上了谢濯钳制住小雪狼的手。
一击之下,谢濯吃痛,面色微变。可手中匕首却仍是握得紧紧的,并未松动半分。
反倒是那只小雪狼,在这样一击下,声音小了不少,先前直扑腾的四肢动作也变得慢了下来,一身雪白色的毛发叫血打湿了大半。
那只大雪狼更加着急,猛然张口咬住了谢濯的手臂。
谢濯耳边传来了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音,他看着面前那种双眼碧蓝的雪狼,却是想起了没了声息的母亲,谢濯的喘气渐渐变得粗重。
他脖子上,出现了一层淡淡的鳞片。
饶是叫那只大雪狼咬住了手臂,谢濯仍旧缓缓站起了身,竟是压制住了那雪狼两分。
那雪狼喉咙间溢出了怒吼,可谢濯双眼却是赤红,只见他猛然松手,被他提在手中的小雪狼径直掉落进雪地当中,滚了两圈,不知生死。
雪狼见状猛拍尾巴,松开口,想要冲向自己的孩子。
可是,谢濯却是猛然前扑,扑在了雪狼背上,将雪狼拉了个趔趄。
一狼一人在雪地中纠缠着,身下白雪上落了鲜血,点点红痕,似这趔趄寒冬中开出的一朵朵雪梅。
谢濯一只手狠狠抓住了雪狼脖子上的鬃毛,而雪狼也一口咬在了谢濯肩头。
下一刻,一狼一人同时动了。
谢濯举刀,而雪狼却是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咬断面前人那纤细的脖子。
他们的动作几乎是同时进行的。
谢濯手中,传来利刃没入皮肉的触感。
而那雪狼瞪大了那双好看的,碧蓝的眼睛,歪倒过去,摔进了雪堆中。
它不明白,为何自己的獠牙分明碰到了面前人的脖子,却是没能咬穿他。
雪狼的气息渐弱,喉中溢出一丝微弱的响,而后没了声息。
谢濯仰面看着头顶。
分明夜已深了,可那月光却是将这山头情景照得分分明明。
谢濯肩头,手臂上,小腿上,俱是伤口,可他却是恍若不觉,撑着身子坐起身来。
他的视线落在了那头已死的雪狼身上。
那是一头通体雪白的狼,皮毛完整,剥下来便能卖上个好价钱了。
足够他将母亲好好安葬。
谢濯沉默着站起身,他将那只雪狼翻了个面,手中匕首凌厉,动作半点都不拖泥带水,片刻间,那张完整的雪狼皮便被谢濯剥了下来,他脸上沾满了鲜血,活像是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谢濯面上神色没有半点改变,他随手将那雪狼皮丢弃在一旁,用雪将它埋住,而后一瘸一拐地捡了些柴火,堆在了那面目全非的雪狼尸体上。
火折子的光划破了月色的银。
橙黄的光照亮了谢濯的脸,一股温热扑面而来,谢濯手一松,那火折子便落在了柴火当中。
火势登时大了起来。
谢濯退后了半步,却是一个趔趄,撞上了什么。
他低头去看,是那只小雪狼。
那小雪狼仍活着,虽身子软趴趴地躺在雪地里,可那双眼睛却仍是动着,细听之下,还能听到那小雪狼时不时发出细微的叫声。
谢濯弯下腰去,提着那小雪狼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像是在提一只小狗崽一样。
那小雪狼恶狠狠地盯着谢濯,四肢无力地摆动着,似是想要替自己的母亲报仇一般。
可谢濯却是轻笑一声,他提着那雪狼朝着火焰燃起的地方走近了些。
“你没娘了。”谢濯开口时语气并无半点起伏,那小雪狼的呜咽声更大了些,他虽不似自己的父母那般能说人言,却也是比寻常走兽聪慧许多,亦是能分辨得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从出生起,便住在山顶的狼群当中。
它的父亲,是狼群首领,修炼了近百年,已然结出妖丹,再过些日子便能化作人形,成为一只变换自如的妖怪。
只是冬日天寒,狼群缺少食物,加上族群中多了不少幼狼,小雪狼的父亲便带着族群中年轻力壮的雪狼下山寻找食物。
谁曾想,小雪狼同母亲没能等到食物,也没能等到父亲,只等到了落荒逃回来的雪狼。
从那逃脱的雪狼中,小雪狼的母亲知晓了自己的丈夫死在了一个普通人的手中。
雪狼嗅觉敏锐,今儿刚入夜,便闻出了那淡淡的人味儿正是属于杀死首领的那个人。
母亲领着他,想要手刃敌人,替父亲报仇。
却不曾想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小雪狼被谢濯提着脖子,看向被大火吞噬地,自己母亲的尸体,渐渐不再摆动了,而是任由谢濯提着。
可听到谢濯那一声若有似无地嘲讽时,小雪狼心中燃起一团火来,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摆动着身子,歪着头,一口咬在了谢濯的手腕上。
它尚未换牙,牙齿也远远不如成年雪狼那般锋利,可便是如此,它也要狠狠咬住仇人的手腕,撕其肉,饮其血。
谢濯看向传来刺痛的手腕,双眼微眯,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上抬,握住了那只小雪狼的脖子。
手掌下,那只小雪狼身子不住地颤抖着,分明怕极了,可仍旧是咬紧了谢濯的手腕,半点不肯松。
谢濯伸手将那小雪狼提了起来,那小雪狼露在外面的一双小牙上还挂着血。
谢濯轻笑一声,走远了两步,那是一处陡峭的山壁,放眼望去,奇石嶙峋。
谢濯蹲下身去,将那小雪狼放在了地上,他垂眸看向那只雪狼,声音很轻,可在这寂寥的夜里,却是有着回音,“我不杀你。”
谢濯伸出一根指头,按在了那小雪狼的头顶,“若是真有本事,那便活下来,然后来找我报仇。”
话音落下,谢濯手指轻动,那只小雪狼便顺着那股劲滚落下去,一路上撞上了不知多少的石头树干,很快便消失在了谢濯的视线中。
他起身快步走回了先前剥下雪狼皮的地方。
雪狼皮上原本沾了血,被地上雪水搓揉过后,露出了原本的颜色。皮制柔软,毛发雪白。
谢濯眸光暗了暗,他将雪狼皮在地上铺陈开来,小心翼翼地刮去皮上残留的肉末。
月光渐隐,晨曦漫天。
谢濯的肩膀有些僵硬,他直起腰,看着面前已经打整干净的雪狼皮。
片刻后,谢濯将那雪狼皮叠好,背在了背上,朝着山下走去。
他寻了一条小路,从那小路过,能直接到镇子外缘。
途径一条溪流时,谢濯停了下来,他俯身喝了好几口清冽的山泉水,飞溅起的山泉水落在谢濯脸上分外清凉。
谢濯放下了雪狼皮,跳入了溪流当中。
早春晚冬,山上冬雪开始融化,这源头在深山的溪水变得汹涌。
汹涌的溪水狠狠撞上谢濯身上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可谢濯却是微微闭上眼,任由那泉水冲刷着。
清冽的泉水带走了谢濯身上的血污,日光照在湿透的谢濯身上,很快就将他湿透的衣服照了个半干。
谢濯在溪流中爬了上去,身上的伤口已经好了大半。
而先前满是血污,看着骇人的衣服也干净不少,谢濯燃起了一堆火,等柴燃尽,伸手捧起一坡草木灰来。
谢濯将那些草木灰尽数抹在了脸上,将自己原本的容貌遮掩了大半。
他的样子,镇上的人都认识,谢濯不想横生枝节,很快,原本容貌俊美的男孩脸上叫那草木灰画得左一道又一道,半点瞧不出原先的样貌了。
谢母从前便是在这镇子上生活,她有一个豆腐摊,十里八乡名声在外。
可自打谢濯出生后,这一切便都变了,就连从前那个小小的豆腐摊如今也叫旁人给占了去。
谢濯从那豆腐摊前走过。——如今已经是个卖肉摊了。
他将雪狼皮严严实实地放在了背篓当中,寻了一处空着的摊位,将背篓放了下来,盘腿坐在了背篓后。
他这雪狼皮,寻常人家不需要,也没有那个闲钱来买。
只有那些衣着光鲜的,才有可能对着雪狼皮心动。
谢濯眼眸微垂,他相当沉得住气,任由人潮来来往往。
他这般坐着,倒也引起了人的注意,是个穿着绸缎衣衫的胖男人,那男人手里提着个鸟笼,笼子里站着一只碧绿的雀鸟。
“小兄弟,我瞧你这打扮是山上的山户吧。”男人打量着谢濯,蹲下身去,探头想要去看竹娄当中的东西,“可有些稀罕玩意儿?”
谢濯抬眸看向那男人,将背篓掀开一角。
男人不由哟了一声。
谢濯低声道,“完好的雪狼皮,只有这一匹。”
“哟。”男人再次叹了一声,将手中鸟笼子放到了一旁,也顾不上什么鸟雀不鸟雀的了,理了理袖子,“小兄弟,你打开我瞧瞧呢,这么些年都不曾见到有人卖雪狼皮了。”
谢濯取下了盖着竹娄的盖子,将竹娄轻轻倾向了男人。
那男人双眼放光,一双手伸了过去,拿起了那雪狼皮。
谢濯伸手挡了一下,见男人抬眸看过来,才松开手,任由他细细打量着。
男人眯起眼,细细打量着手中的雪狼皮,的确如谢濯所说,是一块完好的,品相极佳的雪狼皮。
镇上要比山上热了许多,谢濯额角有汗珠滑落。
他一错不错地盯着那男人,偶尔抬手擦一擦额头的汗。
“小兄弟——”男人抬眸看向谢濯,他目光微滞,而后赔笑道,“你这雪狼皮怎么个卖法?”
“十两银子。”
“竟是这么贵。”那男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将雪狼皮放了回去,可视线却仍旧是黏在那雪狼皮上收不回来,“小兄弟,能便宜点儿吗?”
谢濯沉默着摇了摇头,伸手重新将竹娄盖了个严实。
男人满脸纠结,视线在谢濯同那竹娄上几番转圜,终于下定了决定,“小兄弟,你等等,我回去取银子,你可千万别卖给别人啊——”
男人边跑边往后探头,生怕谢濯不应下来一般。
见这幅样子,谢濯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了松,靠在了身后的青墙上。
他自是没有看到,那胖男人转过身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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